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過年,寒意愈發深濃起來。蘇紫呆在王府沒有出門,自那日去過天香樓後,她便沒有見過慕邵楚了。從慕少安口中,她知曉慕邵楚這幾日是伴着那位秦小姐了。
這日一早,她與慕少安在大堂裡吃早膳。慕少安左手拿着勺子,攪拌着滾燙的稀粥,帶笑道:“阿紫妹妹,四哥昨晚沒有回王府呢!”
蘇紫隨口應道:“那麼他去了哪裡?”
她低頭撕饅頭片。
慕少安身體微微前傾,聲音蘊着幾分興奮,“他在秦府過的夜。”
聽了這話,蘇紫忙擡起頭,驚訝地叫道:“這麼快?”
“什麼快?”門口傳來了一道語調輕鬆的聲音。
蘇紫轉過頭,便看見慕邵楚大步流星地走進屋來,見她在吃飯,微微挑眉笑了一聲,便在靠窗的一張藤木椅子上躺下了。
“四哥,你來了。”慕少安嚥下一口熱粥,呼着熱氣招呼他。
蘇紫放下饅頭,走到了慕邵楚藤椅的扶手邊,微微俯身看着他,笑盈盈地伸出手。
“這是做什麼?”慕邵楚笑着問。
“賞錢呀!”蘇紫望着他道。
“這又是何故?”慕邵楚長眉微挑。
“你都在秦小姐那裡過夜了。”蘇紫也挑眉,“難道不該給我賞錢麼?你可不能卸磨殺驢!”
慕邵楚拍了下她的手掌,眼角微微向上翹起,瞥了她一眼,“你這賞錢要得早了。不過是與秦將軍商量些事情,天晚了,他便留我住一夜。”
蘇紫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也不錯啊,你還學會討好岳父了!”
慕邵楚隱約地蹙了下眉頭,見她笑着的模樣,便也淡淡笑了,“賞錢沒有,不如我請你去吃酒。”
“哪兒?”蘇紫問。
桌邊喝粥的慕少安忽然擡起來,答了一句,“我知道,秦將軍的六十大壽。”
蘇紫側着頭想了一想,看着慕邵楚,問,“你確定我去了還回得來麼?”
慕邵楚道:“有我在,你怕什麼?”
“你?”蘇紫撇了撇嘴,“你不是已經快成了秦家女婿麼!”
慕邵楚笑了笑,“秦將軍的大壽,七弟也是要去的。”
“那麼我也去就是了。”她明白他是要她拖住清柏,不讓秦雨晗有與清柏重歸於好的機會。
***
次日便是秦將軍的六十大壽。蘇紫起來時已是日上三竿,梳洗過了,她便走出屋子。深深院落透着寂寞的冬光,白雪靜靜地點綴着樹木。呼吸一口氣,滿是蕭瑟的冷寒。
她伸出手揉了揉臉,問,“翠紅,你們王爺起來了不曾?”
翠紅拿着把掃帚踏過門檻,笑着答道:“不曾呢,王爺昨兒個出去喝了酒,大約還有得睡呢!”
“喝酒?”蘇紫詫異地轉頭看翠紅,“他一個人?”
翠紅想了下,搖搖頭,道:“奴婢也不曉得有多少人,但華家大少爺和世子爺是去了的。”
蘇紫愣了愣,自語道:“他們也能聚在一起喝酒?”
翠紅以爲是在問她,便道:“昨晚聽得王爺幾句醉語,似乎是想拉攏他們來着,結果卻惹了滿肚子怒火回來,罵他們不識擡舉呢!”
蘇紫想了想,悄悄笑道:“走,我們過去叫
他起來罷!”
翠紅嚇了一跳,忙搖手道:“公主,公主,奴婢不敢去,萬一王爺發怒呢?”
蘇紫笑着拖住她的胳膊,一面走,一面安撫她,“不妨事,有我在呢,我一個人在這院子也無聊,鬧鬧他也好。”
聽了這話,又見公主這樣親切地挽着她,翠紅便有些受寵若驚地看公主,公主笑着的模樣真好看,讓人心裡暖洋洋的,她不由得希望能一直跟着她就好了。
慕少安還在睡。牀帳是淡紅色的,一半斜掛在金鉤上,一半如瀑布般傾灑在牀前,直垂到了墨色的地面。慕少安的臉顯得有些發紅,微圓的下頜抵在枕上,雙眼閉合,鼻翼微動。
蘇紫彎着腰看了半晌,不禁笑着轉頭看翠紅,“你說他這麼樣酣睡着像什麼?”
翠紅分明曉得,卻有些驚惶地看她一眼,不敢開口。
蘇紫也只是隨口一問,便又轉頭看慕少安,忽然伸手捏住了他的鼻子,他的臉色一點點被漲得通紅,眉頭也慢慢蹙起來。
慕少安醒來時是滿腹怒氣。他睜開眼睛,看清了牀前站着的少女是誰,又見她一雙秋水般明亮的眼睛看着他,不但怒氣消了,神情還有了分窘迫,“啊……阿紫,你怎麼來了?”
他回想自己睡覺姿態如何,有沒有說夢話,有沒有打呼,可發現了,這些他自己全然不知,不禁愈發窘迫了。
蘇紫微微歪着頭看他,笑着道:“你也該起來了,中午不是還要去吃酒麼?”
慕少安覺着此刻他就像是個嬌羞的小姐,生怕自己儀容不佳讓對方嫌棄,他點了點頭,努力鎮定地道:“好,我知道了,妹妹先出去罷。”
蘇紫看了他一眼,見他的臉更紅了,不免好笑地道:“那麼我先出去了,你別緊張啊,又不是姑娘,還怕人看見你睡覺?”
在廊檐下站了沒多久,慕少安便已穿上衣裳出來了,他打了一個哈欠,看着蘇紫,道:“對了,我中午還有事兒,不能去秦府。”
蘇紫下意識地問了句,“什麼事兒?”
慕少安遲疑片刻,走近了,背靠着硃紅大柱,看着她道:“最近太子頻頻發難,好幾樁極容易辦到的事情也被他攪黃了。”他蹙了蹙眉頭,“四哥說最近一定有大事發生,要我好生防範着。”
蘇紫慢慢低下頭,彷彿在思索什麼。
慕少安又抱怨道:“這不我就要去和六弟商議對策麼,我也曉得,四哥就是不放心我,他一向覺着我不是能辦成大事情的人。”
蘇紫回過神,擡起頭安慰地道:“你這樣單純些倒也還不壞,誰說做人一定要辦大事兒?”
慕少安卻用着驚異的目光看她,提高了聲音道:“做人就該像四哥那樣有勇有謀,哪兒能庸庸碌碌一輩子?阿紫妹妹,你們女孩兒家的見識果真短淺!”
“……”蘇紫沉默片刻,拍了拍他的肩膀,“相信我,你真的幹不了大事。”
慕少安垂頭喪氣地看她,“這可不是一個好妹妹該說的話。”
***
臨近正午,蘇紫便坐了馬車去秦府。沐若也與她同行,不得不說,有了個御前侍衛在身邊,她倒是不那麼怕秦府的人會找她麻煩了。
秦府門口已經停了一長溜的馬車,客人絡繹不絕,人聲喧譁,喜氣盈盈。秦府大少
爺秦初正站在臺階上面迎客,他見到了蘇紫,臉色便不太好看。
蘇紫卻是笑嘻嘻地道:“秦少爺,幹嘛這樣盯着我?不認識麼?”
秦初冷冷道:“你來做什麼?”
蘇紫眨了眨眼睛,無辜道:“難道秦少爺眼神不太好使麼?我是來賀壽的呀,你怎麼就看不出?”
秦初負起雙手,傲然地一冷笑,“不必了。”
蘇紫轉頭看了眼沐若,沐若會意地將手中的禮盒奉上,她便又看着秦初,笑眯眯地道:“秦少爺您太客氣了,我們什麼關係呀,何必跟我客氣呢?”
因了秦衣衣之死,秦家與長公主結下了仇,這事兒是朝野盡知的。此時周圍的客人已聚了好些在門口瞧熱鬧。
當着衆人的面,她說出這樣的話來,秦初的臉色沉下,“公主請自重!”
蘇紫嘆了口氣,“我不就賀個壽麼?秦少爺幹嘛這麼忸怩地不肯讓我進門,都說了不用跟我客氣的嘛,你要這樣客氣的話……”她轉頭看了看四周的客人,“那麼他們是不是也不能賀壽了?”
“你……”秦初看她的眼神含了怒。
門口的事兒早有人報告給了將軍與夫人,秦夫人一直認定是公主派人污了女兒的清白,害了女兒的性命,對公主恨之入骨。她急急地趕至門口,見了蘇紫便有些神情激動。
秦初忙扶着她,“娘,您怎麼出來了?”
秦夫人冷笑道:“我若是不出來,你能對付得了這個小妖女?”
秦夫人給仇恨衝昏了頭。秦初卻沒有,他曉得慕紫到底是皇室公主,母親的辱罵極可能被看成是蔑視皇權。他微蹙了眉頭,按了按母親的手,溫和地勸道:“娘,您先進去,我會有辦法解決的。”
秦夫人目眥欲裂地瞪着蘇紫,道:“你說,你說,你還來做什麼?害死了衣衣還不夠麼?你還要來害誰?”她忽然想到什麼,目光在兒子的面上一頓,神色大變,“近來皇上有意要給你選駙馬,你就做夢想要阿初做駙馬麼?”
此言一出,不但秦初,在場的人皆是靜了一靜。
“夫人你想得……”蘇紫吃驚之餘有些無奈。
秦夫人打斷她的話,呸了一口,失了貴夫人的儀態與風度,指着她的鼻子罵道:“你以爲你是個什麼東西?也還不是和我們一樣的家世,不過是你爹死得好,才得了這麼個公主的身份!還真以爲自己是個人物了?”
秦衣衣的死與她並無直接關聯,卻也或多或少有些關係,蘇紫便一直忍讓着秦夫人,此時見她說得愈發不堪了,便蹙眉正色道:“夫人,你說我也無妨,但請別辱及家父。”
秦夫人見她這樣說,便以爲她是因害了衣衣而心虛,冷笑道:“你父親有你這樣的女兒也是作孽!他不該把你這個禍害留在世上!”
“娘……”秦初心驚膽戰地叫她。
四下人雖多,卻連一聲咳嗽也不聞,這樣直露尖銳的辱罵若是被皇上聽了去,難免不會有一場大風波,誰也不願被波及。
蘇紫閉了閉眼,忍下了怒氣,平和地道:“夫人,我好心來賀壽,你們不領情便罷了。”她回頭吩咐沐若,“沐若,我們回去。”
此時,一道溫和低沉的聲音像是從天邊垂下,“來了又何必走?紫兒不知道他們在欺負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