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三刻,樸建仁在十幾人的簇擁下,行色匆匆向府門口走去。一羣人走出大門剛走下臺階的時候,恰好迎頭看見錢衡走了過來,雙方一碰頭,錢衡拱手笑着行了一禮,樸建仁很不自然的勉強一笑,也隨意拱了拱手,帶着手下揚長而去。錢衡走上臺階,亮出腰牌讓門口的侍衛看了看,走進大門的時候忽然回過頭,看了一眼正向城北方向而去的,意味深長的笑了笑向裡面走去。
錢衡走到內院門口,一名侍衛小頭領再次驗過腰牌,帶着他向泉男生的書房走去。唐軍此時仍舊在向着幾面外城拋射大石塊,不過發射的速度已經大大降低,經常要過好一陣子,才能聽見石塊落地的砰砰聲。錢衡被帶到書房門口,那小頭領向裡面稟報的時候,遠處又一波大石頭落地的沉悶聲響傳了過來,掩蓋了那小頭領的聲音,以至於他不得不提高聲音再次稟報了一聲。
這次裡面的泉男生聽見了稟報聲,馬上對着房門道:“讓他進來!”
這小頭領聽見泉男生的吩咐,上前拉開門,對錢衡做了個請的手勢。錢衡低聲道了謝,走進去之後反手關上房門,向泉男生拱手行禮。
泉男生有些焦急道:“錢壯士不必多禮,你不是在金熙澤那邊的嗎,怎麼忽然來見本公子?是不是你們的人出了什麼問題?”
“大公子放心,我們的人並沒出什麼問題。在下前來,是有一件奇怪的事要向大公子稟報。”
“奇怪的事?”泉男生臉上的焦急迅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絲驚訝,“是什麼奇怪的事,且說來聽聽。”
“大公子,一個多時辰前,張大人向我們下了一道命令,他認爲大公子已經基本掌控了局面,唯一需要提防的就是事情泄密,因此他命令我們多留意一下大公子的親信之人,看是否會發現什麼異常……”
“張大人不信任本公子的人,豈不是說本公子馭下無能?”錢衡還沒說完,泉男生就十分不悅地打斷了他的話。
“大公子言重了,張大人並無此意!張大人只是生性謹慎,不願意計劃出現任何紕漏罷了,他在信中還說若是自己猜測錯了,將來會親自向大公子致以歉意。”
聽見錢衡這麼一說,泉男生的臉色緩和了下來,擺擺手略帶譏諷的問道:“那麼你此次前來,可是因爲發現了本公子某位手下的異常之處?”
錢衡絲毫不在意對方語氣中的譏諷,欠身道:“正是!”
“什麼?”泉男生張大了嘴,本來還有些不以爲意,這下子也變的重視起來。泉男生心裡很清楚,錢衡這種人絕不是信口開河之人,沒有證據是不會胡亂說話的,此番來見自己,肯定已經掌握了某些證據!而且能讓錢衡重視、覺得有能力破壞泄露計劃的人,在自己身邊地位肯定不低!
泉男生瞬間就想明白了這些,心頭不由得又驚又怒,冷聲問道:“是誰?”
“大公子請先看看這個。”錢衡並未作答,而是從袖中取出一張紙捲來,上前雙手捧給了泉男生。
泉男生皺着眉,接過來後稍稍猶豫了下,纔打開紙卷看了起來,只看了一眼就不滿的問道:“七月九日,借姜掌櫃紋銀六兩,七月十一日,借姜掌櫃紋銀九兩……你讓本公子看借據做什麼?”
“大公子,其實這並不是普通的借據,而是一張欠下賭債的賬單,只不過寫成借據罷了!大公子看看末尾的名字,就知道此人是誰了。”
泉男生聽了,急不可耐的把目光投向紙張的最左側下角,當看見那個人名的時候,不由自主的驚呼道:“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是他!你們搞錯了吧?”
“不會錯的!”錢衡肯定的搖搖頭,“我們付出了紋銀五百兩,才從必勝賭坊的賬房那裡買到了這封賬單,就連上面的名字也絕對是樸建仁自己寫的。”
“必勝賭坊!”泉男生聽到這個名字,一下子明白了什麼,咬牙切齒道:“原來本公子的好二弟,早就把主意打到我身邊了!”
必勝賭坊是平壤城最大的賭坊,名義上是禮部一個官員的小舅子開的,其實其後臺卻是泉男建,這一點泉男生早就心知肚明。因此一聽到必勝賭坊這個名字,泉男生馬上就明白過來,泉男建絕對設了局,讓樸建仁不知不覺一頭鑽了進去!
泉男生握拳捶捶額頭,低聲咆哮道:“這個蠢貨!哪裡不能賭錢,偏偏要去必勝賭坊!蠢貨!真是十足的蠢貨!”
“大公子息怒!請恕在下直言,樸建仁成婚不久就嗜賭成性,即使他自己不想去必勝賭坊,對方也有的是手段讓他就範的!”
“你說的是!”泉男生無奈的嘆了口氣,揉了揉兩邊鬢角,“那個蠢貨嗜賭如命,本公子多次斥責於他,卻都是陽奉陰違!嗯……等等,你才認識樸建仁兩天,怎麼知道他成婚後才嗜賭成性的?”
“這個……”錢衡猶豫了下,本來不想作答,泉男生卻緊緊盯着他,似乎不說出來就沒完,錢衡只好嘆了口氣道:“不滿大公子,最早的在三年前,張煥大人就派了第一批人來到平壤城,當時僅僅藉着淘寶店的掩護,人數並不算很多,因此只能打探一些重要的消息。後來張煥大人派了更多的人前來,對我們的要求也越來越高,不但要我們打探重大消息,就連大公子、二公子以及金熙澤這類重臣身邊的人,也要我們仔細留意,爲此我們專門弄了很多卷宗,還詳細加以了分類。樸建仁是大公子的侍衛副統領,身份地位都不低,因此我們早就留意他了,對他的情況知之頗深,不過我們只知道他嗜賭成性,並不知道其他的事情。張煥大人下了命令之後,我們的人馬上全部出動,對一些重要人物加以跟蹤,很快就發現樸建仁去了必勝賭坊,我們的頭領得報後認爲,在這個節骨眼上,樸建仁肯定不會有心情還去賭錢,因此趕緊動用了一些關係,這纔在半個時辰之內得到了這份賭債借據。”
“難怪!前陣子偶然聽幾個侍衛說過,樸建仁輸了很多錢,反而從玉人居買了兩個清倌人,當時本公子只是略微有些奇怪,不過並未放在心上!如今看來,一切都一目瞭然了!”泉男生不停地搖頭嘆息,語氣十分的感慨,說到這裡的時候忽然停了下來,目瞪口呆的問道:“你剛纔說什麼?張煥大人三年前就派人來到平壤城打探消息?三年前榮留王在位的時候,我高句麗對大唐可是十分恭敬啊!”
“這個嘛……”錢衡有些不知道怎麼開口,沉吟了下語氣敬佩萬分道:“張煥大人似乎有未卜先知之能,兩年前我們的頭領前來的時候,也壯着膽子問過這個問題。在下當時恰好就在邊上,當時張大人很是鄭重的說了一番話,那番話在下至今記憶猶新!張大人說‘縱觀高句麗局勢,不出兩年時間,泉蓋蘇文必定會弒君自立,然後很快就會聯合百濟進攻試圖吞併新羅,而新羅是我大唐的盟友,因此高句麗勢必要和我大唐發生衝突,並最終發生一戰!’。小的一直對這番話將信將疑,沒想到後來發生的事……”錢衡說到這裡停了下來,笑了笑沒有再說下去。
然而泉男生已經驚駭莫名,他根本不信什麼未卜先知,在他看來,有的人絕對能夠藉助眼前的形勢,推斷出某些事情將來的走向,這種人毫無疑問就是蓋世奇才!如果錢衡沒有說謊,張煥就絕對是這種人!而且看錢衡說話的樣子和神情,肯定沒有說謊!泉男生想到這裡,後心已經完全被冷汗打溼,整個人也愣在了當場,心裡暗自慶幸不已,若是自己沒有起投靠大唐的心態,還想着負隅頑抗,怎麼可能擋得住這種人的進攻?只怕唯一的結局,就是和高句麗社稷一起消失!
錢衡等了一會見對方始終不說話,忍不住低呼道:“大公子!大公子!在下剛纔看見樸建仁帶人出去了,不知道大公子讓他去做什麼事情?若是重要之事,還請大公子趕緊加以補救。”
泉男生被他連叫兩聲,一下子回過神來,一屁股坐下頹然道:“前些日子,管家的侄子泉七招募了一批街面上的青皮,這次本公子準備動用一下那夥人。只是泉七陰差陽錯,被抓進了守備府大牢,而樸建仁此前和泉七一起見過那夥人的首領,因此本公子就順理成章的讓樸建仁去聯絡那夥人。你說,會不會出大紕漏?若是樸建仁馬上去見泉男建,豈不大事不妙?”
“原來是這樣!”錢衡聽了卻不像泉男生這麼着急,反而鬆了口氣道:“大公子無須擔憂,剛纔在下看到樸建仁身邊跟了不少人,他想要抽身去見泉男建或者其他人並不容易。再者我們的人早就跟在了樸建仁身後,如果他有任何異動……”說到最後這倆句話,錢衡的語氣變得冰冷起來。
泉男生自然知道錢衡是什麼意思,雖然心裡對樸建仁很是痛恨,不過一想到他這些年來鞍前馬後,又有些顧忌情誼,一時之間心裡一片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