城門之中的情景,是秦驚羽在那海市蜃樓當中看不到的。
以至於她一眼掠過,當即努力叫出聲來:“這到底是什麼地方?”
銀翼沒有回答,引領她慢慢走入城門。
眼前是一個大大的廣場,四周看起來也就是普普通通的宮殿,有甬道,有長廊,有宅院,有屋舍,全部都是磚木結構,還有一些青銅雕飾和木質擺設,甚至還有一座墓穴樣的城堡狀的房子,建築風格簡潔古樸,全無富麗奢華之感。
不知爲何,秦驚羽一踏進門,望着那空蕩蕩的景緻,那種怪異的熟悉感又浮上心頭。
她想往古城深處走,但似乎是被什麼東西擋住了一般,僅是在門口空地挪動幾步,環顧了下週圍景緻,就花了將近一個時辰的時間,如若真要走到那些緊閉的屋舍裡去一一查看,真不知要捱到什麼時候,只得放棄。
“怎麼回事?他們呢?”在這該死的地方,說話煞費力氣,她只能用最簡短的言語來表達,聽着自己的聲音,就像是拖長了聲調在講話,音色有點變,都不像是從她嘴裡發出來的。
“來。”銀翼的回答更是簡短,他緊緊握住她的手,把她拉進了最近的一間屋舍。
整個過程十分艱辛,也很是費時,不過秦驚羽卻發現一個問題,那就是隻要不去想着要努力,要加速,而是配合與適應,動作雖慢,卻並不那麼吃力了。
關上門,她分明聽得他長長吁了口氣。
屋裡很是簡陋,除了張牀,一隻木頭櫃子,牆角擺着幾隻大大的陶罐,看得出,這間屋子的主人身份不高,頂多就是個守衛。
秦驚羽目光掠過,忽然定格在牀上,那裡,鋪着張破舊的草蓆。
草蓆?!
就是土城裡周卓然手裡拿着的那一塊,連紋路都是一樣的!
難道這裡跟土城有什麼聯繫?還是兩者原本就是一個地方?
她的心怦怦直跳,會不會自己就在那土城之下,被沙漠掩埋不見的地方?就像那些古代城堡被風沙掩埋,露出地面的只是極小一部分,真正重要的樞紐地帶,卻藏在地下?
但幾乎同時,她又打消了這一念頭。
真要身處地下的話,空氣從哪裡來?偌大的空間用什麼來支撐?
而且心底那種微妙的熟悉感,是在看見土城之前就產生的,跟土城沒有太多關係。
“坐。”拖長的聲調打斷她的思緒,那牀榻太遠,銀翼拉她徑直在門邊慢慢坐下,眼底閃爍着淡淡的喜悅與擔憂,對於情緒從不外露的他而言,這樣的表情實在難得,顯而易見,對於她的到來,他很開心。
“發生了什麼?”秦驚羽又問。
銀翼嘴脣動了動,臉上慢慢現出一副迷惑不解的神色來,沉默了一會,他緩緩開口,雙手隨之比劃,道出他率衆進入沙漠前後的遭遇來。
因爲語速過慢的原因,他講了很久,很有些語無倫次,顯然所發生的事情不是他的智慧能夠理解的,若非他個性堅韌,心智強健,在這裡呆這樣久,鐵定會精神崩潰,會發瘋。
秦驚羽儘量不打岔,但有好幾個地方又不得不打斷他的話,仔細詢問,再加上她類似的經歷,綜合整理一番,花了想象不出的漫長的時間,才勉強了解了大致情形——
銀翼一行人,是在半年前進入來到邊境的。
在石山駐紮的當晚,他們就遇到了那個灰影來襲,那東西在銀翼手下沒討到好,一路向西逃竄,當時衆人都沒太在意,不想此後,每逢夜晚那灰影都會出來騷擾,尤其是到了沙漠邊緣,更是變本加厲,煩不勝煩。一行人終是年輕氣盛,被騷擾得生厭,決定拉網圍剿,一舉剷除這怪物,銀翼也沒當回事,便任由他們弄去,當發現隊伍越追越遠,隱入一片漫漫風沙的時候,才終於察覺到不對。
等他領着剩餘的人追上去,先前大隊人馬已經失去蹤影,在搜尋過程中,每晚都有人失蹤,到了後來,就只剩下他一人,與那不時出現的灰影搏擊,他沒有削金斷玉的利刃,但憑一身不俗的武功,傷不了那東西,卻足以自保。
鬥到最後,只聽得吱的一聲長叫,無數灰影將他團團圍住,他企圖突圍而出,卻覺地下驀然冒出物事來,那像是觸手一樣的東西,生拉活扯般拽住他的腳,一股巨力將他拉入地底。
後來的情形便跟她的遭遇差不多,長時間的下墜之後,他也是在那黑洞中呆了許久,然後朝着那亮光一直走,直到走到這城樓當中。
這城樓仿若一座死城,沒有陽光,沒有聲音,沒有人影,沒有一隻活物,也許那宮殿深處不盡如此,但他驚駭發現到了這裡之後,他的手腳根本不聽使喚,動作比以往慢了上百倍,費盡全身力氣,他也就是搜尋了離門口最近的三間房屋,便再無精力往裡走。
他說不清楚在這裡呆了多長時間,看不見太陽星辰,便沒有晝夜之分,但覺得並沒有她所說的半年之久,頂多不到十天,奇怪的是,人在這裡並不感覺冷熱,也不覺得飢餓口渴,身體很多機能都似乎處於停滯狀態,他之所以去那城門外的水池喝水,也只是一種本能感覺,覺得他應該這樣做,或者說是出於無聊,因爲在這裡他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從他的敘述中,秦驚羽想到幾處疑點。
首先,弟兄失蹤,銀翼被困,那神出鬼沒的灰影起了很關鍵的作用,聯繫到自己連日來的經歷來看,那東西就像是個引路人,引誘人們一步步踏入陷阱,走向深淵。
其次,灰影雖然詭異,但是能力有限,並不能對他們造成更大的傷害,應該還有幕後之人在策劃和操縱整個事件,那是誰,他的目的又是什麼?
再次,按照銀翼的說法和自己的感覺,這裡是被一種神秘的力量所操控,人的動作,人的身體,人的感覺,都發生了巨大的可怕的變化,這種力量,到底是自然就有,還是人爲而生?
還有,他感覺在這裡只呆了數日,外面的時間卻是過了半年,是他記錯了,還是別的什麼原因?
最後,極爲關鍵的一點,這偌大的城池,除了他倆之外,到底還有沒有第三人?
“你怎麼一個人?燕兒呢?”銀翼盯着她,慢吞吞問。
燕兒?應該就是她那名殉職的副手吧。
秦驚羽澀然垂眼:“他死了。”
銀翼眼神一頓,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半晌才道:“節哀。”
不知爲何,很不願再繼續這個話題,秦驚羽微微皺眉,簡略幾句講述了自己這些日子被擄南越與脫險歸來的遭遇,以及西行一路上的經歷,一番話又費了很大的力氣。
當聽到她講起那沙漠裡的海市蜃樓,銀翼吃了一驚:“你能看到我?”
秦驚羽點頭:“是。”忽然想到在景象裡所見他搖頭的動作,不由得問道,“我看見你在搖頭,你是不是也能看見我?”
“搖頭?”銀翼回想一下,臉色微變,緩道,“不是看到你,是聽到女子求救聲。”想了想,他又補充一句,“十分悽慘。”
原來不是看到她,是另有遭遇。
也是,若能相互看見,他不止是搖頭,應當做出更多動作來。
“從哪裡傳來的?”想着他的回答,秦驚羽硬生生打了個寒顫,她知道他生性冷酷,對什麼都是漠不關心,能令得他驟然變色的事情着實不多,說明那女子的叫聲真的慘到了讓人忍無可忍的地步。
“城闕深處。”銀翼答道,臉上現出幾分無奈來,“我想去找,但是沒有辦法。”
這城樓當中的宮殿屋舍多得數不勝數,在這樣陌生而可怖的境地,行動又處處受限,走一步說句話都慢得要死,更別說是去找人救人了。
見她沉默不語,銀翼嘆氣:“你真不該來。”
秦驚羽明白他的意思,這裡陰森恐怖,敵人神龍不見首尾,其危險程度遠遠超過蠻荒密雲兩島,多一個人進來,便是多搭上一條性命,於事無補。
一時之間不知說什麼好,只是定定望着他,在這動作異常緩慢之地,連拍下他的肩頭安慰都是奢求,秦驚羽手指按了下他的掌心,慢慢咧嘴笑道:“值得。”
最簡單的回答,道出最深沉的情誼。
她原本是極端自私之人,但是爲了家人,爲了朋友,可以付出一切代價。
若人對她好,她會把一顆心全然捧出,不留餘地;若人對她壞,她必將一把刀狠狠回敬,千百倍報之。
講了許久的話,也不覺得累,這倒也是,既然身體機能都運行得十分緩慢,新陳代謝也相應停滯,不覺得口渴飢餓,自然也不會有勞累的感覺,想到在海市蜃樓裡看到他面上的倦色,那更多的應當是一種心理上的疲憊。
秦驚羽由此想起一種自然現象——冬眠。
冬眠的動物,生命體徵就是極度降低,但是他們感官雖然遲鈍,動作雖然緩慢,但是他們是清醒的狀態,能說能動,卻又跟冬眠很不一樣。
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其中這其中奧妙,只能說,在這座死城發生的一切,已經不能用她這兩世所學的知識來解釋。
“你的神劍呢?”銀翼忍不住問道。
“不見了。”秦驚羽苦笑,如果神劍在這裡,她根本無所畏懼。或者當時對方就是在暗中窺視,等的就是她解劍的一剎,倏然出手,攻她個措手不及!
銀翼沒說什麼,只是低下頭來,從懷中慢慢摸出一段繩索來。
秦驚羽不明所以,挑眉問道:“你做什麼?”
銀翼不答,只是將繩索一頭系在他自己的腰帶上,另一頭則是扯過去綁她的腰帶,慢吞吞做完這一系列動作,才道:“跟人學的。”
秦驚羽心裡明白,這地方實在兇險莫名,誰都不知道下一瞬會遇到什麼,說不定哪裡又會出現不知名的黑洞,自己丟了神劍,銀翼的武功又半點都使不出來,兩人若是再分散走失,危險係數便是翻倍增加。
對他的行爲沒有異議,只是怔怔看着彼此腰間的繩索,感覺有絲絲眼熟,腦子裡有什麼一閃而過,快得抓不住。
“怎麼了?”銀翼見她神情有異,問道。
“沒什麼。”秦驚羽嘆氣,多半是那健忘症又犯了,什麼都看着眼熟,這些日子見多了恐怖事件,都神經錯亂了!
兩人坐在地上不動,因爲說話費時費力,偶爾才說上那麼一句,就那麼靜靜坐着,不是不作爲,而是實在不知道在這個奇異的地方,自己該做些什麼。
他們進入的經歷幾乎一樣,都是掉入黑洞,繼續墜落,走進亮光之後才進到這座城樓跟前來的,但是怎麼返回卻是一個大問題,天知道那亮光什麼時候會再出現,而且就算有那亮光,進去之後能回到黑洞,又憑什麼能爬出洞口,返回到那沙漠當中去?
她着急,她恐慌,那沙漠裡的人一無所知,比她更甚!
想到這裡,秦驚羽心頭一動,對了,既然她能在海市蜃樓裡看到銀翼,那外面的人也應該可以在景象裡看到她,看到她的手勢動作。
她這莫名失蹤,他們肯定是急壞了,特別是雷牧歌,還不知怎麼懊悔自責,能讓他看到她的方位,就算不能前來營救,報個平安也是好的!
想到這裡,她去拉銀翼的手:“走,我們出去。”
兩人相互倚靠着,慢慢扭身伸腳,緩慢往外走。
好不容易挪到門外空地,正朝城門處行進,忽然聽得背後傳來一聲女子尖叫:“啊——”
秦驚羽身形一震,慢慢停下腳步,回頭的同時,聽得銀翼低叫:“就是這樣的聲音……”
“救……救命……救我啊……”女子的叫聲還在繼續。
那是一種緩慢的怪異的叫聲,聲音已經叫得嘶啞,又慢得變調,伴隨着絲絲哭泣與喘息,充滿了恐怖,痛苦與絕望的情緒,久久不絕,令人心悸膽寒。
一個人如果不是在毫無希望,痛苦之極的情形下,絕對不可能發出那樣淒厲的聲音。
秦驚羽聽得分明,這聲音的來源,正是那廣場中央墓穴樣的城堡——
那裡面,究竟發生着怎樣的慘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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