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如果他們的死能夠成就我的宏圖霸業,那麼他們就死得其所。”
夜風微冷。
可是簡單的話卻比秋夜的風還要冷。
充滿了冰雪帝王般的冷漠。
老狼無奈地搖頭,說道:“小老大,你的路錯了,會走火入魔的。”
“走火入魔?”簡單不置可否。
日辰曜忍俊不禁地說道:“大爺,我大哥可不是什麼良善之輩。至少在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就已經入了魔道。”
“正道?魔道?”簡單的眼眸忽然變成了純淨而湛然的紫色,左手的掌心有着金色的電芒閃爍;右手繚繞着一道道深紅妖豔的火焰,火焰升騰間,宛若一朵紅色的蓮花。
讀書讀到極致,心中自有一股浩然正氣,正大剛直如天雷,中正堂皇如君子,可盪滌一切污濁斜穢;
乖戾桀驁,五毒俱全,貪嗔癡怒,罪孽深重,是爲魔道。窮兇極惡之人,心中邪氣可引來紅蓮業火,灼燒魂魄。
浩然正氣和紅蓮業火居然能夠出現在同一個人身上,老狼內心震驚到無以復加,良久之後才緩緩地長嘆一聲,感慨造化弄人。
“我不是悲天憫人的佛陀,也不是十惡不赦的邪魔,我是簡單,簡單的簡,簡單的單,我就是我。”簡單的眼眸再度變得明亮清澈,繼續爲老狼搓背。
日辰曜看着簡單,目光充滿了狂熱。
這世間億萬菩提衆生,絕大部分都是庸碌凡俗。做不到流芳千古,也做不到遺臭萬年。在善與惡之間苦苦掙扎,空耗歲月,蹉跎一生。
只有一種人,既清且濁,達到神魔之極。
這樣的人可遇而不可求,也只有這樣的人,纔有資格被稱爲:
王!
一笑天下安;一怒兵戈起。
追隨這樣的人,短暫的生命纔會足夠精彩、足夠熱血沸騰。哪怕最後傷痕累累,也無怨無悔!
***********
這個世界很大,打到許多人窮其一生都不能周遊一圈。
諸神黃昏降臨的那段黑暗歲月中,太祖皇帝在九個太陽隕落的大陸建立了正陽帝國。然而黑暗大軍兵鋒所指,所向披靡,人族軍隊節節敗退。眼看着到了亡族滅種的危急時刻,太祖皇帝和光明女神挺身而出,以九座大陸爲根基,藉助遠古聖物萬里長城,構建出了龐大的靈籠大陣,擋住了不可一世的暗夜女王,也爲人族留下了最後的庇護之所。
只不過,正陽帝國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光明女神隕落,太祖皇帝隨後駕崩。靈籠大陣庇護了人族九千年,也像籠子一樣困住了人族九千年。直到千年之前,武祖皇帝橫空出世,率領百萬雄兵開出帝關,在元央大陸血戰三十年,扎住了腳跟。
從元央大陸到帝國本土,何止千萬裡。即便是藉助日辰家族的傳送靈陣,也需要整整三天的時間。
家,永遠都是人心深處最溫柔的港灣。
回家的路,永遠都是一個遊子眼中最美的風景。
簡單的家,在東南的雲洲大陸上的山海城內。
那裡是九洲最繁華、最富饒的城市,天下泰半財富彙集於此。
那裡有最高的山、有最烈的酒、有最遠的海和最美的花。
那裡,有着最動聽的歌和最溫柔的情。
那裡,有着人世間的一切美好。
無數王孫貴胄、才子佳人在這裡留下了數不清的風流傳說。
車水馬龍的街道浸泡在流光溢彩的錦繡繁華之中,隨處可見有人御劍乘風,有人釋放自己的靈獸坐騎,有人穿着華麗的衣衫。這裡和苦寒的邊疆完全是兩個不同的世界,置身其中,你會有一種海晏河清、太平盛世的美妙錯覺。
簡單穿着一襲明紅的衣衫,頭髮也梳得整整齊齊,俊美的五官洋溢着朝氣和青春。如果背後的袋子裡沒有裝着用三百多條人命換來的錢,如果不是親眼見到他殺人不眨眼的狠辣,老狼真的會把他當做是一個還沒有從象牙塔走出來的五好學生。
老狼換上了嶄新的唐衫,手裡拄着一根鋥亮的柺棍,頭上幾根稀疏的銀髮在風中肆意凌亂。在簡單的堅持下,老黃洗乾淨了一口黃牙,然後又在滿是香料的熱水裡泡了一天一夜,直到把身上發黴的臭味徹底除淨,整個人變得香噴噴的纔出來。
洗乾淨之後的老狼渾身不自在,就連走路也變得輕飄飄的,彷彿走在軟軟的棉花糖上。
“在狼牙的時候,怎麼不見你那麼愛乾淨?”
“我只是想幹乾淨淨地回家。”
簡單笑眯眯地撫摸着吞日的頭,說道:“你說是不是啊,吞日。”
“汪汪!”
吞日歡喜地叫着,陽光照耀在雪白的皮毛上,看起來就像是籠罩了一層神異的光圈,整條狗都變得異常神駿。
天知道那天晚上,簡單和日辰曜足足用了一百塊肥皂和二十桶清水才把吞日身上的污穢除淨,露出了原本雪白的皮毛。那些污濁的洗澡水被倒掉的時候,周圍的野花小草瞬間枯萎。
“生化大殺器。”日辰曜十分認真地說道。
簡單盯着吞日,心中感到十分好奇。一條白狗,是怎麼變得比黑狗還要黑的?
“我家裡很窮的,你不要嫌棄啊。”簡單笑着說。
“我嫌不嫌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別嫌棄。”老狼打量着這座號稱遍地黃金的城市,笑着說道:“這裡可是山海城,再窮又能窮到哪去?”
二人穿過熱鬧繁華的大街,來到太平街道平安巷的時候,老狼頓時說不出話來。
簡單的家,真的很窮。
三間破落的瓦房,看上去比老狼的年紀還要大一些。小小的院子有些陰溼,裡面養着一隻蘆花大公雞和兩隻母雞。東屋和北屋之間有個僅僅能夠容納一人進出的窄道,搭上棚子壘砌竈臺,就當是廚房了。米麪油鹽都次第有序地擺放着,上面鋪着防水的油布。
“媽,我回來啦。”
簡單興奮地喊着,臉上充滿了喜悅。
低矮的屋檐下站着一位中年婦人,不施粉黛,容貌清秀,三千青絲整齊地盤起,像一株生於空谷的幽蘭,嫺靜而婉約。生活的操勞讓她的鬢邊過早地染上了斑駁的銀霜,歲月的流逝在她的眼角刻下了深深的印痕,唯獨那一雙恬靜如水的眼眸,透着與世無爭的淡然和寧靜。
簡單輕聲說:“我回來了,媽。”
“嗯。”簡媽輕輕應了一聲,兩隻手不經意間握緊了圍裙,嘴脣翕動,欲言又止。
霎時間,雲止、風靜。
沒有久別重逢的喜悅、沒有熱淚盈眶的激動。母子二人時隔五年的相見,竟有一種平淡而遙遠的疏離。
就像是兩個熟悉的陌生人。
“這是老狼,我在信裡提過的。”簡單把老狼拽了出來。後者微微拱手,說道:“見過夫人,叨擾了。”
“進來坐吧,茶已經備好了。”
簡媽有些侷促地說。
屋子雖然又小又老舊,但是被打掃得乾淨整潔,各種用物安放得井井有條。看得出來女主人很會料理家務。
一家四口擠在三間瓦房內,自然也就沒有專門會客的地方。院子裡支起一張桌子,桌子上擺着兩個乾淨的粗瓷大碗,碗裡飄着兩三片茶葉,一看就是五張青銅券能買一大包的廉價春茶,這種茶放在狼牙,狗都不一定喝。
老狼端起大碗,吹着熱氣。在北蒼山脈呆了五十年,老狼吃雪、吃草根、吃樹皮甚至吃泥土都不曾皺眉,唯獨這劣質的苦澀的茶水,讓他在不經意間皺起了眉頭。
可是簡單卻喝得香甜,一口氣喝完之後,又提起水壺倒了一碗,望着水面上蜷縮皺起的茶葉,笑道:“水是故鄉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