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子寧瞧也不瞧他們一眼,便是直接過去,五島氏的人,無論是男女老幼,無論是和五島氏有沒有血緣關係,只要是這座山城中的人,結局就都已經註定了。若是還在中國,這叫前朝餘孽,前朝餘孽,能活下來幾個?每一個新勢力的建立,都是建立在舊勢力的鮮血和廢墟之上的。五島氏在此地威望頗高,若是把他們殺絕那還罷了,若是留下其殘餘勢力,還真是不好說。連子寧現在大軍在此還能鎮得住,若是一回國,只怕立刻就要被翻盤。
不過現在他們,還不能殺。
出了山城,下了肥前石山,來到了下面的貴族聚居區。
還是那白牆青瓦,還是那風聲一吹響遍全城的風鈴,但是這裡已經是變成了一片悽悽慘慘的人間地獄模樣。一隊隊的武毅軍以總旗或者是百戶爲單位,包圍了這些貴族的府邸,有的貴族見機的快,便是打開大門,一家人出來跪在地上投降乞命。而有的負偶頑抗的,便被武毅軍強行撞開大門,殺進去,把武士和敢於抵抗的人殺光,把沒有反抗能力的老人小孩和父女都拖到門外,便在大街上一個個的都用長戟砍死。
鮮血從一條條小巷中匯聚出來,匯聚在青石鋪成的整潔大街上,向下流去,整條大街,已經是變成了一片血河,連子寧一腳踩上去,只感覺腳底下粘粘的,拔腳都有些不便。
他站在原地,冷冷的看着這一切,心下略有不忍。不過這一抹情緒也只是稍縱即逝,立刻消失不見。
是啊!自己不應該有任何心理負擔的。當那些倭寇將整個村莊整個縣城的明朝百姓殺死,當他們把嬰兒放到火堆上生生燒死,當他們姦淫擄掠大明女子的時候,憐憫在哪裡?既然犯下了錯,那就有血債血償的心理準備!
更何況,再往後推個幾百年,日寇在中國犯下的滔天罪行,更是罄盡四海之水也無法清洗!
他的眼神重新變得冷硬起來,這個民族,就是要被打的永世不得翻身才會消停。
繼續拔步向下面走去,在他身邊不到十步遠,便是用繩索捆起來,一串一串的扶桑貴族及其家人,垂頭喪氣,惴惴不安的被帶往山城之上。他們將和五島氏的子嗣一起被關押起來,留有大用。
出了這貴族區,下面的平民區依舊是一片吵鬧喧譁,大量的人羣擠在從這裡通往港口的路上,顯然,他們對於那些貴族老爺門究竟如何,也是極爲關注的,只是隔着一堵高牆,卻是什麼都看不到的。
見到連子寧等人出來,人羣立刻安靜了一下,就算是不認識連子寧,他們也都能猜出來,這個披着華貴的大氅,帶着玉冠,被無數士兵簇擁在中央的年輕人,就是那強橫霸道的武毅軍的大人,也有可能,就是以後肥前港的主人。
見到他們出來,人羣不自覺的讓開一條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連子寧身上。
連子寧抿着嘴,昂着頭,神情堅毅,大踏步的往前走去,周圍衛士甲冑鏗然,大戟遮天。
第三千戶所的士兵們正在維持秩序,見到連子寧過來,一衆軍官急的滿頭大汗,趕緊指揮人維持秩序,在連子寧面前硬是闢出來一條人牆隔開的道路。
“大人,此處危險,還請先回山城!”董策得了消息,急匆匆的跑來,苦苦勸道。
連子寧擺擺手,朗聲一笑:“周圍這麼多士卒環伺,若是本官連這點兒膽量都沒有,還打什麼仗?”
連子寧一路走來,直到港口人最多,最繁華的地方纔停下,浮山大艦還在,城瑜還有連氏財閥的貨物卻是不在了,連子寧心裡分得清楚,做生意是做生意,佔地盤兒是佔地盤兒,兩者無礙。是以早就讓董策把城瑜等轉移到安全的所在。
港口之上,已經很是有不少船員苦力正往船上搬運着貨物,有些商船已經升了風帆,顯然是準備先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連子寧不由得暗慶自己來的及時,若是被這些商人走了,還不知道要有多大的損失。這些人,強留是留不下來的,若是動武一次,之後人家再也不來,那就虧大了。
那些商船見到岸上似乎來了大人物,動作便也緩了緩。
連子寧見事不宜遲,便命人搭起了一座高臺,自己站了上去。
“百姓們!”連子寧的聲音鏗然帶有金鐵之聲,讓周圍略有的些許喧鬧立刻變得安靜起來,海風輕拂,鉛灰色的天空下他的聲音在港口上空迴盪:“我要告訴你們,五島氏,已經完了!五島存玄,五島勝重,五島清池,都已經被我殺死,整個五島氏,也即將滅亡!包括五島氏的貴族們,也難逃死路!”
“但是,五島氏沒了,肥前港還是肥前港!”連子寧聲音中充滿了力量:“聲音,還可以接着做,該交的稅,還要交,但是,一切都和以前一樣,只不過是收稅的,變成了我的士兵!僅此而已!”
“無論是佛郎機人,還是荷蘭人,還是歐洲其他國家的人,還是大明朝的子民,還是扶桑的本土人,你們,在我眼中都是一樣的。剛纔我命令我的士兵,處死了一批趁亂燒殺掠奪的明國人,這,就是明證!所以,該做什麼,都去做什麼吧,不要聚攏在這裡了,一切,都和以前一樣!”
連子寧話音落下,下面先是寂靜,然後便是響起了一片噪雜的竊竊私語的聲音。肥前港本土居民和外來者雜居,扶桑人的數量也就是佔到一半,其他的都是外國人,來到東方做生意的人,多半都通曉漢話,此時聽了連子寧的話,便是紛紛議論。有那扶桑商人不通漢話的,聽了周圍人的翻譯,都是呲着黑漆漆的大牙笑逐顏開,放下心來。因着殘酷的剝削,扶桑人對於上位者的感情跡近於無,對於他們來說,上頭的人死了也就死了,反正換成誰都一樣。
終於,人羣的切切私語聲變成了一陣陣的歡呼,更有不少人撒腿向那些準備離開的商船上跑去,顯然是讓他們趕緊回來了。
連子寧決定趁熱打鐵,他雙手向下壓了壓,揚聲問道:“哪裡有石匠?”
扶桑多山,貴族老爺的府邸多是山石所建,大名的住所必定都是山城,石匠自然是不缺的。
他喊了一聲,隊伍中便擠出來一個身材敦實,穿着灰布衣袍的漢子,先是跪下來向連子寧連磕了三個響頭,大聲道:“草民給大人見禮了。”
“哦?你是明國人?”連子寧問道。
“是!”那石匠應道:“小的在大明朝犯了事兒,殺了人,不得已,跟着船隊來到扶桑,至今已經五年了!”
“哦?”連子寧覺得這人倒是坦誠,很有點兒意思,便問道:“因何殺人吶?”
“說出來卻是讓大人笑話了。”那漢子臉上閃過一絲戾氣:“草民那婆娘偷漢子,讓草民逮個正着,便將那姦夫淫婦給一錘子砸死了。”
“哦?依照我大明朝律令,通姦被抓,證據確鑿。便是殺了他們,你也是無罪!卻是爲何要流落於此?”
那漢子撓了撓腦袋:“小民心有不忿,便跑去那姦夫家中,將那妻子和兩個女兒盡數給奸了。縣老爺要拿我,草民無奈,只得逃了!”
連子寧不由的一滯,淫人妻女着妻女淫人,卻也是報應不爽,總也不能說他便做錯了,畢竟以這個年代的價值觀來說,他做的卻也是不算出格。只是這人脾性只怕是極爲的暴躁狠厲,由此可見一斑。
“好了,可能刻字麼?”
“大人也太小瞧草民,草民當日乃是平*度*州第一等的好手!”
“好,看見那塊大石頭了沒!”連子寧指着港口一塊足有一人多高的大石問道,那大石那是肥前港的標誌之一,正面面海的那一面,用漢文和日文各自刻着肥前港幾個字。“去那兒,本官念一句,你便刻一句!”
“是,大人!”那漢子應了,一溜煙的跑過去,取出自己的傢伙事,一把鐵鑿子,一把大鐵錘,那鐵錘錘頭足有成*年人腦袋大小,分量十足。
“第一條:肥前港明國人,扶桑人,佛郎機人等一干人等,一體同休,無分貴賤!”
“第二條,士兵不得滋擾平民,違者斬!”
“第三條,肥前港內,保證一切商旅生命財產安全!”
連子寧在這裡念着,那漢子果然是有幾分本事的,手底下也是很快,用細細的炭筆在上面勾勒出了這些字的輪廓,然後便是飛快的鑿了起來。
沒一會功夫,三列大字便是出現在了這大石之上,筆體龍蛇飛走,剛勁有力,竟然是上好的柳體。連子寧不由得有些訝然,看來這石匠竟也是很有些墨水的。
連子寧大聲道:“今日於此,刻碑爲證,但凡是來我肥前港做生意的商旅,只要是老老實實交稅,不做非法亂紀之事,我連子寧在此保證,定然不動你們一根指頭!”
他笑了笑:“本官家中也是做生意的,這肥前港,便是一筆大大的生意,又怎麼會做賠了?”
這一番話,讓肥前港的商賈百姓都是放下心來,便也紛紛散去,各自去忙着生意去了。
頓時間,港口重新恢復了生機和繁華。
連子寧見那石匠還站在原地,便笑道:“幹得不錯,來啊,賞銀十兩!”
那漢子卻是跪倒在地,大聲道:“草民不願要銀兩,只想參加武毅軍,隨大人殺倭寇!”
連子寧眼睛眯了起來,盯着他問道:“這卻是爲何呀?”
那漢子昂首道:“草民來到扶桑之後,憑着手上本事卻也闖出一些名頭,有一家店面,好大的宅邸,也娶了一房妻子,卻未料,今年正月,一個路過此地的扶桑大名,瞧上俺的妻子,直接闖進門來,當着草民的面,將其凌辱致死!草民生平,最是受不得這等腌臢氣,當日便立下誓言,終有一日,要當着那大名的面,將其妻女一一姦殺!但是草民也知道前路茫茫,大人武毅軍如此強大,草民若是不抓住這個機會,只怕這輩子也無法報酬率!”
連子寧問道:“你還沒說那家大名是誰,怎得知道我便要去找那家大名的晦氣?”
那漢子灑然一笑:“大人無須去打,只需草民入了武毅軍,做了大官,自家便去找那大名的晦氣。”
這漢子倒是直爽的可愛,連子寧不由失笑:“口氣倒是不小麼!”
這漢子哈哈一笑:“草民卻不是胡吹大氣之人,大人,可有劍麼?”
連子寧心裡也頗爲好奇,邊解下腰間斬馬刀扔給他:“有刀無劍!”
一聲龍吟,這灰袍漢子拔刀出鞘,指肚輕輕的在刀刃上摁了一下,讚道:“好刀!此刀雖然只有一邊開鋒,卻是直刃,倒也算是劍了!”
他把刀鞘扔開,雙手握住刀柄,長刀豎起,眉心與刀刃構成一條直線,向連子寧沉聲道:“大人且請看!”
連子寧不由得咦了一聲,這灰袍漢子手中一握刀,整個人的氣勢頓時便是不一樣了,身上透出一種難言的凌厲剛猛的殺氣,就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劍,若是閉上眼睛,那種感覺,當真是如同面對一隻猛虎一般!
連子寧腦海中只閃過了四個字:如臨淵峙!
那灰袍漢子猛地動了,手中的長刀飛舞,伴隨着腳下的動作,連子寧看得出來,這是一套完整的劍術。他腳下的動作,看上去相當的笨拙,就像是在泥濘的泥水中趟行一般,看上去很是艱難。雙腳叉開,就跟邁鴨子步也似,看上去有些好笑,但是連子寧卻是知道,這在東方武術裡面有個名頭,叫做腳下如趟泥。能夠做到這一步,就說明此人的下盤功夫已經是相當的有造詣,下盤非常之穩重。
而他的劍勢,也是如他的人一般,速度並不快,一招一式交代的非常清楚,但是卻是勢大力沉,凌厲剛猛,霸道無倫,似乎就算是眼前有一座大山,也能將其一劍劈開!
冷兵器時代的劍技刀技,一刀一劍,都是極爲消耗體力的,像是那等交戰七八百招一千招的臆想,只會出現在武俠小說中,勢均力敵的對手,拼上三五下其實就會力竭。
灰袍漢子的劍法持續了不過三分鐘,他的額頭便已經見汗,收手勢是一個墊步之後的雙手下劈,這灰袍漢子砍向的目標卻是之前的那大石,一聲鏗然爆響,無數火花飛濺。連子寧那上好精鋼打造的斬馬刀從中折斷,而那大石,也給削下來人頭大小的一塊兒!
連子寧看着都是不由得心驚,如此臂力,如此技巧,自己手下所有人包括自己在內,只怕沒有一個是他的對手!
果真是市井藏高人啊!
灰袍漢子跪下請罪:“折斷了大人寶刀,還請大人恕罪!”
連子寧心中已經心動,臉上卻沒有表現出十分的熱切來,只是淡淡道:“起來說話,不過是區區一把刀而已,值不得計較!你叫什麼名字,從何處學來這等劍術?”
那灰袍漢子略有些驚詫於他的態度,他本來信心滿滿,以爲自己露了這一手兒,這位大人定然要對自己禮遇十分,卻沒想到,態度依舊是不冷不熱。本來心裡十分篤定的,現在卻是不由得打起鼓來。
他站起身,老老實實答道:“草民姓賈名青,來到扶桑之後,因緣際會之下,拜得扶桑劍聖,柳生宗嚴大人爲師,練劍三年,使有小成。”
“哦?原來是師承柳生宗嚴,這便也難怪了。”連子寧點點頭。
作爲一個後世博覽羣書對歷史尤爲精通的資深網民,對於柳生宗嚴,他自然是不陌生的。
這位大佬乃是扶桑戰國時期赫赫有名的劍道大師,有劍聖之稱。其人一開始跟隨戶田一刀齋,其後跟隨神取新十郎學習劍術。之後與新陰流的上泉信綱會面,先敗於其弟子疋田豐五郎,但之後要求與信綱再戰,再敗於信綱。因此宗嚴成爲信綱的弟子。其天資異秉,兩年之後便被信綱授予新陰流的印可狀並繼承新陰流。新陰流之嫡流是以柳生宗嚴的‘柳生新陰流’繼承,而疋田豊五郎始創的爲傍流‘疋田陰流’。
之後曾是筒井順慶及後來三好長慶的家臣。其後更成爲織田信長進入大和國的嚮導。後宗嚴退隱。,數十年後遇上德川家康,家康向宗嚴請求成爲其劍術指南役,但宗嚴以年事已高爲由婉拒,並推舉五男宗矩代爲出仕。
此人自從習得新陰流劍術之後,橫行扶桑數十年,一生大小數百戰,只有三場敗績,而這三場敗績,都是敗在火槍之手!一次是在被人羣毆的時候用火槍射中了拳頭,從此廢了一隻手,一次是被人擊中從馬上掉下來,生命垂危,最後一次則是在戰場上被擊中,差點便不能再用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