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紫沒有回頭,站在原地抿了抿脣,看着秦夫人憋着怨恨謙卑地跪迎太子,四周的看客也已跪倒一片。太子腳步聲在她身旁停了,她聽見太子低沉冷淡的聲音。
“秦夫人。”
秦夫人低聲迴應,“臣婦在。”
“你可知罪?”太子道。
四周悄無聲息,看客們也不敢擡頭了。秦夫人卻神情微愕地望着太子,面上慢慢起了一層怨毒的神色,她咬牙道:“不知。太子能否說個明白?”
“我?”太子彷彿是譏諷地笑了一聲,頓了下,又道,“我沒有工夫給你數罪狀,這回事還是交給刑部處理罷。”
秦夫人的身體在寒風裡微顫了,她堅持着不肯服軟,一雙眼睛怨毒地瞪着太子,發白的脣角隱隱透着一絲冷笑。
秦初卻面色變了,他忙懇求道:“殿下,自妹妹死了,母親神志便有些不大清楚,若有什麼不好的地方,也請殿下看在亡妹的面上原諒她罷!”
太子淡淡道:“一個未嫁有孕的女人死了也不稀奇,有什麼面子可言?”
太子的話像是落了狠狠地一鞭在他身上,秦初又痛又怒,他面色變了幾變,終是沒有說出話來。他見母親似乎要對太子發難,忙一把按住了母親的手,近乎低聲哀求了,“母親……”
聽了太子的話,蘇紫不禁側頭看了看他,不知是失望還是悲哀,她的心情有些複雜。太子卻若無其事地對她微笑,他溫聲道:“紫兒,咱們進去罷。”
蘇紫沒有點頭,沒有搖頭,更沒有說話。
太子忽然轉過臉,吩咐道:“七弟,你現管着刑部的事情,便直接帶了她過去。”
蘇紫心下微跳,也回過了頭,看見一襲白袍的少年靜靜地立在她身後,他沒有答太子的話,卻也像是一種漠然地遵從。
清柏的眸光漆黑、淡然,他看着她。
蘇紫希望他可以說出一兩句反駁的話。然而,這位佛門修行多年的七皇子卻始終沒有吐露一個字,他淡然的神情不是看透紅塵的悲憫與善良,反倒像是目空一切、傲視萬物的漠然,彷彿一切人、一切事不能入他的眼。
她慢慢地收回了視線。
此時,壽辰主角秦將軍姍姍來遲,他寥寥幾句地表達了歉意,太子竟也微笑着輕輕將此事揭過,攬着蘇紫的肩膀被迎進了秦府,留下秦夫人一雙怨毒的眼睛在門口瞪着。
蘇紫沒有在衆人的面給太子難堪。太子領着她走到了秦府的花園子裡,四下並沒有一個人,她便推開了他放在肩上的手,冷冷地看他,“你難道沒有一點良心了麼?”
太子目光似笑非笑地斜睨她,他伸手摺下了她頭頂的一朵梅花,近乎寵溺地道:“那麼你要看一看?”
他越是這樣,她便越感到生氣。
她別過臉不看他,冷哼一聲,“明明就是你害死了人家的女兒,你還好意思治人家的罪,這是什麼道理?”
她含着失望不滿的指責沒有令他生氣,他輕輕笑了一聲,將那朵嬌豔的花兒別在她的髮髻邊,他輕聲道:“這
種事情也值得你氣麼?她那樣子辱罵你,也不見得你氣啊,還是你就只願意對我發脾氣?”
蘇紫見他這樣不知悔改,登時有了些恨鐵不成鋼的感覺,她不喜歡他這個樣子,卻又沒法改變他,從前終究只能是從前,她扯下頭上的花兒狠狠地踩了幾腳,彷彿出了一口氣般道:“太子殿下,我不想對你發脾氣,我連理也不想理你!”
“這可真是令人傷心。”太子嘆了口氣,神色卻一點傷心也沒有。
蘇紫望着他,“那麼麻煩殿下讓一讓。”
太子瞧着她的臉,含了幾分笑道:“紫兒,陪着我不好麼?”
蘇紫見他頗有些難纏,偏這條小徑又小得很,她沒法越過他到前廳去,便只得轉身朝着花園深處走了,她走得很快,一氣不停地走了半晌,發現沒人跟上來,她才微微喘息着停下來。
她背靠着一顆染了雪花的枯樹,天上又在下小雪了,冷風吹得她覺着呼吸有幾分被壓迫。她默默地呆了一會兒,猜着慕邵楚大約已經來了,便打算去前廳尋他。
她沒走幾步,便聽見了有人在說話。
“慕大哥,我很想你,你也想我麼?”
蘇紫輕輕地走到深長的枝葉後面,看見了石階下邊站着兩個人。她認出那是秦雨晗的背影,秦雨晗穿了一身深紅色的襦裙,站在清柏面前,她仰着頭在與清柏說話。
隔着淡青色的霧氣,她看不分明他的表情,卻也覺着這樣站着的兩個人太親密了些。她撇了撇嘴,不自覺地扯着身前的長藤葉子。
秦雨晗又道:“慕大哥,我早就不生你的氣了。我以爲你騙了我,我才生氣。可是,我曉得是我誤會了,你並沒有說過你不是七皇子。”
隱瞞不也是一種變相的欺騙麼?蘇紫冷哼了一聲,她還真會爲自己原諒清柏找理由!
清柏彷彿連看也未看她一眼,目光淡然地望着遠處。
秦雨晗感到幾分心慌,她忽然伸手抱住了他的腰,紅着臉頰貼在他雪白的衣衫上,輕輕道:“慕大哥,你也別生我的氣好麼?我再也不發脾氣了。”頓了頓,“我有件事情一定要告訴你。”
清柏淡淡地垂眸看着她。
秦雨晗卻覺着他的目光彷彿是一道火焰,她的臉在發燙,心在跳,她輕輕咬着脣瓣道:“慕大哥,我……我愛着你呢,你……你對我……”她羞赧萬分地擡起眼波望他,他清俊的臉令她有些目眩神迷,“是不是也是一樣?”
清柏看着她沒有說話,神情卻淡得沒有一絲情緒。
秦雨晗卻更喜歡他這種冷到讓人心醉的姿態,她緩緩地踮起腳尖,她的目光停在他好看的薄脣上,她的心跳得更厲害,她感到自己緊張到快要暈倒,但她依然一點點地靠近了他。
她的脣快要貼上他的,他卻沒有半分抗拒的表示,她心底的欣喜如水紋般盪漾開來。
此時,卻忽然有樹枝被踩碎的聲音突兀地響起,清柏伸手扶住了她的肩,拉開了兩人的距離。她心底暗恨,咬着牙回頭看是誰攪了她的好事!
清柏
的目光卻已經在看着枝葉掩映下的那道身影。
蘇紫懊惱地揉了揉眉心,慢慢直起了腰,對上了清柏的目光,她有些不自在地移開,便看見了秦雨晗那張因怒氣而發紅的臉,她不禁又有些高興了。
她大大方方地走出來,笑着奚落秦雨晗,“和不是自己夫君的人吃飯是不要臉,那麼和不是自己夫君的人幽會又算是什麼?”
秦雨晗臉色變了,她瞪着蘇紫,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蘇紫無辜地眨了眨眼,“這兒不能來麼?”她又裝作恍然地點點頭,“啊,你要是提前說一聲你們在這兒,那麼我肯定不會如此不知趣地打擾你們了。可是,你們偏偏沒和我說嘛!”
秦雨晗恨得牙癢癢,瞪了半天眼睛,只罵道:“不要臉!”
蘇紫哼了一聲,“不知是誰不要臉!”
秦雨晗想到身旁有人在,便忍住了怒氣,拉住了清柏的胳膊,道:“慕大哥,我們走罷,別和這種人說話。”
蘇紫大聲道:“你鬆手!”
“你叫我鬆手?”秦雨晗反倒抱得跟緊了,目光似詫異又似挑釁,“慕大哥都沒說什麼,你有什麼資格叫我鬆手?”
清柏也望着她,目光迎着雪光仿似更幽深了些。
蘇紫只是見到她那樣親密地抱着清柏,便覺如鯁在喉,頭腦一熱便吼出來了,此時被清柏這樣看着,她反倒有了些心虛的怯意,她便做出更理直氣壯的樣子,“我不喜歡。”
秦雨晗並未多想,只以爲蘇紫一心要與她作對,便恨恨道:“你管不着!”
秦雨晗拖着清柏要走開,蘇紫一個箭步衝上來,也拉住了清柏的另一隻胳膊,只與清柏對視了片刻便飛快地移開視線,她挑釁地對秦雨晗笑。
秦雨晗氣得要跳起來,“你鬆手!”
蘇紫懶懶地道:“你也管不着!”
清柏微微蹙了眉頭,還未說話,前方卻傳來了一聲嗤笑,他擡頭便看見路上轉出兩個人來。笑着的那個是慕邵楚,沉着臉的那個卻是秦將軍。
慕邵楚含笑道:“七弟果真豔福不淺啊,兩個小姑娘都快爲你打起來了,你還這樣看戲似的只管看着。”
秦將軍緊蹙着眉看女兒,“沒規矩!還不快回屋!”
秦雨晗顯見是怕自己的父親,她百般不願卻也只得慢慢地上了臺階,沿着遊廊那邊走了,還時而回過頭來看看。
秦將軍只對着清柏點了點頭算是招呼,便也上了臺階,似乎是要去訓斥女兒一番的樣子。
蘇紫忙鬆開了清柏的胳膊,一看慕邵楚那壞笑的表情便知曉他不會說好話,她便搶先道:“四哥!你怎麼纔來,我等了你好久!”
慕邵楚懶散地應道:“是麼?”
“阿紫!”清柏忽然叫她。
蘇紫卻扯住了慕邵楚的衣袖,“四哥,我們快走罷,我已經快餓死了。”
慕邵楚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點了點頭,便同她一道往前廳去。清柏站在原地看着兩人的背影,久久地沉默着,眼神諱莫如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