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花又落,春天便這樣混過去了。蘇紫白日裡便是上學,學堂裡沒了與她交好的姑娘,因與慕邵楚走得近了,她便也加入了他們三皇子隊列,中午一道吃飯,下午一塊兒放學。華玄與安子初入了朝爲官,學堂裡的學神和學霸走了,竟是讓慕邵楚這等人接替了他們的位置。
蘇紫回想曾經頑劣自大的那個少年,好像已經被她拋在了歲月的塵埃裡,她所見到的是如今品學兼優的四皇子,皇帝也常誇他懂事了。他雖不似以往針對她了,卻仍不改愛捉弄人的性子,卻也沒有惡意。
轉瞬便已是秋日,秋高氣爽,是個睡覺的好時節。蘇紫嫌書堆得不夠高,便把慕楓的書也拿來堆在桌上,慕楓這人看來懶懶散散,甚至有些呆,問他一句話也得好半天才答你一句,她拿了他的書,他也不理會,只懶懶地掀開眼簾瞅她一眼便又發起呆來。
蘇紫睡得正天昏地暗,椅子卻被人踹了一腳,驚醒過來,目光帶着些許迷濛茫然,看見身旁的慕邵楚面上帶着幾分看好戲的神色,脣角的弧度微微呈出慵懶的笑。
再將視線略往旁邊一移,她看見了苟太傅那張老態龍鍾的臉風雨欲來。
“我沒睡覺。”蘇紫忙道。
苟太傅道:“那好,老夫方纔講的是戰國尋子的《君子》一篇,你且說說你的領悟,何爲君子?”
蘇紫想了下,道:“德行好、舉止正的人便可稱爲君子。”
苟太傅微微搖頭,“這樣說倒也不錯,卻太籠統了,終究不可一概而論。”便又問,“那麼,尋子此人算得君子麼?”
蘇紫想不出尋子是誰,看了眼慕邵楚,他用毛筆在紙上寫了個否字,蘇紫眼睛微亮,揚聲道:“是。”
慕邵楚看她的眼神笑意愈濃。
周圍傳來某個少年的口哨聲,太傅一眼瞪過去,蘇紫疑心是不是猜錯了,可想到慕邵楚總愛捉弄她的劣跡,便愈發斷定反着來是對的。
苟太傅沒說她什麼,繼續問,“尋子若是君子,他與列子可有何共同之處?”
蘇紫一呆,天,列子又是誰呀?
摸了摸後腦勺,她硬着頭皮答道:“我倒是想出三個共同之處,只是怕太傅罵我,我不敢說。”
苟太傅道:“你說,即便錯了,老夫也不苛責於你。”
蘇紫放心了,道:“第一,他們都是戰國人。”
苟太傅沉着臉用眼神壓住了那些想笑的人,“繼續。”
蘇紫想就算活躍活躍課堂氣氛了,她嘆道:“第二麼,他們都是男人。”
這下哪怕苟太傅面色沉得如棺材,照舊是壓不住這些人的笑聲了,滿堂鬨笑,桌椅搖晃聲,口哨聲,甚至……還有掌聲?
蘇紫發現鼓掌的人是慕邵楚。
唯一一個鼓掌的人。
在她驚訝的視線裡,慕邵楚長身而起,對她微微一笑,就像是話本子裡風度翩翩的少年郎,他道:“苟太傅,長公主說的也不算全錯,剩下的由我來代她補全好了。”
慕邵楚從容地將太傅的一個個問題解答了,太傅看他的眼神活像是老來得子的欣喜感喟。
***
幾個月的時間如白駒過隙,展眼便又是一年春天。去年華煙懷孕,在年關將近時生下了一個小世子,開了春便滿兩個月了。蘇紫的及笄禮是皇后親自操辦,當日賓客滿堂,辦得極爲華麗熱鬧。蘇紫便已是十五歲,拆了童髻,散落三千青絲披肩而下,皇后親自爲她挽了髮髻,插上了一支碧玉步搖。
學堂自是不必再去了。慕邵楚也已在宮外開了王府,皇帝賜封他爲“少雲王”,少雲距離京城極遠,想必是見慕邵楚鋒芒畢露,怕雙龍奪嫡的噩夢發生,卻也是個煙柳繁華的封地。暫時還留在京城居住,待太子繼位之後再離京。
至於慕少安、慕楓兩人也各自在宮外住下,分別封爲“華興王”與“南王”。
蘇紫出宮更覺方便了,三個皇子已入朝參政,她只要求他們一求,便能等他們下了朝一同出宮。皇帝聽聞也不責備,至於太子則更是不理會這事,對她變得放縱了許多。
蘇紫三天兩頭地往宮外走,或是與安寧一道逛街嬉戲,或是去皇子府上做客,與他們一道去郊外騎馬踏青,日子過得比以往自由歡愉許多。
大約是安寧與她走得近,她又與皇子走得近的緣故,五人時常聚在一起,慕少安竟然會看上安寧了,屢次派人上門求親。安寧對此頗爲苦惱,慕少安小時候是個圓潤包子,長大了也是圓潤的皇子,脾氣倒好,但她不喜歡他。
蘇紫覺着安寧算是比較有主見的女子了,她十五歲時便開始議親,如今十七上,還沒有選中如意的夫婿。她偶爾也會想到遠在千里的雲易,不知他如今還喜歡安寧麼?他還會回來麼?
在她爲別人的婚姻操心時,皇后將她與太子喚至淑儀宮,說是春天天氣和暖,便要選個日子讓他們成親。蘇紫是半個不字也說不出來,如在夢中一般,茫然若失地聽皇后與太子商擬日子,自己卻像是個局外人。
出了門,太子見她臉色不好,便忽然頓住步子,雙手扶住了她的肩膀,低眸細細地打量她,眸光深邃如炬。
“紫兒,你在想什麼?”
蘇紫笑了笑,“沒什麼,三哥,我想去看看煙煙。”
太子微微一笑,將她擁入懷中,聲音低沉、溫柔,“紫兒,我很高興,再過兩月,你便會徹底地只屬於我。你不知道,我有多渴望每天一睜眼看見的那個人會是你……”
蘇紫道:“三哥,如果我不在了,你便會忘了我。”
太子道:“不在?”
蘇紫道:“世事難料嘛,說不定我忽然到別的地方去了,也說不定我生病死了。”
太子抱緊了她,“不會有這種事,有我在,你便會一直在我身邊,我不會容許你說的情況發生。”
蘇紫暗暗嘆氣,微笑,“我不過是說說而已,三哥別當真了。”
太子道:“這種話往後別說了,僅僅是聽到便讓人難受。”
兩人來到流光閣,華煙正在彎腰看搖籃裡的小嬰兒,她面上透着溫柔的聖光,她見了太子便忙招手讓他過去。
她沒有留意到太子身旁站着的蘇紫。
蘇紫站在一旁看他們三人,心情略微複雜,太子抱起了嬰兒走到蘇紫身邊,華煙這才彷彿看見了她,面上露出笑意,“阿紫,你也來了。”
蘇紫點點頭,卻沒辦法迴應她的笑。
蘇紫覺得,華煙變了,以前的華煙不會故意對她視而不見,不會對她的到來心生嫉妒。不知什麼時候開始,華煙看她的眼神透着嫉妒與戒備,往日的親切變成了一種浮於表面的形式。
所以,蘇紫纔會愈發與慕邵楚他們走得近,在宮內,她大概已經失去了華煙這個朋友。
蘇紫看向太子懷中的嬰兒,嬰兒可愛地縮成小小一團,皮膚瑩白如玉,眼睛黑而且純澈,她忽然覺得一陣難受的情緒壓在心頭。
太子抱着華煙的孩子與她站在一起,華煙在一旁笑着看,眼裡卻是透着嫉妒。
蘇紫勉強一笑,嘆了口氣,“三哥,煙煙,我也該回去了。”
太子點點頭,華煙卻是假意挽留,蘇紫走得極快,她不喜歡這種插足別人家庭的感覺,讓她有深深的罪惡感,以及對這樁婚事本就有的排斥更令她難受。
回去了,就不要再來了,多好!
***
經過未央宮時,蘇紫在門口停下了。未央宮再沒有那個會在微明晨曦裡等她上學的少年,他搬出宮了,入朝爲官後,她也曾聽聞他與太子明裡暗裡的某些較量。
望着寂靜悽清的門庭,蘇紫微微嘆氣,怎麼忽然間就都變了,一切都回不到記憶裡最初的模樣了。
走得最急最快的往往是少年時光,只能在某個雨滴屋檐的深夜,伴着雨聲逐漸將過去的美好在記憶裡重現。
“公主,在這兒呆着做什麼?郡主派人送了帖子來請你過去,好像還挺着急的。”
小玉的聲音驚醒了蘇紫,蘇紫忙回過頭,道:“讓人備了馬車,我這就出宮,晚上就在王府住了,你記得與姑姑說一聲。”
小玉應聲去了,蘇紫回頭看了眼朱門上落了塵的鎖,這樣塵封也沒什麼不好,說不定她也正在發生着某種改變呢!
蘇紫坐了馬車出宮,掀開簾子見街上的繁盛景象,吵嚷的叫賣聲不絕於耳,心中反倒開朗許多。趕到王府,蘇紫才得知安寧叫她來的原因。
慕少安又來求親了,許是慕少安好歹是個王爺,又是安昭儀的兒子,雖說安昭儀不算最得寵的,但一年到頭也會侍寢幾次,再則他屢次求親誠意可嘉,這一回雲南王竟然同意了。
安寧在房內又氣又急,“阿紫,我這一回怎麼求娘也沒用,看來爹是鐵了心要我出嫁,彷彿生怕我到了十八歲就成了老姑娘!”
蘇紫道:“你也別太急了,你還只是訂親,我再過兩個月還就要嫁人了呢!”
安寧張大了嘴,瞪着眼,“什、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