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筱笑見勝局已定,冷冷一笑,向洞內從容而去,想必事實上水族中人對花輕塵的行蹤
一直暗中留意,只等求死谷殘餘力量自投羅網,然後將之一網打盡。
當她走近洞口時,忽聽得洞內傳來一個清朗的聲音:“外面是水族的朋友麼?墨門北支
弟子師一格在此恭候多時了!”
其聲並不甚響亮,卻讓水筱笑神色立變,腳步頓止。
略一怔神,她已冷冷笑道:“閣下說謊的本事可未見有什麼高明之處,墨門南北兩支一
向不和,北支的人又怎會在此出觀?”
師一格的聲音道:“你已受了傷,傷在‘通谷’、‘建裡’、‘陰交’三穴之間,足厥
陰肝經受損,你的水殤神功只能發揮大半,絕非我的對手,只是你們水族滅了求死谷,對我
墨門北支而言是有利無弊的,只要你此刻退走,我師一格不會與你爲難。”
水筱笑臉色微變,復而恢復如舊,她沉聲道:“師引吭是你什麼人!”
“他老人家是師某的祖父!”
“原來是師引吭的孫輩,那麼你能聽出我傷在何處也不足爲奇了,因爲墨門的‘無爲大
法’臻至一定境界,就可以聲辯物,心境空靈。但你若想以這等手段嚇退我水筱笑,卻是大
錯特錯了。無論是墨門北支抑或南支,皆與水族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我又怎麼會因爲你而放
過花輕塵?”
“不錯,墨門南北兩支本屬一體,應共御外辱,所以我師一格不能對此袖手旁觀。”說
話間中年文士已出現在洞口處,他接着道:“你本應立即進入洞中,那麼也許爲了能救花谷
主而使我無法兼顧對敵,但你卻上了我的當,錯過了大好機會!”
水筱笑眼中厲芒一閃,沉聲道:“縱是如此,我也一樣有絕對信心擊殺你!”
師一格微微一笑,並未作答。
這時,小草爲衆人圍攻,漸漸難以支撐,包圍圈越來越小,森寒劍氣在她身側閃掣飛掠,
形勢岌岌可危,而白辰則倒於地上,不知其性命如何。
水筱笑心中忖道:“我只需與師一格相持一陣,花輕塵的女兒必定落敗,有她爲籌碼,
我自是佔盡主動!”
主意拿定,再不猶豫,立即向師一格掠身而進。
師一格目光一閃,雙掌翻揚擊出,掌勢內斂,絕無咄咄逼人之勢,守多而攻少。
水筱笑一聲長笑:“這纔是真正的‘無爲掌’!”說話間,雙方已悍然接實,水筱笑的
身法招式之快,已至快捷無影之境們,間不容髮的瞬息間,她已搶攻十數招,而“無爲掌”
卻是極少變化,外人看來,幾乎每一招都是大同小異。但在水筱笑眼中,卻並非如此,所謂
“牽一髮而動全身”,“無爲掌”的精要之處就在於此。兩招間僅步法、掌勢略有不同,其
所攻擊的角度、方位已大相徑庭,故“無爲掌”絕無華麗繁雜變化,其驚世不凡之處,盡掩
於平淡樸實之中。
轉眼間,數十招已過,師一格反覆揮擊的皆是十三式“無爲掌”掌法,腳下的步伐亦是
中規中矩,每踏出一步,皆如同事先經過了細心估量,極爲準確,若是同爲一招,那麼落腳
時絕無絲毫偏差,數十招之後,地下堅實的岩石上竟出現了二十三個清晰無比的腳印。
但“無爲掌”看似平淡無奇,其實暗中隱含萬般玄奇,水筱笑的攻勢猶如滔天江水,綿
綿不絕,卻始終無法再進一步。
只是水筱笑對“無爲掌”頗爲了解,故久攻不下亦並不感到十分意外,心中道:“師父
的武功已至界外高手之境,卻仍對‘無爲掌’好生佩服,她老人家說若是將‘無爲掌’練到
十成火候,就連她也無取勝把握,今日看來,果然如此!”
忽聞一聲悶哼,卻是小草肩肋處被劃了一劍,拉出一道長長的血槽,幾將見骨!雖然此
時她的對手已有二死三傷,但其處境卻越來越不妙,數處受傷使她的武功大打折扣。
“砰”地一聲,小草右腿反掃,正中一人前頜,一陣驚人的骨骼暴碎聲響起,中腿者連
哼都沒有來得及哼出一聲,已如稻草人般飛跌出去,倒斃於地。
但與此同時,小草左腿又添一道傷口,她忍痛擰腰反切一掌,那人沒有料到她剛中一劍
仍有如此快捷的身手,猝不及防之下,手上一痛,長劍脫手。
小草的身子亦不由一晃!
倏聞洞中傳來花輕塵的聲音:“晚遠,爲何不用毒?”
花輕塵突然開口,場中每—個人皆是大吃一驚。
衣袂掠空之聲倏然響起,花輕塵竟如天馬行空般疾射而出,直取小草所在之處!她的雙
足無法站立,又傷得極重,此時突然有如此驚人的身手,衆人無不駭然失色。
惟有師一格似乎意識到了什麼,臉色微變,花輕塵居高臨下,雙掌齊出,向圍攻小草的
幾名少女狂擊而下,掌風所及,隱隱有風雷之聲,氣勢駭人。
連小草亦目瞪口呆,最初她聽得其母叫她用毒,心中不由一喜,心想母親竟然被師一格
救醒了,但小草此刻命懸一線,對方自是絕不會使她有機會施毒的,何況小草身上亦未曾攜
帶毒物,母親之所以如此呼喝,只是要利用求死谷的赫赫毒名讓圍攻自己的人有所忌憚,從
而化解自己迫在眉睫的危機而已。
水筱笑屬下所剩的五名少女見花輕塵來勢兇猛,心起凜然之意,五劍齊出,自五個不同
的方位向身在空中的花輕塵疾刺而去,意欲將花輕塵生生逼退,五柄寒劍織成一張劍網,將
花輕塵可能下落的角度悉數封死。
就在此時,驚人之事發生了!
花輕塵面對縱橫交錯的劍網,竟不閃不避,依舊長直入!
長劍飲血之聲暴然響起,其聲雖輕,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讓衆人心中皆是一震。
五柄寒劍悉數深深插入了花輕塵的軀體中,瞬間已完全消失,花輕塵的雙掌幾乎不分先
後切入兩名少女的喉管中,鮮血濺射到她的臉上,與其極度蒼白的臉色相映,更爲觸目驚心。
小草悲聲呼道:“娘!”揮掌之間,怔立當場的三名倖存少女又有兩人被擊得倒飛出去,
剩下的一人猶如自惡夢中驚醒過來,猛地拔出剌入花輕塵左胸的利劍,劍剛拔出,小草已一
把扣住了她的右手,一帶一送,那人只覺右臂一麻,同時腹郎一涼,利劍已深深沒入了她自
己的體內。
小草已無暇去顧及她是否已死,急忙伸手攬住正要倒下的母親花輕塵,只覺觸手處一片
溼熱,花輕塵全身浴血,地面很快呈現一片殷紅色。
小草悲聲道:“娘,你爲什麼要這麼做?娘,你不能死!”花輕塵的雙足不能站立,幾
乎全身重量都由小草支撐着。
花輕塵憑着最後一口氣息,斷斷續續地道:“我……我不能欠北……北支人情,驚……
驚心訣……”
她終是未能將話說完,身子一陣抽搐,雙目永遠地閉上了。
小草這才明白母親之所以不顧一切地出手,除爲了救她之外,更是因爲不願欠下師一格
的救命之恩。
莫非,在她的心中,墨門南、北兩支的積怨是永遠不可化解,亦不應化解的?暈死過去
後,花輕塵無法自主,被動接受了師一格的救命之恩,而女兒小草身處險境則更堅定了她的
必死之心。也許,在她看來,如此身亡是死得其所了,從此南支面對北支時,不必再因爲感
恩而顧忌什麼。
水筱笑與師一格纏戰了近百招,仍是難分勝負,她本以爲只要屬下一旦擒住小草,局勢
就會向她有利的方向發展,沒想到花輕塵突然橫空出現,立時打亂了她的如意算盤,她知道
合師一格與小草之力,自己必定不敵,當下急攻數招,似進實退,長笑聲中,她已抽身倒掠,
身法優美絕倫,數度起落,很快消失在衆人的視線之外。
師一格並未追趕,他走到小草身邊,歉然道:“早知你母親對墨門北支的成見如此之深,
也許我不插手此事,反而更好。”
小草神情哀傷地搖了搖頭,淚如雨下,痛到深處,良久無言。
小草抽泣不止,心神恍惚,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想到了什麼,神色一變,緩緩放下母
親的軀體,急忙向倒仆地上的白辰那邊走去,將他上半身扶起,只見白辰雙目緊閉,氣若遊
絲,不醒人事。小草臉色煞白如紙,顫聲道:“白大哥……白大哥,你不會有事的,對不對?
如今小草已一無所有了,你不會不管我的對不對?”
但任憑她如何呼喚,白辰依舊昏迷不醒,小草心中惶然無助,淚珠不斷滴落於白辰的臉
上……
師一格見狀,心中不忍,忙道:“姑娘,他是爲水筱笑的水殤神功所傷,如果……如果
姑娘信得過師某,師某可試着將他救醒。”其實墨門的“無爲大法”與“水殤神功”本就相
克,花輕塵被水殤神功所傷他已救醒,自然也能救活白辰。只是花輕塵爲了不領他的情而寧
可自決對他觸動極大,故以商量口吻向小草提及此事。
小草心知母親之死是因爲她心中成見太深,性情偏執,纔會如此,與師一格並無直接關
聯,此刻聽師一格如此說,她忙感激地道:“多謝師先生不記前嫌,出手相救。”言罷就要
拜下,師一格忙將她攔住。
當下師一格將白辰扶起,右掌抵於他的後背“靈臺穴”,將自身的內家真力貫入白辰體
內,同時左手運指如風,快捷無倫地飛速封解白辰周身穴道,小草見師一格忽兒封穴,忽兒
解穴,微覺詫異,卻不敢相問,只在一側緊張地注視着。
師一格先爲花輕塵治傷,又與水筱笑激鬥一番,損耗不少真力,此時再爲白辰療傷,以
解他體內的水殤神功精氣,已略覺吃力,但想到白辰本非墨門中人,卻爲墨門中事而傷至如
此,又怎敢有絲毫疏怠?師一格強提內力,將之發揮至最高境界,“無爲大法”的功力不斷
貫入白辰體內。
花輕塵之所以能發出剛纔驚人的最後一擊,其憑藉的功力事實上並非來自於她本身,而
是師一格貫入她體內的功力。花輕塵見小草危在旦夕,驚惶焦慮之極,加上她已存有必死之
心,故能將那一部分功力發揮得淋漓盡致,若是她在甦醒之後,靜心調息,以師一格貫入她
體內的功力與水殤神功相抗衡,必會無恙。
師一格正專注於爲白辰療傷之際,倏聞小草失聲驚呼:“師先生,他……他怎麼了?”
聲音中充滿了無限惶然不安之意。
師一格心中一沉,急忙收功,一把扣住白辰脈搏,神色立變。
白辰已脈搏全無!
再探鼻息,亦是如此!
師一格—顆心如墜冰窖,他喃喃自語道:“怎會如此?怎會如此?難道我運功方式不對?
抑或封解穴位順序有誤?”旋而又搖頭自語道:“似乎並無偏差……”
小草絕望地道:“白大哥他……死了……剩下我一人,獨活於世間又有什麼意思?我不
要重振求死谷,我不想練驚心訣,我只要娘,只要白大哥……”
師一格見小草神情恍惚,哀傷欲絕,心中更是愧疚萬分,意興蕭瑟,他忖道:“若不是
因爲我,花輕塵未必會死,白辰雖然受了傷,但也許他人亦有解救之法,他們都是被我牽累
了……”忖罷長嘆一聲,將白辰緩緩放下,站起身來,喃喃自語般道:“莫非這是天意?上
天註定墨門南北兩支無法和解?”
其實若不是他,花輕塵等人絕對無法抵擋水筱笑的攻擊,何況即使他有錯,也是無心之
錯,只是他宅心仁厚,方會如此自責。
小草忽然似乎想起了什麼,低“啊”了一聲,急切地道:“莫非……莫非是因爲這個緣
故?……”
師一格一震,忙追問道:“什麼緣故?”
小草道:“白大哥在受傷之前,已服下了以百餘種奇藥配成的藥酒,此藥酒藥性極強,
若不能加以引納,足以取人性命,莫非白大哥他……”
師一格眉頭深蹙,忖道:“原來如此。”
他聽小草提及藥酒之事後,有所醒悟,忙道:“姑娘可知那藥酒主要由哪些藥物配製而
成?”
小草看他神情,感到也許事情有了轉機,當下道:“除了我娘之外,再無人知道藥酒如
何配成——師先生,莫非你有了起死回生之術?”
師一格道:“其實世間絕無真正的起死回生,只是有時人會進入假死狀態,看似無聲無
息,事實上卻仍是有潛在生命力,只要措施妥當,便可救醒。”一邊說着,一面細心察看白
辰的脈搏、心跳、呼吸,心中企盼有奇蹟出現。小草身爲求死谷谷主的女兒,對醫道略知一
二,自然能明白師一格的這一番話。只是她不敢自己動手去探白辰的脈搏,因爲她無法承受
那分壓力,她只是在心中默默地祈禱……
師一格輕輕嘆了—口氣。
小草的心一下子縮緊了,她幾乎不敢正視師一格的神情。
師一格道:“他不但沒有呼吸,連脈搏、心跳都停止了,甚至體溫也下降了,變得冰涼,
只是……他的肌肉骨骼並沒有僵硬……”
小草忙道:“師先生,若是肌肉、骨骼還沒有僵硬,就說明他有可能是假死,對不對?
是假死的人就有被救活的可能,對不對?”
師一格緩緩點頭——他又如何忍心搖頭?
師一格道:“依五行之氣而言,水族的武功屬水,而墨門的武功屬土,隔金克水,所以
本門的‘無爲大法’能剋制水殤神功,但白公子體內另有藥力,自然另當別論。”
其實人與天地宇宙一般,自身亦有陰陽五行,平時五行之氣互克互生,和諧一統,一旦
五行之氣紊亂,彼盛此衰,則非病即亡。
小草一隻手緊緊握着白辰的手,感覺到一片冰涼,如同她的心情。
師一格思忖了片刻,道:“白公子他服下藥酒後,有何症狀?”
小草道:“每當藥性發作之時,他就覺得體內猶如烈焰焚燒,痛苦難當,我母親必須把
他體內的藥性化去,否則他將極爲危險。”
師一格沉吟道:“此藥酒多半爲五行之火,而本門武功屬土,火生土,土克水……你母
親其實是以某種方式將屬於五行之火的藥性轉生爲五行之土,與墨門武功正好相符……”
小草脫口道:“不錯,白大哥的武功本已被廢,服了藥酒後方逐步恢復的。”
師—格道:“無論白公子先前武功如何,就事實而言,如今他的武功已與本門武功無異,
不但體內的功力與本門內功相同,而且,他似乎也習練過‘無爲掌’。”頓了一頓,接着道:
“難道他體內的藥酒藥性並未悉數化去?”
小草擔憂地看了看白辰,半晌方答道:“我娘說還需要再經歷四次煎熬,那時他的功力
將比原先高出數倍!”
師一格目光一跳,聲音低沉地道:“恕我真言,你母親此言只怕不實。若真的將他體內
藥酒藥性化去,由火生土,也許他的功力的確會高出數倍,但前提條件是她必須具備與白公
子可能會達到的內功修爲相當的功力!”
小草記起母親花輕塵生前曾說過她已無力再助白辰化解藥酒的藥性,如此看來,師一格
所言多半屬實,但這樣一來,豈非等於說母親明知白辰服下藥酒後,最終將無人能化解,卻
仍讓他去冒險?母親這麼做的目的,自然是爲了驚心訣與冷心訣,但此舉對白辰而言,豈非
幾近不擇手段?
想到這一點,小草對白辰的情感中更添了一分愧疚,她心道:“白大哥是爲求死谷而死,
求死谷愧對於他,若他無法醒轉,我定隨他而去,也許那樣我心中反而快慰些!”
師一格見小草突然不言不語,以爲她因自己所說的話而絕望了,忙道:“白公子是爲墨
門而……而傷,我們絕不會對他置之不理,只要有一線希望,總要試—試的。”
小草已存了與白辰同死之心,心情反倒平靜下來,她輕聲道:“多謝師先生了。”
師一格見她神情平靜,反而更爲不安,想了想道:“南陽藥癡別之棄乃天下名醫,與師
某算是……
算是薄有交情,師某可與姑娘一道將白公子送到南陽藥癡門下,也許可救活白公子。”
小草道:“此去南陽,恐怕有千里之遙吧?”
師一格尷尬一笑,不知該如何答覆,原來他心中思忖白辰如此情景,已然斃命,只是見
小草對白辰珍而惜之,此言他不忍說出而已,所謂的前去南陽求醫,也只是爲了安慰小草,
即使白辰還存有一口氣,又怎麼經得起如此長途跋涉?他相信再過些時日,小草自然會冷靜
下來,正視現實,當然不會有心再去千里之外的南陽求醫了。沒想到小草突出此言,倒讓師
一格頓時大覺慚愧。
所幸小草接着又道:“路途雖然遠些,卻也無妨,只是要辛苦師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