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正午的陽光總是那麼耀眼,即便今天一早南海還起了大霧,但在如此燦爛的陽光下還是很快徹底消散了。不過一個晴朗的天氣正常來說,會讓任何人的心情都隨之舒坦,可對於眼下行走在扶胥鎮到廣州府的官道上這支車隊中的某些人來說卻並不好過。
逶逶迤迤的車隊足有上百步的距離,而前後兩端以及車隊兩側的護衛則更是密集,車隊中每一輛拉滿貨物的馬車一側都插着一杆標明這支商隊是曹氏商會的旗幟,而在車隊前端以及後尾,則是打着扶胥鎮響噹噹的揚威鏢局的旗號。
其中更是有一杆極爲張揚的鎏金大旗,上面的‘吉’字同樣也是鎏金的,本來一個看起來很普通的字,不知爲何,在烈日的映射下,那個口字竟然讓人有一種錯覺,似乎是一頭猛獸剛剛張開的血盆大口。
“大哥!我就說我今天別來了,你非拉着我來!”馬背上,已經將上半身全脫光的吉占腆着偌大的肚腩,如果從遠方看過去,眼神稍微不好的人還以爲吉占身前抱着一個胖孩子。渾身淌着閃亮發光的油汗,吉占回頭看了一眼,又突然催動坐騎向同胞兄長吉川靠近一些,壓低了聲音繼續剛纔的抱怨:“這批貨也就比以前的值錢了一些,犯的着還用咱們兩兄弟親自押送?你看看我這,看,這一身的臭汗!”
轉頭瞥了一眼自家弟弟,吉川無奈的搖了搖頭,自從兩人正式成立鏢局之後,日子就過的一天比一天滋潤,自家這個弟弟的體重更是翻了一倍,整個人不管是前後還是左右都比原來擴大了一倍。不過對此吉川也不好多說什麼,畢竟兄弟二人從小的日子就不好,可對於吉占根本不想押鏢這件事,吉川在猶豫片刻後,還是低聲訓斥對方:“這是曹氏商會的貨,曹氏的少東家親自點名讓咱們兄弟倆押送,難不成,連曹氏商會的生意你也不想做了?”
“那,那倒不是。。”吉占也不反駁,晃了晃肥碩的身子,就連胯下的坐騎都不得不爲之晃了晃步伐,吉占可不敢慫恿着大哥去得罪曹氏商會,雖然曹氏商會近段時間在扶胥鎮的勢力一次次遭到打壓,但吉占可明白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的道理,更何況,他們吉氏兄弟是靠着曹氏商會的扶持才能走到今天。
“你沒聽說麼,前幾天張氏商會有一船貨,在從廣州府運往扶胥鎮的時候,差點就被一羣流寇給劫了!聽說是正好碰到咱們扶胥鎮的駐軍這才得以保全!就連護送的苗氏鏢局都死了好些個兄弟!”吉川看了看弟弟沮喪的樣子,不禁心中一軟,語氣也緩和了許多,開口給對方講起了道理:“你想想看,張氏商會和咱們扶胥鎮的駐軍什麼關係?還有,苗氏鏢局已經搭上了籌備組建的剿匪軍那條線!可咱們兄弟呢?萬一碰到數百流寇,就算是咱們也僥倖被駐軍碰到了,對方會不會幫咱還得另算!你說沒有咱們倆,咱們手下這些兄弟能行麼?”
聞言吉占認同的點了點頭,手下的鏢師們雖說都是些亡命之徒,但耍狠鬥勇甚至是拼命還行,要真是遇上數百人成建制的流寇,恐怕手下的兄弟就再多兩倍也是全軍覆沒,畢竟他們之中並沒有能夠壓陣指揮的。
說着話,吉川耳邊就是一陣馬匹的嘶鳴聲,登時下意識的將手中的繮繩勒緊了,而簇擁在身邊衆人也是突然一驚,紛紛將目光投向了正前方,嘶鳴聲的源頭。
一人一騎,入眼的只有馬背上的丁力,不過此時的丁力卻是遮了黑色面紗,而且丁力在吉氏兄弟等人看向自己的同時,鬆開繮繩的手順勢從馬鞍一側的箭囊中抽出一支羽箭,順勢搭在弓臂的同時,眨眼間便拉了個滿圓。
“嘣!”
烈日下的羽箭泛着冰冷的鋒芒,不等吉氏兄弟有所反應,隨着丁力的手指鬆開,當即一聲脆響,緊接着就是刺耳的銳利破空聲劃破天空。
“嗖。。”
羽箭飛射而出的同時,剛伸手想要再次探向箭囊時的丁力突然轉身握緊了繮繩,手臂一抖,胯下坐騎猛然轉身,剛纔的一瞬間丁力在坡下的車隊中看到一個熟人,不久前曾經在廣州府的樂器鋪交過手的曹辰。剛纔之所以突然中斷放箭的原因,也正是丁力唯恐對方認出自己,雖然相隔甚遠而且還有面紗遮掩,丁力可不敢粗心大意,丁力完全有理由相信,以曹辰的能力,目光絕對毒辣。
“大夥小心!坡那邊有埋伏!”反應極快的吉川在羽箭升空時已經大喊出聲,同時從馬鞍一側抽出一把環首刀,目光警惕的掃視周圍。而緊湊在旁邊的吉占倒也從容,只是那滿身贅肉的身子活動起來就有點笨手笨腳了,甚至在彎腰抽出兵刃的時候都因爲裹着腰身的贅肉而分外吃力。
“大哥,小心偷襲!”略顯笨拙的動作下,剛剛將一根九節鞭抽出的吉占喘着粗氣坐直了身子,但入眼的一幕讓其當即將一雙牛眼瞪到了最大,張開血盆大口就喊了起來:“兄弟們小心,偷襲!!”
隨着丁力撥轉馬頭退下山坡,剛纔出手的那支羽箭也落在了車隊之中,而揚威鏢局那杆隨行在隊伍中最爲顯眼的鎏金大旗隨之發出一聲響亮的‘咔嚓’聲,支撐的旗杆應聲而裂,原本飄揚在半空的大旗緩緩跌落。
但這一切不是讓吉占最爲震驚的,而是在剛剛羽箭升起的位置,突然浮現起一道銀白色的亮光,很是耀眼,甚至讓人有一種驚豔的感覺。但就是這麼一道看似平地而起乍然而現的銀光,讓注意力轉過去的衆人無比心驚,甚至一股涼意由地面驟然升起,穿透懸在坐騎兩側的腳底,直透心肺。
“躲開!是羽箭!”吉川僅憑着下意識喊出了一句話,下一秒就是眼前那道銀光驟然升起,在半空拉起一道冰冷閃亮的銀幕,而吉川則是身子一翻落下馬背,順勢扯着手中繮繩硬生生的將坐騎擋在了自己身前,而他則是半蹲在原地,緊緊的閉着雙眼不敢探頭,更不敢去察看周圍的情況。
周圍的滿是恐慌的嘈雜聲叫喊聲傳入耳中,吉川不知道與自己同行打頭開口的兄弟能有多少個激靈或者幸運的傢伙躲過頭頂那片箭雨。僅憑着剛纔那一眼,吉川就大致判斷出升空的羽箭至少有四五十支,對於這支突然出現在眼前的強敵,吉川一時間也膽怯了。
然而,隨着那如同流星般一閃而過的羽箭猛然下落,吉川耳中再次傳入手下的哀嚎聲,甚至連羽箭刺入血肉之軀時的聲音都十分清晰。不過這種猶如地獄般的煎熬並沒有持續太久,但對於吉川來說,似乎是一眨眼的功夫,但又似乎是數月甚至一年那般。
當耳邊被哀嚎痛呼聲完全佔據之後,吉川知道自己僥倖躲得一劫,顫巍巍的睜開雙眼之後,突然身子一個哆嗦,腦袋猛然轉過,登時吉川半蹲的雙腿就是一軟,直接癱軟在了地上,一時間感到體內的全部氣力都被抽空了一般。
“大,大哥。。替。。”吉占就躺在距離吉川只有不到五步的地方,側着腦袋的他半個臉已經被口中涌出的鮮血沾染,無神的雙目之中僅剩一絲隨時可能消散的光澤,蠕動着嘴脣剛要開口,身體卻是猛的抽搐幾下,接連幾口鮮血再次涌出,而面對吃力的伸着手臂想要探索雙目的吉占,吉川所做的只是愣愣的癱坐在原地,眼前的一切對他來說像是一場夢,但卻是一場被晴天霹靂所佔據的噩夢。
“替,替我,我報,報,報仇,報仇。。”吉占的聲音很是微弱,不斷從體內涌上喉頭的血漿使他無法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但斷斷續續的話所想要表達的意思卻清晰的刻入了吉川的腦海,隨着吉占伸向吉川的手臂突然一僵重重的砸在地面,五指鬆開的同時,手心攤放着一枚玉佛。
而在吉川胸前的衣衫下,也有同樣的一枚,這是多年前吉川和吉占兩兄弟成立鏢局不久的發跡後,在南海神廟求來的兩枚同樣的玉佛。只是吉占平時老說自己太胖了出汗太多,怕玷污了神靈,所以沒有像吉川那樣一直戴在胸前。
“報,報仇!”吉川如同傻了一般,機械性的趴在地上,衝着吉占那已經沒了氣息的屍體發瘋一般的磕着腦袋,口中不斷的重複着:“報仇!報仇!!”
坡那邊的羽箭偷襲僅有一波,而曹辰早已經率領曹氏的武裝勢力衝到了車隊前方,數十人舉着包了牛皮的木盾和純鐵打造的鐵盾頂在了前方做防禦,而曹辰則同樣小心翼翼的在幾個心腹的保護下到了吉川邊上,看了一眼身中四箭渾身浸透鮮血的吉占,就連曹辰都狠狠皺了皺眉頭,眼中的不忍一閃而過,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恨意。
“過去看看!小心點!”曹辰死死的握緊了手中出鞘的唐刀,發出一聲冰冷的命令,隨後深吸一口氣,緩緩的彎腰伸手拉住了地上已經泣不成聲的吉川,輕聲提醒對方:“吉川,節哀!現在不是傷心的時候,我們應該做的是爲吉占兄弟報仇!”
“報仇。。”渾身疲軟的吉川被拉起之後,目光有些呆滯的重複幾遍,陡然間身子一震,一把甩開曹辰的胳膊,一聲淒厲的嘶吼之後,猛然衝向一匹沒有中箭的坐騎,滿臉憤怒的怒吼道:“兄弟們!報仇!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