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糧隊伍一出蘭州城外三十里,張煥就嚴格按照李靖兵法所授排列成了行軍隊伍。探馬前出四十里地探路,一千騎兵分爲兩部分,三百人在前開路,剩下的護衛兩翼。兩千步卒則護衛在糧車周圍,組成防禦陣型,以便隨時應對不測。
得知這支隊伍的主帥是張煥的時候,包括玄甲軍將士在內,都有些不服氣。雖然張煥名氣很大,不過那是在士林之中,這些將士們如何將他放在眼裡!所以就算是程知節特意下了命令,大多數人也還是等着看張煥的笑話。
率領這隊玄甲騎兵的是一名仁勇校尉,這人身材雄壯,一臉的大鬍子,眼神十分的犀利。這人得到過程知節的暗中囑咐,出發之後就一直盯着張煥,防止他犯錯誤。
豈料張煥分派命令竟然井井有條,毫無半點差錯,倒是讓這些驕兵悍將吃了一驚,對張煥的輕視之心也減輕了不少。
這一日的行軍波瀾不驚,沒有遇見任何突發情況。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途中遇見了一夥百餘人的馬賊,遠遠見到大軍就迅速逃離。爲了確保糧草的安全,張煥並未派人追擊。
申時末準備紮營的時候,張煥親自出馬尋找了一塊靠近水源的絕佳地點,那名仁勇校尉找不出絲毫問題。安排紮營的時候,張煥下達的一切命令也都井井有條。
“叔珩兄,沒想到你還精通兵法,真是令人佩服啊!”紮好營寨之後,王玄策陪着張煥巡視了一圈,見一切都安排得妥妥當當,禁不住讚歎起來。
張煥笑道:“玄策休要誇獎,這都是紙上談兵罷了,你誇獎我精通兵法,未免貽笑大方了。”
王玄策搖頭道:“叔珩兄太謙遜了,你可是得到了衛國公的親傳,豈會是紙上談兵?”
張煥道:“哪裡就得到真傳了!衛國公給的兵書僅僅看到第四卷,連皮毛都沒學到呢。”
聽見衛國公之名,那仁勇校尉眼睛一亮,快步走過來抱拳道:“末將見過張大人,敢問大人可是得到衛國公親授兵法?”
這校尉一路上都在幫着張煥維持行軍隊伍,行動舉止十分沉穩。張煥對他印象很不錯,當下笑着點了點頭。
這校尉大喜道:“小將平生最大的願望,就是能拜在衛國公門下學習兵法,可惜數次登門求見都被拒絕了。雖然知道十分唐突,不知能否請張大人指點一二,小將感激不盡!”
張煥微笑道:“這個我可不好答應你,只因當初衛國公給予兵書的時候,嚴禁向外人傳授的。”
那校尉嘆氣道:“原來如此!只能怪我蘇定方沒有那份福氣了!”
張煥一愣:“你剛纔說你叫什麼名字?”
“末將蘇定方!”
張煥心頭大喜,沒想到這位名將竟然就在自己身邊,不由得就上下打量起來。
蘇定方被他看得有些發毛,心裡不由得暗自嘀咕起來。
張煥回過神來道:“可是率領兩百騎兵,衝擊頡利可汗大帳的蘇烈蘇定方?”
蘇定方臉色訝然:“末將雖然立下寸功,不過都得力於衛國公的英明指揮,張大人怎麼會知道末將的事情?”
李靖突襲東突厥的時候,蘇定方率領兩百騎兵,趁着大霧直衝頡利可汗大帳。若非頡利可汗逃得快,只怕早就做了蘇定方刀下之鬼。
此戰之後,蘇定方一下子小有名氣起來。後來玄甲軍在全軍挑選將領時,將蘇定方挑選了進去,不過官職很低,僅僅是九品的仁勇校尉罷了。
張煥趕緊掩飾道:“我是聽衛國公閒暇時候提起的。”
蘇定方一臉喜色道:“沒想到衛國公還記得末將!”繼而臉色一暗,低聲道:“可惜打完那場仗之後,末將再未有幸得到衛國公指點,甚爲惋惜!”
張煥笑道:“蘇校尉有所不知,衛國公早已隱退,很少見外客的。”
蘇定方半信半疑道:“那爲何卻傳授大人兵法……”
王玄策接口道:“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叔珩兄乃是衛國公的兄弟,自然能得到衛國公真傳!”
蘇定方瞠目道:“此言當真?”
張煥見王玄策嘴快說了出來,也就只好點頭承認了。
蘇定方見張煥承認了,先是驚訝了一會,接着黑臉漲得通紅,似乎想說什麼話又說不出口的樣子。
張煥微笑道:“可是想請我帶你拜見衛國公?”
蘇定方趕緊點頭,臉上滿是期盼之色。
張煥眼珠一轉道:“雖然蘇將軍的勇武我已經瞭解一些,不過到底能力如何,我還需親自確認。若是此次行軍將軍的表現能讓我滿意,一定帶你去拜見衛國公。”
蘇定方臉色一喜,接着又微微嘆息,這次行軍十分平淡,怎麼會有機會表現?
不料張煥接着道:“不過在行軍途中,若是將軍願意,我願意和將軍互相討教一二。”
張煥此言雖說是和蘇定方討教,其實卻是在暗示可以傳授他衛國公兵法。蘇定方一聽就明白過來,趕緊行禮道謝。
差看了一圈之後,張煥見衆將士和民夫完全按自己的意思在紮營,也就放心了。張煥將監督工作交給了蘇定方,讓他事情辦完再來找自己。蘇定方滿心歡喜,指揮手下時嗓門都比平時大了許多。
張煥則在小癡等人護衛下,又去仔細查看了糧草的堆放情況。確認沒什麼紕漏之後,張煥纔回到營帳中,洗了把臉就開始練劍。
張煥深知貪多嚼不爛,而且那個陰魂不散的刺客想必還在某處盯着自己,因此一心先將這套劍法練到位。
爲了讓他適應實戰,李鐵還特意做了兩柄木劍,重量和張煥使用的寶劍差不多,陪着他練習。李鐵也是戰場廝殺慣了的,招式十分的兇猛,和紅拂傳下的劍法有異曲同工之妙。由他和張煥喂招,張煥自覺的大有裨益。
和李鐵對練之後,張煥依舊換了寶劍,再次將這套劍法練了一遍。蘇定方過來的時候,恰好看到他在舞劍。
蘇定方也是識貨之人,一眼就看出這套劍法的狠辣。雖然張煥一招一式仍舊略微有些呆板,顯得火候不足。不過張煥畢竟是以文采名滿天下,能練到這地步,蘇定方心裡已經有些佩服了。
一套招式用完,張煥熟練地挽個劍花,見寶劍入鞘懸在腰間。小癡走上前去,遞給他一塊帕子,張煥道了謝擦了把汗水。
蘇定方一眼就看出小癡是個女子,心裡不免有些疑慮。按例軍中是不許有女子隨軍的,難道張煥不知道這條禁令不成。
張煥也看出他的疑慮,笑道:“蘇校尉,這位姑娘乃是我的好朋友,衛國公夫人還傳授過她武藝。此次前來是爲了保護我的,至於其中原因,我不便多說,還望蘇校尉不要聲張纔好。”
蘇定方恍然大悟,一心認爲小癡是紅拂派來保護張煥的。
張煥道:“蘇校尉,營寨都紮好了嗎?”
“都好了,大人放心,末將保證萬無一失。”
“那就好!蘇校尉,請進來吧。”張煥笑着點點頭,率先走進了營帳。
蘇定方趕緊答應一聲,跟在後面走了進去。小癡想了想,也進去站在張煥身邊。張煥微微一笑,並未讓她迴避,伸手延請蘇定方坐下。蘇定方見了,心裡更加肯定張煥和這位姑娘關係匪淺。
張煥道:“不滿蘇校尉,我從二哥那裡只得到了四卷兵書,第四捲到現在還沒看完。所以我很多東西都是紙上談兵,只能將兵法告訴給蘇校尉,其中細節,還要請蘇校尉指點一二。”
蘇定方抱拳道:“大人言重!大人爲人謙遜,毫無半點架子,又肯傳授末將兵法,若有詢問,末將一定知無不言。”
“蘇校尉請聽好了!夫將之上務,在於明察而衆和,謀深而慮遠,審於天時,稽乎人理,……”張煥點點頭,低聲將第一卷兵法緩緩背誦出來。蘇定方身子前傾,一字一句的牢記在了心裡。
李靖這套兵法,一共分爲三部分,每一部分又分爲四卷,一共是十二卷。
張煥目前所學的,就是第一部分《將務兵謀》的四卷,主要講的是將略、治軍和決勝的策略。這一部分最重要的就是闡明將領的綜合素質以及初步的治軍方略。
蘇定方久經行伍,很多東西一點就透。反過來很多基本東西張煥並不知道,經過蘇定方的解說之後也恍然大悟。
兩人這一番談話,可以說是相得益彰。相對而言,張煥得到的好處更多一些,畢竟蘇定方說的很多東西,都是底層將士用生命換來的經驗。
倆人這一番互相討論,不知不覺就過去了一個時辰。直到用飯的號角聲響起來,張煥才先回過神來。見蘇定方仍舊在低頭思考剛纔的一段話,也不打擾他,起身和小癡出了營帳,準備趕過去用飯。
本來作爲行軍主將,張煥完全可以開小竈的。不過李靖兵法中說的很清楚,行軍時必須和將士們同甘共苦,萬萬不能搞特殊化。張煥深知這個道理,再者也想自己體驗下普通兵士的生活,於是一開始就拒絕了火頭軍提出的開小竈。
張煥趕到火頭軍駐地時,將士們已經開始排隊領取飯食了。張煥留意了下,果然和蘇定方所說的一樣,五十人分爲一小隊,按照小隊順序領取飯食。
見到主將拿着碗過來,很多將士都趕緊閃開道路。張煥卻笑着擺擺手,婉拒了這些將士的好意,而是認真地在後面排隊。
見到他如此做法,人羣中不免有人竊竊私語起來。
“這位大人真不錯,竟然不開小竈,來和我們一起用飯!”
“說的沒錯,而且還不插隊。你們知道嗎?這位大人乃是文曲星下凡,是本次科舉的狀元公呢!”
“這個我知道,這次科舉可是掀起很大的風波呢……”
“真的?快說說看!”
“事情是這樣的……”
小癡耳聰目明,聽見議論聲皺皺眉頭,就想過去呵斥一番。張煥笑着搖搖頭,這種小事何必較真。
張煥領到飯食一看,除了一碗參雜了雜糧的米飯,就只有幾塊鹹菜了。
張煥並未回營帳,瞅了個人多的地方就端着碗走了過去。這塊兒全都是蘭州府兵的步卒,大都蹲在地上吃飯,見他來了趕緊站起身來。
張煥笑道:“各位安心吃飯,我過來只想和大家一起吃飯,都不要拘束纔好。”
張煥說完見地上有塊大石,隨意的坐了下去開始扒飯。衆將士面面相覷一陣之後,也都相繼或蹲或坐扒拉起了飯食,不過眼光卻一直盯着張煥。
小癡見這飯食過於粗糙,忍不住皺皺眉頭想要勸張煥不要吃。張煥卻會錯了意,向她微微使個眼色。
雖然張煥一句話都沒說,不過一碗飯吃完之後,圍在他周圍的將士們明顯都放鬆了不少。有膽大的,還主動過來搭話。
張煥笑道:“這就對了,能一口鍋裡吃飯,那就是兄弟!既然是兄弟,各位不妨暢所欲言,不管說什麼都行。”
衆將士見他態度和藹,語氣又親切真誠,很多人都紛紛開口。
有的說高昌和突厥人阻塞商道,如今日子難過,盼望皇上早點對西域用兵;有的卻說去年吐谷渾遭遇天災,使得蘭州府糧價飛漲,眼下日子很不好過;還有的都是些家長裡短,張煥都笑着傾聽,偶爾搭幾句話。
見這邊熱鬧起來,不少玄甲軍將士也都圍了過來觀看。蘇定方從張煥帳中出來,見這邊亂紛紛的,就快步走了過來查看。
這時張煥朗聲道:“諸位說的有些問題,我張煥不好表態。不過可以告訴大家的是,我大唐如今國富民強,豈容跳樑小醜作祟!至於蘭州糧價上漲,想必這次的十萬石糧草運去伏俟城,糧價自然會回落。”
一個青年士卒嬉笑道:“大人,這些國家大事,我等也不指望大人可以決定。大人若真有心,不妨幫小人解決個小難題。”
張煥微笑道:“什麼難題?”
“小人還沒媳婦兒,不知大人能否做主找一個。”
這人話音剛落,衆人都大笑起來,連小癡都眼中含笑。
“你叫什麼名字?”
“小人王二虎。”
張煥點頭道:“王二虎是吧,你放心,你的婚事包在我身上!”
衆將士一愣,鬨笑聲中卻有些不信張煥的保證。
張煥肅然道:“本官並非說笑!諸位從軍,想必有各種各樣的理由,本官也不追問了。不過說到底,還是爲了過上好日子吧?”
“大人所言極是,小人家裡赤貧,從軍只爲了吃飽飯罷了。”
“嘿嘿,小人從軍是爲了軍餉,將來好娶媳婦兒。”
張煥撫掌道:“對啊!所以王二虎所請,本官才答應下來。不過僅此一例啊!”
衆將士聞言又是鬨笑,都齊聲恭喜王二虎的好運氣。
張煥並未食言,後來還真的給王二虎做了媒,娶了一個本分女子爲妻,後來這件事情在蘭州府一帶長期被傳爲佳話。
張煥接着道:“今日和大家一起吃飯聊天,並非是心血來潮或者是故作姿態!剛纔我說過,大家都是兄弟。什麼是兄弟?一旦打起仗來,情願用自己的身體爲你擋住敵人兵器的,纔是兄弟!能讓你放心的將命交給他看護的,纔是兄弟!明知是死,仍舊一起慷慨赴死的,纔是兄弟!”
“大人說的真好!”
“不錯,這些道理俺們兄弟都知道,就是說不出來!”
蘇定方也叫了個好字,沒想到這張煥一介文弱書生,竟然能調動起將士們的情緒。
張煥壓了壓手,等到大家平息下來,沉聲道:“大家都知道,本官只是臨時的主將,這次事情完了之後,就會和諸位告別。不過本官希望大家記住一句話,任何時候對自己身邊的兄弟,都要做到不拋棄,不放棄!”
“謹遵大人教誨……”
“萬一這次路上遇見敵人,大家都可以監督本官!只要本官膽敢逃跑,任何人都可以將本官軍法從事!”
“好!”
張煥這一番話說完,大多數將士對他的態度都親熱起來,不再將他看作是外人。不過也有不少人暗中嘀咕,認爲張煥只會賣嘴皮子。
在蘇定方心裡,對張煥已經是非常佩服了。要知道,調動軍隊的士氣,是一件很難的事情。張煥僅僅是和大家坐在一起吃了一碗飯,說了一番話就能調動大家的氣氛,蘇定方自認爲眼下自己還做不到。
前幾日行軍,張煥並非主將,因此也沒權利四處亂看。這次身爲主將,張煥那肯錯過機會,仔細的四處查看了一番,又學到了不少東西。
將巡夜的責任交給了蘇定方之後,張煥就回到了自己營帳。小癡進來後,張煥在行李中取出一個盒子遞給她。
小癡很奇怪:“這是什麼?”
張煥微微一笑,示意她自己看。
小癡打開一看,原來是幾塊糕點。
張煥笑容不減:“今兒走的時候,李銅買了幾盒糕點。剛纔看你吃不慣粗糧,就吃糕點吧。這還有好幾盒呢,路上應該夠你吃了。你慢慢吃,我出去下。”
“大傻瓜!”
張煥出去後,小癡低聲喃喃了一句,拿起一塊糕點看了許久,才緩緩的吃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