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陵見他們並末認出自己,當下依舊低垂着頭,以斗笠遮面,全神凝聽哈圖魯幾人所言。
只聽得另一個聲音道:“既然已找到白辰那小子,他的武功又被宮主廢了,殿主何不一
舉將之格殺,爲何還要再等下去?”
都陵目光一跳,心跳倏然加快:原來哈圖魯是奉炎越之命,前來追殺白辰的!由他們的
交談聽來,白辰應當就在左近。
哈圖魯低聲道:“木、豐兩位殿主武功不在我之下,卻沒能截殺此子,其中必有蹊蹺,
我等萬萬不可大意。那隻渡船若是有他的同黨,貿然動手,豈非可能再一次功敗垂成?”
都陵心知哈圖魯在炎越三大殿主中,行事最爲魯莽,這次獵物近在咫尺,卻能捺下性子,
說明炎越對他必有嚴格約束。
由此亦可知炎越對白辰的性命,是勢在必得!
都陵的左手不停地揣摩着碗邊,心中飛速轉念。
一個一直未曾開口的聲音低聲道:“白辰可真是如喪家之犬,竟成了乞丐的模樣,他小
小年紀,能直接追隨宮主,竟還生出叛逆之心,分明是自討苦吃!”
哈圖魯道:“他這身打扮,只爲掩人耳目而已。若非有人暗中提醒炎老,讓我等在邑城
佈下天羅地網,只怕一時之間還真不易察覺出他的行蹤!”
都陵心中“咯登”了一下,暗忖道:“是誰向炎越透露的風聲?”都陵心知牧野靜風雖
然口頭答應葉飛飛放過白辰,並且是當衆許諾,但事實上牧野靜風仍是心存必殺白辰之意,
但礙於身分,不可輕易食言,所以他只能縱容與白辰有深仇大恨的炎越出手。
如此看來,向炎越透露風聲的人,極有可能是宮主牧野靜風。
但他的消息又是來自何處?畢竟真正投入追殺白辰的風宮力量,幾乎全是炎越的人,若
非另有捷徑,牧野靜風本不應比炎越更早知道白辰的行蹤。
都陵不由憶起那封在風宮中自天而墜的信箋,莫非那封信中有人向牧野靜風告了密?
不錯,正是那封自天而墜的信箋出現後,宮主牧野靜風才讓自己前往邑城的!
同樣是邑城,不同的是哈圖魯追查的目標是白辰,而自己追查的卻是牧野棲……
爲何牧野靜風能斷定牧野棲必定會在邑城出現?
想到這兒,都陵心中一亮,一道靈光閃過:“不錯,如果向牧野靜風告密之人就是這白
衣年輕人,而此人正是牧野靜風之子牧野棲,那麼一切都極易解釋。牧野棲乃宮主牧野靜風
之子,他向其父告密就並不讓人感到意外了,而他既然知道白辰在邑城,那麼他本身也應在
邑城,或常在邑城出沒,宮主牧野靜風不會讓自己來此尋找白辰,卻會讓自己來此地尋找牧
野棲!更何況,哈圖魯與自己同時追蹤至此,說明兩人的目標也在這兒會合了,由此可見,
無論如何,牧野棲與白辰之間,必有聯繫!”
正思忖間,忽聽得街上有人罵了一句:“媽的,這鬼天怎麼說變就變,方纔還日頭高照,
轉眼間就起了風,可莫耽擱了老子過江!”
都陵心中一動:“若是那隻渡船怕到江中遇到大風浪,而不敢開渡,那哈圖魯幾人又將
如何是好?”
卻聽得一人低聲道:“殿主,渡船離開渡口了。”
看來船老大是想在大風來臨之前,把一船客人送到對岸。
都陵的目光投向窗外,只見天色果然暗了不少,江上微現波浪,渡船離岸已有幾丈遠,
人並未坐滿,甚至還有幾人因懼怕風浪,而從船上退了出來。
岸邊有一個木亭,是供人歇息之用的,在亭子的—側,有一個衣衫襤褸的叫化子仰面橫
臥,臉目污垢,無法看清他的容貌,但從身材上看,與白辰正好相當。
都陵聽到哈圖魯低聲吩咐道:“你們兩人裝作察看渡船,走到江邊,待我一出此屋,你
們立即殺向白辰!”
“是!”凳子挪動的聲音響起,有兩人已走出麪館之外。
“呼”地一聲,一陣江風捲入館內,帶來一絲淡淡的腥味。
都陵的身子更挺直了,雙眼微微眯起,眼中有了驚人的光芒!
※※※
思過寨山谷中,此刻已是狂風怒嘯,天空中的烏雲滾滾壓下,鋪天蓋地,彷彿欲將世間
所有的光明悉數驅走。
暴雨卻遲遲不至,儘管天空中已有潮溼的氣息。
天地間彷彿醞釀着一場可怕的鉅變。
劍簧閣北向的門突然洞開,衆人目光齊聚,立時齊齊色變!
他們赫然看到師父燕高照正盤腿坐於地上,身上有斑斑血跡,神色極爲憔悴,目光與衆
弟子相觸時,眼中閃過了驚喜的光芒,但倏忽即逝。
燕高照的身後,立着一個形貌猥瑣的老者,兩撇鼠須,雙手枯瘦,目光灰黯,嘴角泛着
得意的冷笑。
而天師和尚與他們相對而立,神情肅然,眉目間略有擔憂之色。
佚魄乍見恩師燕高照,心中一熱,悲喜交集地低呼一聲:“師父……”雙膝一曲,已自
跪下。
緊接着文規、俠異、穆小青。杜繡然、範離憎亦齊齊跪下。
佚魄哽聲道:“師父,弟子無能,讓你老人家受苦了。”
燕高照緩緩搖頭,道:“此事怪……不得你們,只是你們不該因爲爲師而……而入劍簧
閣,他們欲得血厄劍,就絕不會對爲師施以……辣手,只要血厄劍不被他們所得,爲師受些
苦也算不得什麼。”
那形貌猥瑣的老者額頭有一個“貪”字,正是四劍老中的“貪劍老”,但聽他一聲怪笑,
道:“師徒惺惺相惜,好感人的一幕!”
佚魄見師父如此情形,猜知必定爲貪劍老所制,貪劍老惡語相譏。登時激起他萬丈怒焰,
霍地起身,對貪劍老怒目而視,大聲道:“貪劍老,你大錯已鑄,若能及時悔改,也許我師
父寬宏大量,還會給你一條生路,否則你絕難活着離開思過寨!”
貪劍老冷笑一聲,道:“老夫無暇與你逞口舌之利,如今燕老兒已落在老夫手中,生死
僅在我一念之間,若你們敢輕舉妄動,燕老兒之死,就是你們犯下的罪過!。”
衆人紛紛起身,穆小青道:“師父,你情形如何?”
燕高照微嘆道:“爲師不曾料想四劍老已心存惡念,二十多天前進入劍簧閣時,他們四
人突然發難,爲師當場受制,他們欲取出血厄劍,爲了不讓你們起疑,又讓惡劍老易容成爲
師的模樣,以拖延時間,所幸你們終是有所察覺。這位大師想必是主人的高足吧?”
天師和尚雙手合什道:“我師一直牽掛燕前輩,牽掛血厄劍。”
燕高照苦笑道:“燕某讓主人失望了,如今我全身九處大穴被制,四劍老又將……將癡、
愚、惡、貪四孽劍氣齊注燕某體內,只要稍有外力牽引,四孽劍氣齊發,燕某……必定爆體
而亡!”
天師和尚臉色微微一變,隨即道:“我師修爲已臻化境,無所不能。縱使四孽劍氣再如
何兇悍霸道,我師也必有應對之策!”
貪劍老沉聲道:“悟空老匹夫的確厲害,可惜此刻他鞭長莫及,縱然有通天本事,也救
不了燕老兒!老夫並非有耐心之人,如果你們不想看到燕老兒爆體而亡,就立刻說明取出血
厄之法!”
佚魄幾人相視一眼,佚魄道:“只要你放過我師父,我們就將取出血厄劍的方法說出
來!”
貪劍老一聲怪笑,臉色一沉,道:“你們是什麼人物,也配知道這樣的秘密?老夫相信
惟有這和尚是惟一的知情者!”
天師和尚緩聲道:“血厄乃奇兇之兵,我絕不能讓它在我手中問世,否則我將有負於天
下!”
他仍是舊習不改,從不自稱貧僧。
貪劍老斜睥佚魄諸人,道:“你們聽明白了沒有?爲了不有負於天下,這和尚是絕對不
會顧惜你們師父之性命的!既然如此,也就怨不得老夫心狠手辣了!”說着,右手已微微揚
起。
“慢!”一聲斷喝,文規已邁步走向劍簧閣中,他一字一字地道:“我師父年事已高,
這些日子以來身體欠安,我願代師做你的人質!”
說着,他以左手拔出自己腰中之劍,手一鬆,“噹啷”一聲,長劍墜地,顯然,他是以
此舉博取貪劍老的信任。
貪劍老雙眼微微眯起,倏而一笑,道:“燕老兒總算有些福氣,竟有如此孝順的弟子,
也罷,相信對於這樣好的弟子,燕老兒也不會見死不救!老夫就成全你一次,以你替換燕老
兒!”
燕高照急忙道:“文規,切莫如此,此人心狠手辣……手段歹毒,爲師活了一大把年紀,
落入他們手中倒也罷了,但你怎可再自投羅網?”
文規恭聲道:“師父多年養育教誨之恩,文規無以爲報,若能爲師父代受厄難,實是弟
子心之所願!”
他神情平靜地緩步走向貪劍老。
佚魄雖然擔憂文規的安危,但若是能換回師父性命,似乎又是佚魄所願,他此刻只恨自
己爲何沒有先想到這一點。
貪劍老嘆了一口氣,對文規道:“你能代師受難,連老夫也很佩服,但老夫對血厄劍是
勢在必得,所以我必須先封住你幾大穴道,才能放過燕老兒。”
文規微微點頭,在貪劍老三尺遠的地方站定,負手而立,道:“劍老請便!”
貪劍老的嘴角浮現出一抹笑意,他緩聲道:“很好!”
右手駢指平平戳出,直取文規胸前幾處大穴。
文規果然一動也不動。
佚魄諸人的心全都一緊,百般滋味齊涌心頭。衆人皆明白文規之策實非良策,但衆人亦
不能眼看着師父遭受凌辱,形勢所迫,似乎惟有如此了。
倏地,驚人之事發生了。
但見貪劍老右指即將擊點文規身上穴道之時,突然變得奇快絕倫,末等衆人反應過來,
右指如劍,已深深插入文規的體內,與此同時,他左掌亦已隨之而出,在文規胸口重擊一掌。
一聲沉哼,文規立時如斷線風箏般倒飛而出,熱血噴灑!
範離憎反應最爲快捷,身形疾閃,右臂一抄,已將文規接住,但見文規的胸口血如泉涌,
嘴角亦不斷有鮮血溢出,轉眼間,已將他的胸前衣衫浸透,本就削瘦的臉因爲劇痛而扭曲變
形,顯得更爲削瘦。
範離憎與他雖然並非真正的同門師兄弟,但敬他能代師受難,見其傷至如此,心中亦悲
憤難耐,口中急呼道:“師兄,你……沒事吧?”
“師兄”之稱呼,全是由心而發。
佚魄諸人這時方從震愕中清醒過來,幾人同時掠到範離憎身邊,穆小青已是低聲抽泣,
杜繡然此刻亦是黯然神傷。
文規眼中的生命之光在慢慢消失,他虛弱地道:“我本想……本想在換回師父之後,
再……再嚼舌……
自盡,可惜……可惜沒能如……如願,無論如何……你們要救得師父……我……“後面
的話尚未說完,他覺喉頭一甜,狂噴一口鮮血,雙目緩緩閉上了。
佚魄的眼中閃着駭人的光芒,如同一隻瘋狂之獸,他逼視着貪劍老,嘶聲道:“老賊,
你竟敢食言殺我師弟!”
貪劍老淡然道:“老夫早己說過,出爾反爾,乃世間至理,怪只怪他沒有把我的話放在
心上。”
佚魄雙目盡赤,如欲滴血,神情讓人望而生畏。
一陣狂風之呼嘯聲自遠而近飛速撲來,狂風捲起落葉塵埃,在空中瘋狂飛舞,遮天蔽日。
“砰砰”之聲不絕於耳,劍簧閣的六扇窗戶竟先後被狂風吹開,如無羈烈馬般的風嗚咽
着穿過劍簧閣!
天地間忽然變亮了一些,但亮得異平尋常,隱隱有妖異之氛圍。
貪劍老臉上有了興奮雀躍之色,他喃喃道:“連上天也已感應到血厄劍即將問世,連上
天也爲之而不安了!”
燕高照在文規被殺之後,彷彿一下子蒼老了許多,他吃力地道:“佚魄諸弟子聽令,守
護血厄劍乃思過寨天職,更是爲師職責所在,今日爲師縱是一死,也絕不能讓惡人陰謀得逞!
一旦貪、癡二劍老有所異動,你們立即全力誅殺,不可延誤!”
衆弟子面面相覷,一時難以應承,因爲此舉關係着師父燕高照的生死!
忽聽得天師和尚道:“且慢,我願將取出血厄劍之法說出來。”
癡劍老與貪劍老乍聞此言,臉上竟無絲毫驚喜之色。
莫非,連他們也一時難以相信天師和尚竟會答應他們的條件?
燕高照臉色倏變,急道:“萬萬不可因爲我一人而有負蒼生!”
天師和尚沉聲道:“一件兵器與一條性命孰重孰輕,不辨自明,燕前輩,我心意已決!”
貪劍老略作沉吟,對癡劍老道:“癡兄弟,你便在此守着燕老兒,老夫與他們同去劍墳
取劍!”
劍簧閣北門開啓後,衆人一直都處於高度緊張的狀態,誰也沒有留意閣內格局,聽了貪
劍老的話,衆人方留心閣內情形,但見劍簧閣自西向東被石牆隔斷,中間留有一扇門,此刻
貪劍老、燕高照諸人立身於隔牆北側。
癡劍老對貪劍老的囑咐竟言聽計從,立即搶步進入劍簧閣,立於燕高照身邊。
貪劍老古怪的一笑,自顧轉身向隔牆南側走去,邊走邊道:“和尚,莫非你也想學我出
爾反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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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師和尚肅然道:“出家人不打誑言。”竟真的隨着貪劍老身後而去。
燕高照急切呼道:“絕不可如此……”話未說完,竟自向後仰身倒去!
衆皆大驚失色,佚魄更是驚呼失聲:“師父!”
癡劍老不屑地道:“他只是心神激盪,體質虛弱,一時暈迷過去罷了。你們應該知道,
至少此刻我們還不希望他有性命危險。”
穆小青向佚魄點了點頭,低聲道:“此言不假!”
佚魄見天師和尚與貪劍老已消失在隔牆那邊,當即道:“兩位師妹在此守護文師弟,我
們隨他們而去、以免大師勢單力薄!”
範離憎首先點了點頭,俠異也隨之應允,三人匆匆對穆小青、杜繡然道了聲“多加小
心”,立即緊隨天師和尚二人之後,穿門而過,進入隔牆另一側,環視四周,才知這邊並沒
有想象中的重重機關,半間劍簧閣,只有中央一座孤零零的石墳。
莫非,這就是劍墳?就是埋下血厄劍的劍墳?從表面上看,此墳與尋常墳墓沒有什麼不
同。
樓閣之中,忽見墳墓,倍感詭異莫測。
天師和尚雙目微闔,立於劍墳之前,緩緩地道:“貪劍老,當年你因貪入魔,今日又將
重蹈覆轍,血厄兇性,你應十分清楚,以你的修爲,未必能駕馭此劍,到時只怕會累及自身,
你取劍之心,是否已決?”
一道驚電劃破灰暗的天空,貪劍老的臉被映成慘綠色,顯得猙獰可怖。
他的眼中,竟有了些許驚懼與不安。
但,他終還是嘶聲道:“老夫心意已定,決不更改!”
“轟”地一聲炸響,霹靂之聲震耳欲聾,整個山谷在這記巨雷之下,亦不免微微顫慄,
劍簧閣的窗戶發出讓人心驚的碰撞聲。
伴隨着這一聲驚雷,思過寨內忽然傳出淒厲的號角聲,號角聲與鬼哭神號般的風聲相雜,
驚心動魄。
佚魄神色劇變!
他不曾料到此刻竟有外敵攻襲思過寨,思過寨今日可謂內外交困,笈笈可危!
號角聲正是思過寨的傳警之聲,非大敵當前,號角聲絕不會這般經久不息,此起彼伏!
貪劍老臉顯複雜之色,道:“思過寨困我數十年,今日終將毀於一旦!”
天師和尚喃喃道:“果不出我師所料,他們終於來了。”
俠異道:“難道大師知道來犯之敵是什麼人?”
天師和尚答非所問道:“他們的目的,想必就是要逼我等取出血厄劍,再設法由我們手
中奪走!所幸羊、魚。巫馬三位前輩武功卓絕,有他們助陣,思過寨絕不會輕易落敗!”
說話間,激烈的廝殺聲已隨風傳至。
天師和尚再不猶豫,道:“既然事已至此,我等已別無選擇,惟有破——墳——取——
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