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過祖先,大家退出,來至雲心殿,宴席早已備下,衆人各自歸座。帝后坐在臺階上面的龍紋軟榻上,左右兩旁設了兩張高椅,分別坐着淑妃與麗妃。
殿內依次坐着的便是有些頭臉的妃嬪,除了幾位較爲得寵的王爺外,餘者已經各自歸家,尚未成人的皇子也只有慕邵楚、慕少安、慕楓三人留在殿內,至於公主則只有蘇紫與二公主慕昭陽。
宮內養着優伶舞女以及戲子,過年表演的節目早已排好,安公公拿着列在紙上的節目呈給皇帝,皇帝興致極好,正與皇后在說話,便讓拿去給孩子們點。
下面的皇子公主有點歌舞的,也有點戲曲的。
大家看戲、喝酒、談笑,蘇紫坐在右上方,右手邊沒有人,左手邊是慕昭陽,沒人陪她說話,她只能自己望着咿咿呀呀唱戲的人發呆。
殿內沒有一個人退場,即便無聊,蘇紫也只得忍着,隨着時間的過去,她託着腮差點睡着了。
皇后一直留意着蘇紫,見小姑娘困得眼睛也閉上了,便笑道:“瞧瞧阿紫這丫頭,別人正玩的開心,她倒睡了,就困的這麼樣了。”
皇帝笑道:“阿雲,東宮離得近,你送她去你那兒睡一會兒,待到守歲放煙花時再叫醒她。”
蘇紫一下沒了瞌睡,高興地應聲,“多謝父皇!”
慕昭陽撇撇嘴,“沒規矩!”
太子將蘇紫送到他的寢殿,看她睡下了,他放下牀帳,回雲心殿去了。他一走,蘇紫便起來了,門外候着的小玉見她出來,面帶驚訝,“公主,今晚還有得熬呢,你怎麼不睡了?”
蘇紫笑道:“我早清醒了,不裝睡的話,三哥能走麼?”
小玉跟在她身後,“公主,咱們這是往哪兒去?”
蘇紫道:“我不是和你說過上次見過慕七麼,現在他一定孤孤單單的沒人陪,我們拿些酒水點心過去陪他解解悶。”
小玉笑道:“原來是這樣,奴婢也說呢,七皇子相貌品性也不比誰差,偏偏就沒有投個好孃胎,公主待他好些也是應當的。”
***
兩人剛至院門口,便聞得一陣渺渺仙音,小玉先便呆了下,她也曾聽公主誇讚過慕七的琴藝,親耳聽見才知果然不錯,只是在寒夜裡散出的低緩琴音未免有幾分哀切。
西廂房裡傳出琴音,蘇紫進了院門便直奔廂房。
琴音忽止,黑暗裡傳出慕七平緩的聲音,“蘇蘇?”
小玉隨後進了屋子,手裡提着燈盞,藉着這昏黃的光線,蘇紫看見他端坐於桌案前,面容隱在影影綽綽的光線裡,她詫異道:“你怎麼知道是我?”
慕七道:“腳步聲。”
小玉在屋子裡找了一圈,回到蘇紫身旁,“公主,這裡沒有蠟燭。”
他屋子裡要有蠟燭才奇怪,蘇紫道:“沒事,你手上不是有宮燈麼?”
慕七道:“你來做什麼?”
蘇紫笑道:“我來陪你過年啊。”她側頭看向小玉,“小玉,你去大堂搬桌椅擺到院子裡,我們三個一起守歲,待會兒還能看煙花。”
小玉應聲出去
。
蘇紫要扶着慕七出門,慕七站着不動。
“我能走。”
蘇紫託着他的胳膊,“我知道你能走,但是這麼黑,我不能走啊,所以你得給我引路。”
慕七便不開口了,蘇紫扶着他走出了屋子,脣角微微翹起。
小玉正將帶來的糕點擺上,蘇紫注意到只有兩張椅子,道:“小玉,缺了一張椅子。”
小玉道:“公主,你陪着七皇子坐會兒,奴婢還得過去與太子殿下說一聲。”
蘇紫點點頭,這事兒倒的確要與太子說一聲纔好,免得他四處找人。
院內便只剩下蘇紫與慕七兩人,兩人並肩而坐,月光極淡,隱約得近乎無法視物,蘇紫看不清身旁人的臉。
慕七道:“這不是公主該來的地方。”
小玉叫她公主,他定然是聽見了的,蘇紫沒有故意隱瞞身份的想法,輕鬆地笑道:“沒有什麼該不該,只有想不想。”
蘇紫拿了糕點放在他的手裡,自己也拿了塊吃,“這是在太子寢宮隨便裝的點心,味道還行,這次來得匆忙,趕明兒我給你送小玉親手做的糕點,她們家鄉傳來的做法,可好吃呢!”
慕七沒有應聲。
儘管身旁的人與樹木山石般沒有迴應,蘇紫卻很喜歡這種傾訴的感覺,她說的大多是學堂裡的事情,抱怨夫子太嚴厲,功課太難做,之後便嘆道:“還好春天我便十四了,明年一過便十五了,也就這麼一年唸書的功夫了。”
沉默許久的慕七忽然問,“不念書了,你要做什麼?”
“你也有好奇心啊!”蘇紫湊近他的臉,卻無法分辨出黑暗裡的他是何神情,“我麼,我想要去見識一下什麼叫江湖。”
這個答案出乎意料,慕七長睫微垂,“爲什麼?”
蘇紫慢慢地斟了一杯酒,緩緩道:“我不是喜歡安定的人啊,皇宮太沉悶枯燥了,江湖卻變化莫測,一條路也能衍生出無數的可能性。這條路或許會碰上各種各樣的人,沿途也會有不同的風景。”
慕七道:“那麼,你不嫁人?”
蘇紫想了下,“應該會罷,不過嫁給誰就沒有那麼重要了,只要能有自由的生活就好。”
慕七暗暗地想,或許是被保護得太好,她雖然不笨,但看待生活太天真了。
蘇紫道:“慕七,你呢,總不會想在這院子待一輩子罷?”
慕七沒有回答,他無法像她那樣任性地活着,他想與不想並不重要,從一開始就已註定被遺棄的命運,他要如何扭轉乾坤?
或許,只是在等一個契機。
慕七忽而側頭看向她的位置,入目無盡的黑暗,熟悉、絕望、不甘、憤恨填充的黑暗,他始終無法穿透這重重黑暗看清她的樣子。
***
待到放煙火賀新年的時辰,衆人出了雲心殿,皇帝一時也沒想起缺了誰,倒是皇后向太子問起了阿紫,太子便回說“她歇下了,睡得沉也喚不醒。”。
太子自是沒說實話,他知道她去了哪兒,眉頭輕皺,也沒心思看煙花,熬到皇帝吩咐衆人退下,他
便回了東宮,只留下小狸子送華煙回來。
命人將看守宮門的侍衛換至書房,太子問,“公主什麼時候出的門?”
侍衛回道:“剛走不久,太子若是早片刻回來還能碰上。”
這樣看來,他們在一起待了有兩三個時辰。這個認知令太子感到萬分惱怒,她裝睡回來就是爲了見那人?從以前她便對那人與衆不同,如今竟也是一樣麼?
太子忽然想要喝酒,他喚人送來幾大壇酒,在書房後面的軟榻上隨意一躺,也不拿酒杯,直接提着酒罈子喝。
宮裡沒有誰能比他更疼她,寵她,愛她,她卻從不曾將他放在心上,還膽大妄爲地提出要嫁給四弟,如今又和慕七糾纏不清,她就那麼討厭他,所以故意做這些事惹他生氣?
太子染了酒意的鳳眸微眯,瞳仁映着燭光仿若怒火跳躍,俊美的面容隱沒在陰暗的神情裡,薄脣隱約帶了分冷笑。
華煙是聽小狸子說太子醉了,便端着醒酒湯來了書房,她看見太子好似睡着了,側躺在榻上,身邊散落着酒罈,還有不知是摔破還是不小心打破的酒罈碎片。
“殿下,醒一醒,別在這兒睡着,會着涼的。”華煙輕輕扯了扯太子的衣袖。
太子睜開雙眸,彷彿在認人般半眯着眸看了她一會兒,扯了扯脣,“你還有臉來見我?”
華煙一怔,面色詫異而慌亂,“殿下,是……臣妾做錯什麼了麼?”
太子冷冷一笑,“你當然沒錯!錯的是我,是我不該對你好,不該讓你變得這樣任性妄爲、沒心沒肺!”
“殿、殿下……”華煙愕然,“這又是從何說起?”
太子怒聲道:“從你朝三暮四說起!”他一把揪住了她的胳膊,鳳眸透着寒光,“我真該把你關起來,讓你誰也見不着。”
太子迷離憤怒的目光令華煙滿頭霧水,“臣妾心中從來只有殿下一人,難不成殿下之前的冷落是懷疑臣妾與旁人有私情?”
見太子聽了這話便怔住,華煙料想他醉得厲害,正要起身去把醒酒湯端來給他,卻被他抱住了腰。
“你要去哪兒?”
華煙渾身一僵,有些羞澀地低聲道:“臣妾去爲殿下端醒酒湯。”
太子將她拖到了榻上,壓在身下,長眸微眯,緩聲道:“你以爲我醉了?”
白皙的臉染着紅暈,一雙鳳眸泛着迷離恍惚的光,聲音也透着醉酒後的調子。
華煙想,不但醉了,還醉得……好生厲害,她面上卻笑道:“是,是,殿下沒醉,先放開臣妾好麼?”
太子忽然扯開了她的衣襟,冷笑,“我不放,你又能怎樣?我要你陪我,你不願意?”
華煙沒料到太子會說這樣的話,他是她的夫君,要她侍寢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她睫毛顫了顫,面色緋紅,“臣妾並、並無不願。”
接下來的事順理成章,當太子與她親密無間地貼在一起,太子吻了她,聲音從未有過的溫柔深情,他說他愛她。
華煙的雙手緊緊摟着太子的腰身,極輕極柔地道:“有殿下這句話,臣妾死也無憾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