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九 勝利的曙光
兵法有云,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戰之,敵則能分之,少則能逃之,不若則能避之。北征軍有二十萬大軍,而喜申衛裡面的女真士卒撐死不過是萬把人而已,怎麼可能打不下來?
想想大明被女真侵佔的失地即將在自己手中被盡數收復,徐鵬舉便覺得一陣心頭一陣陣火熱。
大明將士五萬五千多人,當然不可能全都爬上去,事實上,攀爬上雲梯的,只是一小部分。在他們蠕動的身體下面,是大明朝京衛中最精銳的戰士,他們紛紛取下背後的弓箭,張弓搭箭,向着城頭射去!
明軍的士卒雖然比不得這些從小長在馬背上,漁獵山水之間的女真戰士們箭術精強,但是京衛精銳,也自是不凡。而且勝在人多,數萬人一起張弓搭箭,數萬支羽箭化成一片密集的箭雨,鋪天蓋地一般傾覆上去。只聽得天地間一片巨大的嗡嗡聲,飛蝗一般的箭矢飛上城頭,有的青石建造的城頭之上,激起一片片石屑,尖銳的金屬箭頭和青石摩擦,激起片片火星。更多的羽箭則是飛上半空,落在城頭上,落在城裡射死了不少的士卒。
箭如雨下,阿敏等一干女真大將建立的所在上面早就有士卒搭起了厚木板爲頂的棚子,一片碎碎的響聲,不知道多少羽箭釘在棚子上,卻是無法穿透。
女真箭手們也是不斷的張弓搭箭,予以還擊,雙方你來我往,明軍也開始給女真造成殺傷,並不是像之前那般只能被動挨打。
在你來我往的箭雨中,阿敏親冒矢石奮力指揮,大聲喊道:“傳令下去,所有的士卒,投擲石塊、檑木!”
得到了他的命令,城牆上負責各個地段的女真士卒們搬起早就放在身邊的檑木和巨石,向着下面狠狠的砸了過去。
巨石檑木,這是中華民族城池攻防戰中必備的保留項目了,通常是在攻城一方開始攀爬城牆,即將爬上來,雙方展開慘烈肉搏的時候開始上演。喜申衛作爲防備女真的松花江南第一座橋頭堡,防備自然是非常的森嚴,各種守城措施也是極爲的充裕,喜申衛附近有山有林子,各種大木,城牆上的石頭檑木不知道多少。
石頭都不是很大,人頭大小就已經足夠了,在數十米的高度砸下去,也是威力極爲的強勁,經常是一塊石頭落下,便是把幾個明軍砸落翻滾下去。最上面的自然是被直接咋成一團肉醬,而從十幾米的高度跌落下去,基本上都是摔得筋斷骨折,躺在地上痛苦的呻吟着。
檑木也開始被士兵們扛起來扔了下去,比起石頭來,這種檑木威力更加的恐怖,都是整根的大木製作而成的,足有兩丈多長,一抱粗細,重達數百上千斤。十幾個女真士卒扛着檑木,順着明軍靠過來的雲梯便是滾落下去,檑木前面滾落之處,根本無可抵禦,明軍士卒被檑木撞到,只來得及發出一聲慘叫,便是被從身上碾過,立刻變成一堆殷紅的肉醬。檑木順着運用雲梯滾下去,便是清理出來一條滿是血肉的道路。檑木落入城下的人羣中,又是砸死一片。
甚至有的雲梯直接被滾木砸斷,整個雲梯從中斷裂開來,轟然落地,雲梯上的人也是慘叫着砸在地上,不但自己身死,而且還砸死了袍澤。
明軍本來如狼似虎一般的攻勢,立刻被女真兵給遏制住了,場面上被全面壓制。
明軍死亡大量的出現,但是因爲不能攻上城頭,女真兵死傷甚微,到現在爲止,也不過是被射死了百餘人而已。
雙方的戰損比,達到了駭人的一百多比一。
身邊衆將都是喜氣洋洋,阿敏卻是擰着眉頭,面沉似水,他知道,這不過是一個開端而已,儘管女真現在看上去是佔盡了優勢,但是艱難的時刻,還在後面。
遠在千米之外,徐鵬舉也是蹙眉看着這一切,不過他的臉色倒還算是輕鬆,在他看來,這一切傷亡,都在一個可以接受的範圍之內。
滾石檑木再多,終究也有用完的時候,當最後一塊檑木滾下,砸死了數十個明軍士兵之後,城頭之上,再也沒有了一塊石頭,一根檑木。
而這時候,明軍的傷亡已經達到了接近兩萬!
但是儘管如此,明軍依舊有着接近五萬人的龐大數目,而城頭的女真守軍,只有六千人而已。
幾乎是十倍的人數差距。
明軍又一次爆發出憤怒淒厲的吼叫,順着雲梯盤爬上來。
這一次,沒有了阻礙,他們的前面,只是女真士卒而已。
隨着阿敏的命令,女真士卒們都是拿着各自的武器,站在了垛口後面,之前插着羽箭的土堆現在成了他們的立足之處,這使得他們可以居高臨下的面對攀爬上來的明軍士兵——別小看這區區半米不到的高度,這樣一個居高臨下的距離,卻是可以決定生和死。
終於,明軍爬了上來,無數的明軍和女真兵狠狠的撞在了一起。
一個明軍左手使勁兒在雲梯的頂端一摁,然後雙手用力一蹬,整個人就像是一條矯健的豹子一般竄了出去,手中的腰刀從下往上,狠狠的向着一個站在城頭垛口處的女真士兵斬去。
那女真士兵嘴角露出一抹猙獰的微笑,手中的鐵骨朵狠狠的往下一砸,砸在腰刀上,頓時便是把腰刀給礚飛出去,然後又是順勢往下一砸,便是砸在了那明軍的腦袋上。那明軍連慘叫聲都沒有發出來一聲,腦袋便是被砸成了爛西瓜一般的碎片,紅的白的一起涌出來,從雲梯上掉了下去。
在他身後的袍澤看的目眥欲裂,趁着那女真兵收勢不及,很快的補上位置,手中刀重重的砍在那女真兵的脖頸子上,頓時那女真兵的脖子被切開一個巨大的傷口,幾乎半個脖子都被砍斷。就算是這樣,他竟然還是不得死,跌倒在土堆上,雙手緊緊地捂住脖子的傷口,鮮血大量的噴濺出來,染紅了衣甲,染紅了雙手,片刻之後,雙目纔是失去了神采。
殺了他的明軍士兵又被另外一個使用狼牙棒的女真兵給一棒砸中了胸口,頓時整個胸膛便是凹陷下去,白森森的骨頭茬子從胸口刺了出來,人也從雲梯上跌落。
這樣的一幕,在戰場的每個角落都上演着,只有更加的殘酷。
平心而論,掄起單體戰鬥力來,大明士兵是比不上女真兵的,這些獵手獵人漁民出身的女真人,幾十年前,他們或者是他們的父輩,傲嘯山林,過得還是茹毛飲血的原始生活。大量的運動,大量的肉食供應,艱苦的生活,讓他們的體魄極爲的強勁,他們的平均身高大約只有一米六左右,比扶桑人略高一些,但是卻是比大明人矮許多。但是卻是一個個都往橫下里發展,渾身的腱子橫肉,就跟一個個粗壯的樹墩一般。
他們的力量方面遠遠強過一般的明軍士卒,使用的大部分都是狼牙棒、鐵骨朵之類的重型兵器,明軍只要是蹭倒一下就是非死即傷。
一般的明軍士兵和他們交手,基本上都是一兩個照面就被擊殺,不是敵手。
很快,女真士兵便是擋住了明軍的衝擊,沒有讓一個明軍衝上城頭。
但是明軍的數量實在是太多了。
一個人不是對手,那就兩個人三個人五個人,無數的大明士兵順着雲梯蜂擁而上,女真兵發現,自己身邊的袍澤不斷的死去,而敵人卻是越來愈多。
終於,有人衝上了城頭。有了第一個,就開始有第二個,雖然衝上來的大明士卒多半筋疲力盡,身上創口累累,甚至有的人只是在攀上城頭後,留下一個血手印後,就頹然力盡,或是被早就準備好的女真兵一刀砍落。然而大明軍人數超過守軍接近十倍,而六衛的指揮使,也是深知徐鵬舉的性子,深知此戰若是拿不下來,這位爺真是要殺人的,所以他們完全沒有留任何的餘地,所有的高級軍官都是帶着督戰隊在後面督戰,只要是看到有逃跑的甚至是的作戰偷懶的士兵,立刻也是一刀斬了。
大明朝太祖皇帝定下的十七斬五十四殺軍規,可不是說着玩玩兒的。
而女真兵雖然短時間內就能培養成爲一個出色的戰士,但是縮在北國一隅,他們戰鬥的機會其實並不多,很多士卒,並未經歷過大規模的戰鬥,此時心中不免就有些慌亂,手上的動作也變形起來。
而這六衛的精銳,卻都是百戰餘生的精兵。
雙方人數和經驗以及戰術素養上的差距,漸漸體現出來,城頭的箭雨越發稀疏,人數越來越少的女真兵,開始無法承受城下的還擊,被迫後退,而每退一步,大明軍隊的還擊便越發兇猛,在城下的已方射手的掩護下,越來越多的大明將士登上城頭,開始女真士卒拼死肉搏。
開始只是一兩個缺口,很快,爬上來的大明士卒就又被趕了回去,漸漸的卻是越來越多,由小股的幾個人,十幾個人,漸漸擴展到幾十,過百,而且在城頭堅持的時間越來越久。而且人數一多,大明將士出色的戰術素養就展現出來了,他們相互之間的配合相當的默契,甚至會幾個人組成一個小型戰陣,和女真兵打的難解難分。
阿敏這邊都是女真的精銳,戰鬥力強勁,是以此處還沒有受到波及,就在他的身邊十幾步之外,便是無數的女真兵和大明士卒捉對廝殺,到處是慘烈的搏殺,到處都是斷肢殘臂,血水橫流。
宛如人間地獄一般,慘烈到了極點。
但是這樣殘酷的場面,卻是沒有讓阿敏有半分的動容,他只是緊緊地抿着脣,皺着眉頭,只是那不時抽搐一下的眼角,暴露了他的心情。
當接過剛毅大將軍的命令,奉令死守喜申衛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即將面臨的,是一場極爲慘烈的戰爭,但是卻沒想到,大明將士竟然是如此之多,如此之強悍,如此之難以應付!
他本來預計怎麼着喜申衛堅守上三天是沒有問題的,但是第一波攻擊,竟然就是如此的危急。
這樣的情形,只要再有半個時辰,大明將士就能在城頭建立穩固的陣地,保護着城外的袍澤陸續攀城,然後殺到城下,打開被堵死的城門,全軍直灌入內,在巷戰中徹底擊敗女真軍,完全佔領喜申衛。
“阿敏大人,換第二隊上來吧!咱們的兒郎抵擋不住了。”身邊一個將領忽然出身喊道。
阿敏緩緩搖頭:“不妥,現在明軍尚未盡出全力,便是來攻城的這些,也是大部分未曾消耗力氣,只在城下等着,咱們現在把第二隊換上來,等明軍大陣中的那些人前來攻城的時候,又該派誰?”
一番話倒是說得入情入理,不過有的人自然是聽不進去了,說話的那個將領便是其中之一。
他是建州女真的一名副萬戶,這城頭上現在的士卒,大部分都是他的部屬,此時眼看着自己的部屬死傷如此慘重,立刻是血氣上涌,紅着臉衝着阿敏怒吼道:“阿敏,別把別人都當成傻子!你打的如意算盤,嘴上說的好聽,但是怎地不把你的所部調上來,只是消耗咱們的兵?”
說完之後,他挑釁般的向四周環顧一圈兒,大聲道:“各位,你們說你是不是啊?!”
其它的女真將領臉上,也是神色各異。
額勒和澤揮舞着手中的大斧怒道:“贊爾泰,你找死麼?阿敏大人才是大將軍定下的主帥,咱們都得聽他的!你敢違抗軍令?”
阿敏只覺得心裡一陣發涼,一陣說不出的失望和難受,女真才建國這麼幾年,大夥兒日子剛過的好了些,就有這些心思了麼?
“此間之事,稍後我會想大將軍稟告清楚。”他無力的擺擺手,招呼親兵:“把贊爾泰帶下去,關起來!”
“你敢!”贊爾泰雙目圓睜怒道。
“怎麼不敢?”額勒和澤一把便是圈住他的脖子,雙手一扭,便是把他的雙臂擰在背後,幾個阿敏的親兵過來,把贊爾泰押了下去,一路罵聲不絕於耳。
阿敏嘆了口氣,環顧一圈兒,沉聲道:“諸位,剛毅大將軍交給我們的任務,便是要利用喜申衛,讓明軍死傷慘重,這個目的若是達不到,你我,我們所有人,都會受到剛毅大將軍的責罰!諸位,此乃我女真國運之戰,還望諸位精誠合作,莫存了什麼腌臢心思!”
衆將領互相看了兩眼,這纔是紛紛亂糟糟的說道:“阿敏大人,咱們都聽你的!”
而這時候,城頭上面的情況已經是變得越發的危急。
因爲在這個時刻,在遠處觀看城頭情形的徐鵬舉等人,也感覺到了這一機會,城頭女真守軍的不畏傷亡,拼死做戰,已經帶給他極大的震驚和恐怖。傳言女真士卒驍勇善戰,悍不畏死,果真是名不虛傳。這也讓他意識到,如果不能一鼓作氣攻下城池來的話,再想有所作爲,就要付出極爲慘烈的代價,所以他又是派出親信家將跑馬通知六衛的高級將領軍官,讓他們督促部下,拼死強攻,務必要再接再厲,一戰而破城。
在他的嚴令之下,大明將士越發的奮勇殺敵,城牆上下,黑壓壓密密麻麻的大明將士,拼命向着城頭涌去,此時此刻,也顧不得什麼陣形地利,甚至蜂擁一處,一人跌下,往往十人又爭先向前。
在這樣凌厲的攻擊下,城頭的女真士卒,已經是慢慢的有點兒撐不住勁兒了。
壞消息也不斷的傳到了阿敏的耳中。
至今爲止,女真士卒已經傷亡超過兩千,千戶戰死一人,百戶十三人,其它中下級軍官戰死戰傷者無數。
喜申衛,在大明將士這狂猛浪潮的衝擊下,已經是搖搖欲墜。
說一句實話,這一次的北征軍攻城一戰,相當的不具有東方的特色。
只用人命去硬填,那是西方人才會幹的蠢事兒,而在城防領域已經發展到一個巔峰的東方,最堅固的盾的出現也意味着最堅固的矛肯定會出現,各種各樣的額工程器械層出不窮,在宋朝的時候就已經構成了一個龐大的體系。而大明朝作爲東方中央之國,最爲富庶強大,機械也是最強悍多種多樣的一個國度,擁有着完整的攻城理論體系和複雜的機械。
但是今天,大明北征軍沒有撞車,沒有高過城牆,超過十五丈高度的箭塔,也沒有掩護步兵前進的鵝車,沒有巨大的可容納數百人上面覆蓋着厚厚的溼土,牀子弩也無法射穿的六層呂公車,更沒有那種巨箭足足有大樹粗細,威力無比的攻城巨弩,甚至連必要威懾的投石機都沒有。
什麼都沒有,有的,只是最簡單的蟻附登城法和用人命不斷去填的愚蠢。
而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取得這般巨大的成果,幾乎把女真逼入了絕境,和六衛這些精銳的戰鬥素質是分不開的。從巳時中戰至現在接近午時,一個多時辰過去了,大明幾乎已經可以看到了勝利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