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割線——————
海豐縣,原縣衙門,現在已經改作了白袍軍的駐蹕之處。
這座縣衙的後院,修的不大,卻是很精緻,中間一個碧水盪漾的小湖,湖中有亭,湖邊有石舫,還有一艘小船,正靜靜地停在岸邊。小湖的東北邊兒,一片修竹之中,掩映着一座精舍,四周數十名白袍軍守衛着,如臨大敵。
這座精舍,便是張耕的書房,也就是臨時辦公室。
書房中,戚繼光與張耕對面而坐。
戚繼光細細說道:“大首領,這幾日間,咱們將四縣之地所有的精壯漢子全部掠來,遴選其中騎術好的補入軍中,如今已經有五千人。咱們大軍人數現在是一萬三千員,但是,大首領,恕在下直言,這些剛入軍的新丁,完全就是拖累負擔,一遇戰事,不但不能幫上忙,慌亂之中,反而會起反作用,衝亂咱們自己的陣腳,以在下看來,不若……”
“軍師,莫要說了!”張耕苦笑一聲,打斷了戚繼光的話:“咱們此去,寄人籬下,若是不抓緊時間趕緊壯大兵力,到時候去了,更讓人瞧不起。那些只會糊弄愚夫愚婦的廢物,哪裡懂什麼軍事,只曉得人數多便是厲害的。況且,這一路行去,官兵又怎麼會猜到咱們棄城而逃?必然反應不及,應該不會有什麼戰事,你多慮了。”
“反應不及麼?”戚繼光眼前又是浮現出了那個精妙絕倫的口袋陣,心裡嘆了口氣,暗道,但願如此吧!
對於此次的計劃。他心裡是很不以爲然的,白蓮教雖然是造反專業戶,但是卻不是爲了天下蒼生黎民,純粹是靠妖言惑衆,吸引那些愚夫愚婦參與。每每太平盛世之時也要造反起義,荼毒生靈,毫無理智可言。戚繼光官宦出身。本是登州衛世襲指揮僉事,也是從三品的高級武官,後來雖然從賊。但是卻是爲了心裡的一腔抱負。自然是瞧不起那些白蓮教匪。
張耕看出他心思,笑道:“軍師,你的想法,我知道,實際上,我也是如此想。所以咱們才更得擴大規模不是,咱們人多,咱們就勢大。就能壓着他們,便是喧賓奪主也未嘗不可,你說是不是?好了。這事兒就不要說了。戰馬,糧草準備的如何了?”
“戰馬兩萬五匹。這已經是四縣之地剩餘的全部戰馬了,不過也能保證一人雙馬。馬力不斷,反正此次橫穿北直隸,也不過是五百餘里而已,大軍一晝夜可至!至於糧草,已經備好乾糧清水,戰馬要吃的黃豆乾草也備好了。”他遲疑了一下,低聲道:“在下私下派人劫掠了一千名年輕女子,已然充入軍妓營,此次也將隨軍。”
張耕嘆口氣,歉然道:“軍師,生受你了,讓你一個將門世子做這等事!着實是……”
戚繼光淡淡一笑:“大首領客氣了,若是無事,屬下先行告退。”
“嗯!”張耕點點頭:“曉諭全軍,亥時,大軍開拔,另外,一定要瞞住城中百姓,免得有人報訊!”
“屬下醒的!”戚繼光告退,出門,卻見竹林小徑上,一個穿着青衣的女子正緩緩走來,大約二十三四的年紀,長髮及腰,長相柔美,身姿婀娜。
見了戚繼光,那女子趕緊斂衽施禮:“見過軍師!”
戚繼光避開一步:“夫人客氣了,戚某不敢!”
那女子淡淡一笑,向他點點頭,便進了書房。
戚繼光看着她的背影,嘆了口氣,默默無言。
“老爺!”青衣女子推門進去,輕輕喚了一聲。
“哦?雪凝來了!”張耕擡起頭,臉上露出一絲喜色,起身把她扶到座位上坐下,埋怨道:“跟你說了多少遍了,喚我相公便成,叫老爺,太過生分了!”
雪凝柔柔一笑,“老爺對我這麼好,可讓雪凝消受不起呢!”
“你呀!”張耕知道她執拗,親暱的捏了捏她的鼻子,挨着她坐下,道:“都清算完了?”
“嗯!”雪凝點點頭:“起事一個月以來,咱們攻破地方官府、抄家大戶,讓富商繳納贖罪銀子,一共是得了十五萬兩銀子,攻破周府,抄家得來的現銀有二十萬兩,再加上這些日子搜刮百姓,徵收稅銀,攏共就是四十萬兩出頭兒。那些百姓太可憐了,總得給他們留點兒過冬的錢糧。”
“這麼多是對的。”張耕嘆口氣:“生於斯長於斯,這些百姓都是我家鄉父老,若不是事急從權,又怎忍心從他們手裡刮銀子?”
雪凝點點頭,正色道:“老爺只要是有這份兒心思,便是這次敗了,逃了,他日定然也能做成大事!”
張耕苦笑一聲:“只怕一入太行深似海,這輩子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出來。”
“定然能的!”雪凝滿臉堅定:“朝廷昏聵無道,地方官吏貪墨兇狠如虎狼,這幾年天災不斷,四處都有不穩跡象。這些日子,我也得了不少消息,咱們起事之後,海州、歸德府、漢中、榆林堡各處,都有起事,只要是明年依舊沒有個好收成,天下必然大亂!”
“但願如此吧!”張耕拍了拍她的手:“雪凝,真是多虧你了。這些事兒千頭萬緒,我們這些大老粗也不懂,若不是你,只怕還守着金山要飯呢!”
雪凝抿嘴一笑:“我們是夫妻啊,老爺說這話不是見外了?”
——————分割線——————
寧津縣大營。
天將破曉,天邊露出了一抹魚肚白,大營中已經是人聲鼎沸,不少官兵都起來準備吃早飯了。大營的某一處,還不時的傳來一陣陣整齊的喊殺聲,整個大營都聽的真切,大夥兒一開始還不適應。現在也已經習以爲常了,那是武毅軍的士兵們在早起操練。
一開始的時候,看到武毅軍操練,還有不少其他衛所的士兵湊在旁邊嘻嘻哈哈的,不過現在也都不敢去了。那些武毅軍的殺氣,實在是駭人得很!大夥兒也都服氣了,怨不得人家能打。當真是練出來的。
讓大夥兒有些奇怪的是,這一大早的,並不是遛馬的時候。大營中的所有騎兵卻都被集中起來。府軍前衛的、四衛湊出來的,甚至包括大帥的親衛隊,在轅門之側列成了一個個整齊的方陣。火頭軍就在旁邊起了大竈,給他們做飯熬湯,每個人還都烙了三張大油餅子揣在懷裡。
有那相熟的便湊上去詢問,結果被問到的那騎兵也是晃腦袋,他們也知道怎麼回事兒,一大清早就給拉起來了。現在眼皮子還打架呢!
帥帳之中,連子寧張燕昌兩人隔着一張桌子,面對面而坐。兩人的眼圈兒都是紅紅的,滿臉的疲憊。顯然是一宿未睡。一陣睏倦襲來,連子寧禁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受他傳染,張燕昌也打了一個,兩人擦了擦眼角的淚水,相視一笑。
卻是苦笑。
連子寧昨晚上來向張燕昌報告了自己的猜測之後,張燕昌便知道事情的嚴重性,這些白蓮教派來的人,分明就是聯絡張耕白袍軍的使者,而且絕對不是就只有這一路,只怕現在雙方已經接上了線!而這樣一來,這些日子白袍軍的舉動也就可以解釋了,人家退守海豐縣城,做出一副據城固守的樣子來,根本就是爲了麻痹自己,順便搜刮錢財糧草壯丁,積蓄力量!
張燕昌很清楚若是被白袍軍逃了,自己要承受什麼樣的後果,一場板上釘釘,唾手可得的大勝就這樣首場,朝廷顏面盡失,更是難以向天下臣民交代!礙着太后姑姑的面子,自己定然不會被如何,頂多來一個閉門思過罷了,但是有了這一層敗績,以後,可就真要做個再無權勢可言的閒散勳戚了。對於已經習慣了掌握大權,一呼百諾的他來說,這比死還難受!更別說,朝中那些向來敵視勳戚武將,從來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打擊他們的文官團體,定然也會利用這個機會羣起而攻之。
所以張燕昌立刻就下令,集結了整個大營的騎兵,隨時候命。並且同時也派出了大量的斥候探子,撒開在海豐縣城西南北三面,探查情報。
兩人誰都睡不下去,張燕昌心裡着急,連子寧同樣也是如此。他功利心很強,想的就是不斷的攀爬,不斷的掌握更大的權力,這一次剿滅白袍,至少目前爲止還是很順利的,若是臨到末了兒出了個岔子,影響了仕途升遷,當真是叫人慾哭無淚。就算是戴章浦使勁兒也沒有,做武將的,想要升官兒,就得靠實打實的戰功!
馬蹄聲響起,自遠而近,兩人都是豁然站起身來。
大帳被掀開了,康律大踏步走了進來,看了連子寧一眼,向張燕昌道:“回稟大帥,那些白袍軍,的確逃了!”
張燕昌面色微變,轉眼就是恢復如常,他閉上眼睛,深深吸口氣:“說詳細些。”
別的不說,單單是這份養氣的功夫,連子寧便看的佩服不已。
“末將得了大帥命令,率領弟兄們一路狂奔,子時時分,到了海豐縣,城牆上亮着燈,還有士兵巡邏。屬下不敢怠慢,立刻率領百騎衝城,結果離近了才發現,那城上全都是假人,城裡已經空了,白袍軍跑的一個不剩!”康律面色難看:“咱們連夜審了幾個居民,他們也不知道,只說是從入夜白袍軍就開始宵禁,讓大夥兒都待在家裡不得出來。不過他們說,在亥時,外面有不少響動!”
“亥時?距現在已經有三個時辰了。白袍軍都是輕騎,一個時辰七十里不成問題,三個時辰,他們理當已在數百里開外!”連子寧冷靜分析道:“不過,他們近萬人的大軍行動,咱們佈置在海豐西南北三面的斥候卻沒有絲毫動靜,只能說明一個問題!白袍軍先是向東,然後往南繞了個大圈兒,再向西去!如此算來,咱們追趕也來得及!”
張燕昌聽完,道:“去把王彥成、趙馬祥找來!”
王彥成本就是府軍前衛的千戶統領,而趙馬祥在之前一役中率領兩千雜牌騎兵力抗三千白袍而不落下風,也是得到了張燕昌的認可,於是便讓他繼續統領那些雜牌。
不一會兒,王彥成和趙馬祥便奉命而來,昨天晚上,他們接到命令之後,都是有些摸不着頭腦,心中猜測,卻是不得要領。
進來之後,張燕昌以實情告之,兩人聽完,也都是色變。
張燕昌緩緩道:“你們二位,一個是京衛的實權千戶,一個是指揮僉事,官銜都比連大人爲高。但是這一次的計劃,是連大人提出來的,而且,他的能耐,大夥兒也都清楚。所以,本帥決定,此次由連大人來統領大營中所有騎兵,火速攔截白袍軍,你們二位,可有意見?”
話都說得這個份兒上來,如何能有意見?兩人齊齊行禮:“屬下無有異議!”
“好!”張燕昌語氣森然:“此次事關重大,若是被這些白袍軍跑了,本帥是勳戚,倒還能支應過去。但是你們諸位,可就難說了,國朝對待武將,向來苛厲責難,朝中袞袞諸公,免不了把你們當成替罪羊殺上幾個!而且,這次若是被本帥發現,有人陽奉陰違,誤了軍機,本帥先就斬了你們!”
說到此處,已經是冰冷刺骨。
畢竟是多年的大帥,這等氣場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王趙二人心中一凜,趕緊又是表明態度。
連子寧向他們拱拱手:“二位,時間緊迫,咱們這就走吧,途中再說!”
“是,連大人!”兩人不得不向連子寧行禮。王彥成面色如常,反倒是那趙馬祥,心中耿直,面上便露出一些不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