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七皇子是在那兒等你罷？”小玉也瞧見了樹下的人。
“你看錯了。”蘇紫目不斜視地往前走。
蘇紫走上了臺階，頭也不回地跨過門檻，這時，風裡傳來了一聲輕輕的咳嗽聲，她垂下了眼瞼。
清柏沉默地站在樹下。他穿着素淨的白袍，外面披着件華貴的貂裘，墨發柔順地散在身後，時而被風撥動得飄動如水。
風寒反覆了兩三次，至今尚未好全。病中的人大抵心裡皆要脆弱些，他失了一貫的冷靜，竟在今晚像個傻子似的站了大半天。
風吹得他的喉嚨發癢，胸口也似堵着團濁氣，他不禁以手掩脣，輕輕咳嗽了一兩聲。他看見了她從夜色裡款款而來，蓮花般的月華淡淡地照出了她的身形，墨色的夜，雪色的光，襯得她像是在一副美麗的水墨畫裡。
他想要走上前去，卻站着未動。他沒有忘記，他與她如今已是勢如水火，她不會高興見到他，他大約亦是如此。
他看她走進了大門，目光卻沒有收回，門口的大紅燈籠讓他有些動怒。他的門口也有着一模一樣的紅燈籠，像是在時刻提醒他，他們會在同一天成親，他的新娘子卻不是她。
這一點，他不願去想，卻又忍不住去想，牽動着如針尖刺痛的心。
一陣寒風驟起，塵沙落葉被掃得飛入空中。
清柏擡手，寬大的袍袖擋住了風塵。風住了，他緩緩放下了手，清俊的臉上忽然有了抹奇異的冷笑，他看了眼明月宮的大門，目光逐漸變得幽深莫測。
片刻後，他拂落了掉在肩上的一片落葉，離開了樹下。
***
次日是個忙碌而喜慶的日子。蘇紫沒有什麼需要操心的地方，反而能夠以一種新奇的心態來觀察這場婚禮。從沐浴更衣、梳妝打扮這一項來說便花費了將近三個時辰，接着便是與親人淚別，她倒是半滴眼淚也擠不出，倒是皇后摟着她很是不捨地哭了。
太子也來送親了，他顯得異常沉默，直至送了她上花轎，他也並未開口。蘇紫曉得他心裡大約是不好受的，卻也只是暗暗地嘆了口氣。
皇室公主的婚禮盛大繁華。十里紅妝鋪滿長街，左右兩旁擠滿了觀望的百姓，伴着歡慶的鼓樂聲，花轎來到了公主府。
蘇紫是不必去秦府居住的。皇帝賜下了一座華麗的公主府，並且撥了二十來個下人過來，對於這一點，蘇紫是極其滿意的，她也懶得應付秦初的父母。
新房是由皇后親自佈置的，一色陳設皆是價值不菲，既顯出了華貴又不失清雅。蘇紫坐在喜牀上，她倒是頭一回見到這樣的大牀，幾乎可以睡得下五個人。
牀帳是鮮豔的正紅色，僅僅是看一眼，便會給人幾分興奮的刺激。蘇紫坐在軟牀紅帳中，明亮的紅燭彷彿搖曳得牀上也有光影流動，她不禁有幾分恍惚，彷彿有了些初初成親的忐忑感。
她從早至晚並未進食，見到桌上有些糕點與水果，便坐下來吃起來。待她吃得差不多了，便聽見窗下響起了不整齊的腳步聲，彷彿有許多人過來了。
她忙喝了口茶，又端正地回牀上坐好。
她的陪嫁丫鬟有四個，除了小玉與翠兒以外，其餘兩個便
是皇后送來的。皇后還送了一個宮裡老練的蘭嬤嬤過來伺候她，這回進屋的人便是蘭嬤嬤與幾個端着盤子的小丫頭，駙馬走在最前邊。
蘭嬤嬤照例說了些吉祥話，又看着駙馬挑了紅蓋頭，雙方喝過了交杯酒，她吩咐了一聲“撒——”，便是一陣噼裡啪啦的響聲，落在牀上的有花生、紅棗、蓮子、桂圓。
蘇紫與駙馬各自拉着紅帶緊挨着坐。果子撒完，蘭嬤嬤又揚聲“祝公主與駙馬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蘇紫瞧着蘭嬤嬤一本正經的表情，不禁笑了一聲。
秦初沒什麼表情地看了她一眼。
蘭嬤嬤躬身行禮，“公主，駙馬，早些安歇罷，老奴告退了。”
“嗯，嬤嬤慢走。”蘇紫對她很客氣地微笑。
蘭嬤嬤走了以後，門也被關上，屋子裡便忽然安靜了下來。
秦初坐在牀上，沉默的表情彷彿在思考什麼。蘇紫並不理會他，站起身來，她走到梳妝鏡前邊，卸下了頭上的鳳冠，取下耳環，打散了一頭長髮，披在肩頭。
她便又走到衣櫃裡，取了一件褻衣，卻忽然聽見秦初驚疑不定地道：“你要做什麼？”
“換衣服。”蘇紫有些抱怨地道：“你穿了多少？大約沒有我多罷，我敢保證，光是穿上這一身衣裳便花了大約七八分鐘。”
秦初的表情有些異樣，他看了她一眼，有些故作淡定地道：“嗯，你換罷。”
有生以來第一次與女人同居一室，他多少有些緊張感，他打量了對面的蘇紫一眼，這還不算是女人罷，看來似乎就像是他妹妹一般的小姑娘。
蘇紫在屏風後面換好了衣裳。她走出來，見到秦初還端端正正地坐在牀上，穿着一襲紅衣，神情略透出幾分緊張。
她忍不住樂了，“秦大少爺，你這模樣還真像個新娘子。”
似乎她太放鬆，他的心也安定下來，表情微沉地道：“胡說什麼。”
“不說就是了。”蘇紫走到牀前，打了個哈欠，“該睡了罷？”
雖說娶她的目的不單純，但既已娶了人家，便該有一個夫君應有的擔當與責任。秦初把她的話當成了某種暗示，沉默片刻，他擡起眼睛看她，“嗯。”
“蠟燭要滅了麼？”他徵求她的意見。
“可以。”蘇紫彎下腰，跪在了牀上。
秦初站起來，心跳很快，他幾步走至桌邊，還未吹熄蠟燭，卻聽見少女笑着問他，“你是要睡牀還是地上？”
“什麼？”秦初頓了頓，這才意識到她說的意思，不禁愕然地轉過臉，“我們不一起睡？”
在蘇紫的認知裡，秦初與她的婚約就是一場交易，她藉此逃離宮中，他則保護她妹妹。因此，她反應比秦初更愕然，“難道你打算與我一起睡？”
“……沒有。”秦初冷着臉道，一口氣吹滅了燭火。
“那麼，你選哪個？”蘇紫抱着一牀被子問他。
秦初沒有答話，從她手裡接過了被子，又取了一隻枕頭，沉默地在地上鋪好了，他躺了下來。
“你會不會冷？要不要我再給拿一牀被子？”蘇紫問。
秦初背對着他，沒有答話。
“這麼快就睡着了？”蘇紫自語了一句，便也睡下，閉上了眼。
***
次日，蘭嬤嬤來敲門了。蘇紫還躺在牀上，她半眯起眼睛，看見了眼前有條人影在晃動，便呢喃道：“小玉，什麼時辰了？”
秦初醒得很早，他已穿戴整齊，坐在桌邊許久了，聽見敲門聲，他便要去叫醒蘇紫，他沒有答她的問話，卻是站在牀前道：“我不是小玉。”
“公主，駙馬，起了麼？”門外傳來了蘭嬤嬤的聲音。
蘇紫揉了揉眼睛，坐起了身，“你去開門罷。”
秦初開了門。蘭嬤嬤目光仔細地看了眼他穿得好好兒的衣裳，又看向還坐在牀上，一臉倦怠地打着哈欠的公主。
“公主，昨晚睡得可好？”見這一對兒新婚夫婦似乎與她以往所見的不同，蘭嬤嬤有些疑心。
“還好罷，就是還有些困。”蘇紫道。
“公主，待會兒還要進宮給皇上與皇后娘娘奉茶，您可以回來後再睡。”蘭嬤嬤微微笑着，“駙馬，便請你給公主更衣罷，日後這種事總歸也是你做的。”
秦初神色微僵。
蘭嬤嬤蹙了眉，“難道駙馬不願意？”
秦初眉頭比她蹙得更緊。
“嬤嬤，駙馬沒有不願意，只是當着下人的面總歸有些不好意思的。”蘇紫帶笑地央求，“嬤嬤，你們先在門外等一會兒罷，我們很快便好了。”
“老奴得在一旁伺候着，萬一駙馬不會做，老奴也好提點提點。”蘭嬤嬤道。
蘭嬤嬤果真是皇后派來伺候她的，對待駙馬還真是一點也不肯放鬆，許是見駙馬沒有等她一同起牀，蘭嬤嬤便有些不滿駙馬了。
蘇紫嘆了口氣，“那便勞煩嬤嬤了。”
秦初始終沒說一句話，女子與男子的衣裳雖是不同，他給她穿時卻也並未出什麼差錯。
蘭嬤嬤在一旁看着，直至蘇紫穿好了衣裳，她方道：“駙馬爲何一直沉着臉？莫非覺着委屈？”
“我一貫如此。”秦初冷硬地道。
“對啊，駙馬就是這樣的脾氣。”蘇紫笑了笑，“嬤嬤，別耽擱了入宮的時間，讓小玉過來給我梳髮罷。”
“婦人的髮髻不大好梳，還是老奴來罷。”蘭嬤嬤道。
“……那便勞煩嬤嬤了。”蘇紫笑得有些勉強。
“公主不必客氣，這是老奴的分內之事。”
梳洗打扮妥當，蘭嬤嬤方纔領着丫頭下去了。蘇紫噓了一口氣，望着坐在桌邊的秦初，道：“宮裡的嬤嬤都這樣磨人？”
“公主應當比我更清楚。”秦初淡淡道。
“你別板着臉了。”蘇紫走到桌前，“你也別說什麼你就是這樣兒的性子，誰看不出你不高興？進了宮，你就能見到你的寶貝妹妹，笑一笑罷，否則別人還以爲你是被逼親的。”
秦初也不大明白爲何心裡發悶，他想着對一個小姑娘生氣到底不好，便點了點，緩和了語氣道：“對不住，公主，我大約是心情不太好。”
“我明白的。”蘇紫拍了拍他的肩，“男人也總有那麼幾天心情不好的。”
“……”不知爲何，他更覺胸悶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