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途並不遠,張煥幾人很快就來到城西一棟大宅子前面。還沒走到門口,就有僕人迅速去通報,不一會兒,一個胖胖的中年男子就飛跑了出來。見到張煥,滿臉堆笑迎接上來。
“大人,這就是我家二老爺。”
張煥拱手道:“在下張煥,見過王老爺。”
王鈺說起來也算幫過張煥的忙,這王叔易又是王鈺的族兄,因此張煥態度很是溫和。
“老夫惶恐,何敢當大人之禮。此前就聽千里賢弟說過,張叔珩溫文爾雅,果然是彬彬有禮的君子啊!”
“那是王鈺大人過獎了。”張煥淡淡一笑,“不知找我前來,有何要事?”
“大人請進去說話。”
進去後,王叔易直接將張煥請到了書房,令侍女奉上了清茶。張煥微有些奇怪,自己和王叔易是第一次見面,不但被請進書房以示親近,王叔易還知道自己喝茶的愛好,看來此人暗中瞭解過自己了!
王叔易笑呵呵道:“大人乃是曹大夫弟子,輩分高貴,若不嫌老夫愚鈍,不妨平輩相稱即可。”
張煥淡淡一笑:“敢不從命。”
“賢弟果然爽快!”王叔易頗有些順杆爬的意思,馬上改了稱呼,接着道:“不滿賢弟,老夫來蘭州府,是爲了生意上的事。”
張煥淺嘗了口茶水,慢條斯理道:“生意上的事在下並不太懂,不知王兄是什麼意思?”
“賢弟太客氣了吧!千里可是說過了,如今大名鼎鼎的淘寶,就出自賢弟之手!”王叔易笑着給張煥添上茶水,“雖然是初次見面,不過因爲千里的關係,也算不上外人,還請賢弟交淺言深。”
張煥聽他又提起王鈺,也不好過於推搪,只好微笑道:“既然如此,王兄還請明言。”
“賢弟爽快!聽說皇上想要向西域用兵,不知可有其事?”
張煥含笑點點頭,反正這件事情也沒什麼好隱瞞的。
“那高昌人和突厥人着實可惡!皇上若用兵,我太原王氏願意資助一百五十萬貫。”
“王氏一族一心爲朝廷,在下十分敬佩!”張煥面帶微笑,心裡卻微微一驚,王氏出這麼大一筆鉅款,到底是什麼意思。
“不滿賢弟,其實我太原王氏準備向西域發展,只是如今商道堵塞,徒呼奈何!故而願意資助朝廷一百五十萬貫,以打通商道!”
張煥聞聽,卻忽然想起了漕運舞弊案。當時曹憲就提示說,那件事情背後肯定是世家門閥,事後也有蛛絲馬跡表明,曹憲所料不差。既然如此,太原王氏肯定也參與其中,難道是因爲漕運掌握在了皇上手中,世家門閥才準備向西開拓?
絕對不會!張煥馬上否決了自己的想法,自己和世家的仇怨天下皆知,若是他們準備向西開拓,絕對不會找自己!這樣一來事情就很明顯了,要麼是王叔易在玩花樣,要麼就是太原王氏單獨的行爲!
想到這裡,張煥一下子興奮起來,自己給李世民的計劃裡,就有拉攏分化的建議。若真是如自己所想,王氏準備單獨向西擴展商道,倒是可以大做文章!
“賢弟以爲然否?”王叔易見他沉思,笑着詢問了一句。
“此乃大好事!只是不知王兄和我說這些是何用意?”
王叔易走到門邊,見周圍無人偷聽,這才低聲道:“其實是想請賢弟牽個線,將這件事向皇上稟明,以此表明我王氏一族對朝廷的忠心。”
“什麼?”張煥萬分驚訝,“我只是個小小的六品官罷了!再者說了,王兄一門也多有人在朝爲官,這等好事爲何找上我?”
“嘿嘿,賢弟就不要謙虛了!皇上已經下旨將賢弟升爲果毅都尉,年僅十七就位列五品,我大唐開國以來也只有屈指可數幾人!如此恩寵,豈是一般官員可比?賢弟又是衛公的兄弟,誰敢不高看一眼?”
王叔易看了一眼張煥的臉色,見他沒什麼不滿,接着笑道:“千里還說了一點別的事情,原來賢弟在朝中還有房相暗中相助!真是令人羨慕萬分啊!”
張煥心中冷笑,這王叔易一口一個王鈺所說,只是想讓自己顧及情面,不好生氣罷了。他費盡心機打探自己底細,看來所圖者大!且先看看他的底牌再說!
“嘿嘿,王兄真是用心良苦啊!”張煥冷笑一聲,臉色也冷淡起來。
“賢弟勿惱!賢弟勿惱!”王叔易趕緊抱拳賠罪,“老夫先給賢弟賠禮了!”
“不敢當!王兄若是繼續遮遮掩掩,在下只好告辭了!”張煥說完,拂袖站了起來。
“賢弟快請坐!”王叔易一把將他拉着坐下,“既然如此,老夫就明說了。賢弟軍中朝中都有助力,前途遠大,以後還想請賢弟對我王氏一族多加照拂呢。”
張煥淡淡道:“原來如此。只是王兄也知道,我和崔氏一門積怨頗深,王兄如何敢信任我?”
張煥這句話,明着是說自己不足以被王叔易信任,其實質卻是信不過王叔易。畢竟太原王氏也是世家門閥,怎能讓張煥輕易相信?
“賢弟多慮了!”王叔易如何聽不出他的意思,趕緊表明立場,“不怕賢弟笑話,其實我王氏一族在幾大世家中實力最弱,時常和其他幾家有些矛盾,因此關係逐漸冷淡起來,賢弟可明白我的意思?”
張煥點了點頭,示意自己明白。即使都是世家門閥,也難免弱肉強食罷了。
“唉!去年因爲一些事情,我王氏不得不斷絕和其他幾家的生意往來,獨自向西域發展!”
王叔易這話倒是發自肺腑,並無半點虛假。當初的漕運舞弊,所得收入多半進了崔氏和盧氏的腰包,其他幾家所得也大大多於王氏。
王氏族長,也就是王叔易的大哥王伯易,早就想退出漕運一事,畢竟大家冒的風險一樣大,收益卻所得最少,王氏如何肯答應!去年正好出了侯思齊的事情,王氏藉口要向西擴展商道,趁機退了出來。
當時其他幾家引而不發,誰知過了一兩個月,就開始全面打擊王氏。如今的王氏,每月的進賬只有以前的五成,長此以往,家族肯定會衰敗下去!
爲了此事,王伯易親自前去清河,想要修復關係。不料崔伯顏託病不出,僅僅是崔世裕出面接待了他,事情也沒有絲毫進展。迫於無奈,王氏只好假戲真做,全力向西拓展。可惜西域商道堵塞日久,又有達延芒、鞠文泰和突厥人等層層阻攔,收效並不大。
張煥聽了他這幾句話,心中明白所謂的‘去年一些事情’,肯定是漕運之事分贓不均了。張煥並不知道王氏被嚴重打壓的事情,還以爲王氏只是想要向皇室靠攏罷了。不管怎麼說,能拉攏分化世家門閥,張煥一定會不遺餘力的。
“原來如此,那麼王兄資助一百五十萬貫,想要得到什麼呢?”
王叔易嘆氣道:“本來資助朝廷不該尋求回報。只是我王氏如今有些艱難,若是可以的話,西域商道打通之後,請皇上准許我王氏出面組建商隊。”
“王兄果然睿智!”張煥笑着稱讚一句,馬上明白了王伯易的意思。
出面組建商隊,那自然就有了決定哪些人蔘加的權利。說白了,以後任何人想要向西域行商,都要取得王氏的同意才行。這個和張煥想要組建商會,有異曲同工之妙,頗有些後世壟斷經營的意思。
“賢弟果然聰明!”王伯易見他明白了,也出言稱讚一聲,“不知賢弟以爲,此事可行否?”
張煥心頭暗笑,正在想着如何組建商隊向西傾銷奢侈品,王氏就主動送上門來了,此等好事豈能不答應。以後大量種植運輸棉花,也可以依靠王氏組建的商隊,稍微棘手的一點,就是如何讓王氏商隊向朝廷效力。
“王兄,且容我想想。”張煥雖然十分欣喜,臉上卻故作沉思之狀。
王叔易面色平靜點點頭,心裡卻很是急躁,急切的盼望張煥答應下來。
崔伯顏雖然在張煥手中吃了大虧,仍然沒有對張煥加以重視,認爲他只是運氣好和李靖攀上關係罷了。所以只是給李承乾施壓,認爲暗中下手除去張煥就是。崔氏如此,其他幾家出於骨子裡的傲慢,也根本沒有去查探張煥的底細。
不同於其他幾家,王氏由於王鈺的關係,不但知道有李靖在明面上支持張煥,暗中還有房玄齡的支持,甚至和宮裡早就有了往來。有了這些或明或暗的助力,王氏自然將張煥看高一線,認爲張煥平步青雲指日可待,將來身居高位十拿九穩,說不定就是下一個衛國公。
王氏雖然在五姓七家中最弱小,不過看人的眼光卻很不錯。
隋末李淵在太原舉事,當時的王氏族長敏銳的感覺到是個好機會,大力資助過糧草金錢。當時李淵和晉陽宮副監裴寂往來密切,王氏又刻意去結交裴寂,時常送上重禮,關係拉得相當近。
果然,後來李淵得了天下,裴寂也身居高位,王氏水漲船高,實力一下子暴漲不少。若非如此,只怕更不被其他世家放在眼裡。
王氏在得知張煥的底細之後,自然也想先燒燒他的冷竈,以便將來獲得豐厚回報。可惜的是,一直沒機會和張煥搭上線。
這次王氏在蘭州的生意出了意外,王叔易奉命前來解決,得知內情後十分憤怒。冷靜下來後,王叔易就想趁這個機會和張煥結識,由他向皇上提出資助一百五十萬貫軍費的事情。這樣一來,因爲是張煥提出的建議,考慮到他身後的李靖等人,李世民答應的可能性會大大增加,王氏提出的條件也有更大可能被恩准。除此之外,還可以藉機和張煥拉上關係,進而和他身後的人建立往來。
“王兄的意思,小弟明白了。”張煥面帶笑容,語氣也親熱不少。“只是這件事情小弟只能向皇上稟報,至於結果如何,卻不敢保證!”
王叔易雖然面色平靜,剛纔眼中一絲急躁卻被張煥捕個正着,看來王氏眼下處境是真的不妙了。若是能拉攏王氏一族,將來實行那份龐大的計劃時,也多了一份助力。因而張煥也不再推搪,滿口答應下來。不過爲防萬一,他也沒把話說死,給自己留了退路。
“賢弟能向皇上稟報此事,我王氏已經感激不盡了!”王叔易見他答應了,心頭大喜,趕緊鄭重許下承諾,“賢弟以後若有什麼需求,我王氏必定相助!”
“王兄的家族忠心朝廷,皇上肯定會記在心上的。”張煥語焉不詳,卻讓王叔易更是放心,若是他一口承諾商隊之事,王叔易反而不敢輕信了。
倆人這一番談話雖然短促,卻隱約有了成爲盟友的意思。後來發生的事情也清楚地證明,在蘭州府結交張煥,是王氏一族自貞觀年間以來,做的最成功的一件事。
商議好細節之後,王叔易大擺宴席款待張煥,這頓飯可謂是賓主盡歡。告辭的時候,王叔易將張煥送到門外,親手送了只大盒子給他,又用自己的馬車送他回去。
張煥上車後打開盒子,原來是一塊晶瑩剔透,光潔鑑人的巨大玉璋。張煥微微一笑,馬上就明白過來,這就是所謂的‘弄璋之喜’了。想來王叔易已經知道家中媚娘有孕,提前預祝張煥喜得貴子,倒是一份討喜的禮物。
王叔易目送馬車離去,回到院中笑容一斂:“去把少爺叫來!”
“爹,你找我?”不一時,一個錦袍少年就走了過來,眉目和王叔易有九分相似,都是一副胖胖的身材。
“事情處理完了沒?”
“已經處理完了,爹放心,沒有留下什麼證據。”
“但願如此!”王叔易冷哼一聲,“達延芒你也敢招惹?想找死啊!還好你不算笨,迅速將金浩父子處理掉了,張叔珩可是認識金浩父子的!若是被他得知真相,我王氏只怕麻煩不斷!”
“爹,張煥只是個六品小官罷了,真有這麼大能耐?”
“愚蠢!有些事情,豈是你看見的那樣簡單!切記,以後見到此人一定要萬分恭敬!”
“孩兒知道了!爹,都是孩兒一時糊塗,爲了打通商道和達延芒合作,還答應幫他控制在蘭州府的細作,結果害的爹不遠千里前來處理殘局。”
“這話以後不可再說!”王叔易緊皺眉頭喝道,“你和達延芒半點關係都沒有,也從沒和他見過面,明白了嗎?”
“是,孩兒明白!”
王叔易擺擺手讓兒子退下,自己則閉起雙目,仔細思考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