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媽一臉歉意地說道:“老先生,真對不住。連月大雨,周圍的井水多少都受到了影響,委屈您只能喝這種苦水。招待不週,您多擔待。”
“夫人您太客氣了。”老狼連忙客氣道:“入鄉隨俗,小老頭有口喝的就感激不盡,感激不盡了。”
“媽,給他倒點兒細糖,化開就能喝了。”簡單看着老狼難以下嚥的狼狽模樣,心中一樂,卻沒想到一句話讓簡媽面露難色。
看着自家老媽欲言又止的模樣,簡單心下了然,單手搖晃着滾燙的茶水,輕聲說道:“家裡的糖,吃完了?”
“嗯。最近漕運斷絕、海運停滯,官糖運不上來,市場上的細糖價格水漲船高。”簡媽低着頭,兩隻手糾結在一起,眉宇間有着充滿了侷促和不安:“我本來,是打算等到價格降低一些再買的。”
“漲價的,恐怕不只是細糖吧。”老狼提醒了一句。
簡單皺着眉,走向竈臺,只見竈臺之上空空蕩蕩,油鹽醬醋樣樣全無,油布遮蓋的木盆裡放着滿滿一盆陰乾的野菜,米缸裡也只剩下半碗發黃的陳年碎米。
簡單心裡只覺得一陣揪心的疼痛,眼前一黑,單手緩緩地砸在牆壁上,手臂青筋暴露,嘴脣輕輕顫動:“家裡·······斷炊多久了?”
“沒斷炊。你弟弟和妹妹都在寄宿學校裡讀書,每個月就回來一天。”簡媽輕聲說道:“家裡就我一個人,吃不了多少東西。有野菜、有雞蛋,倒也沒餓着。”
“我寄回來的錢,不夠用嗎?”
簡媽緩緩搖頭,說道:“那些都是你出生入死搏命賺來的血汗錢,大部分我都存了起來。明年你就十八歲了,該考慮買房、結婚的事情了。”
“媽!”
簡單撲通跪倒在地上,淚水奪眶而出。這位在北疆殺伐決斷、令無數敵人聞風喪膽的小老大此刻哭得像個淚人。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簡單泣不成聲地說道:“兒子不孝,讓您受苦了。”
“男孩子,不許哭。”簡媽撫摸着簡單的臉龐,被苦難打磨粗糙的手指溫柔地拭去簡單的淚水:“媽吃點兒苦沒什麼。你們兄妹三個只要有出息,媽就算一輩子吃糠咽菜都值了。”
“媽,兒子,兒子這次賺了很多錢,咱們以後也可以住寬敞明亮的大房子,吃好吃的,喝好喝的。”簡單一邊說着,一邊手忙腳亂地掏出一個錦盒,盒子裡裝着十張金燦燦明晃晃的金元券,光彩奪目,不可逼視!
陰溼的空氣中瞬間充斥着奢華的芬芳。
那種芳香,足以令無數人迷醉。
簡媽平靜地看着盒子裡的金元券,古井無波的眼眸中沒有任何波瀾。她的眉毛微不可察地蹙起,淡淡地說道:“簡單,你跟我來。”
院子的西角落有一個地窖,簡單跟着簡媽下入地窖之中。昏暗的地窖內立着三座無名靈位,靈位旁邊燃着兩根蠟燭。
昏黃的燭光忽明忽暗,搖搖欲墜。
“跪下。”
簡媽面無表情地說道。
簡單沒有任何猶豫,跪倒在蒲團上。
“這些錢,哪來的?”簡媽冷冰冰地問道:“不要試圖騙我,我比你更瞭解遠征軍。你參軍未滿五年,就算是退伍費也不會超過四十五萬青銅券!”
“這些都是兒子殺了一些紅色通緝令上的惡人,換來的賞金。”
“一些?”
“也就多了那麼一丟丟。”簡單比劃着手指,縮着腦袋說。
簡媽面龐隱有慍色,她點燃三根檀香,鞠了三躬,從靈桌下拿出了一根黑色的精鐵軟鞭。
簡單猛地抖了一個機靈,童年時被這根軟鞭支配的恐懼再度浮現心頭。他慌忙笑道:“媽,兒子知錯了,這個就算了吧。”
“把衣服脫了。”
“媽,不至於吧。”
“少廢話!”
簡單心不甘情不願地脫下了上衣,露出了厚實精壯的上半身。
“啪!”
軟鞭已經重重地揮下!
一鞭,痛徹心扉!
簡單齜牙咧嘴!
“爲了一己私慾,肆意掠奪他人生命換取錢財,你這麼自甘墮落,和那些見不得光的殺手有什麼區別!”簡媽恨鐵不成鋼地說道。
簡單急忙解釋道:“媽,我殺的都是壞人。”
“啪!”又是一鞭!
皮開肉綻!
“壞人的命也是命,壞人的命也不可以用金錢來衡量!”簡媽胸膛劇烈地起伏着,指着簡單痛斥道:“今天你可以爲了十張金元券去殺幾個壞人?以後呢?別人給你一百張、一千張金元券,或者給你想要的一切,你是不是就能夠出賣良知、濫殺無辜?!”
簡單低着頭,沉默不語。
“把頭擡起來!”簡媽怒喝一聲,於是簡單立刻挺直了腰桿。
“媽問你,爲何要修煉?”
“爲了守護天下蒼生。”簡單悶聲說道。
“大點兒聲!”
“爲了天下蒼生而戰!”
簡單昂着頭,聲音洪亮、鏗鏘。
“你身爲武者,懲奸除惡是你的義務!守護蒼生是你的使命!你怎麼可以用這些來換取黃白之物!”簡媽越說越氣,狠狠地揮鞭抽打着簡單:“我讓你爲錢去殺人!”
“我讓你爲了私慾濫用武力!”
“我讓你被錢迷了心竅!”
“我讓你自甘墮落!”
······
一鞭一鞭重重地落在簡單的後背,十鞭之後,已經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簡單牙關緊咬,一聲不吭。
小小的院落裡,老狼聽着簡媽鞭打簡單,緩緩地品了一口苦澀的清茶,頓時覺得入口別有一番滋味,縈繞心頭,回味無窮。
“有母如此,當浮一大白啊。”
他隨手一撒,只見四十九枚古樸的小銅錢彈跳着落在了桌子上,最後奇蹟般地組成了兩個字:
“天下!”
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地窖內,簡媽含淚打了三十五鞭,第三十六鞭的時候,她溼着眼睛,輕輕地拍在簡單的肩膀,沙啞着說:“簡單,什麼是武者?”
“胸懷天下、正大光明、無私無畏、心繫蒼生。”
“媽知道你有雄心壯志,可你要明白,欲成大事者,必先成人,成爲一個頂天立地的人,成爲一個大寫的人。要堂堂正正,要問心無愧!自古以來,能夠令天下英雄盡折腰的豪傑,絕對不會是一個爲達目的不擇手段的野心家!”
簡單久久地沉默,對着靈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認真地說道:“對不起,媽,兒子知錯了。”
簡媽擦了擦眼角的淚水,拜了三拜之後,恭敬地把鞭子放回原位,轉身離去:“你在這裡,把《論語》好好背一遍。”
“媽。”
簡媽頓住腳步:“怎麼了?”
“我想吃餃子了。”簡單輕笑着。
內心深處彷彿有個不知名的地方軟軟地塌陷了下去,簡媽別過頭,哽咽着說:
“我去買肉,和麪。”
聽着母親離去的腳步聲,簡單看着案牘上的無名靈位,溼潤的眼眸中有着不知名的霧氣在劇烈地翻騰、掙扎,最後緩緩地熄滅,歸於寂靜。
“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爲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遠乎?”
***************
“你有一個好母親。”
清理傷口的時候,老狼感慨萬千地說道。
“如果我的身上還有什麼值得欣賞的品質,那都是我母親的功勞。”簡單的眼中閃爍着微光,說道:“我爸走得早,我都沒什麼印象。我媽一邊辛苦撫養我們兄妹三人,一邊照顧我的爺爺奶奶。”
“那時候,我媽白天在紡織廠當織娘,晚上回家糊燈籠賣錢。她讀過一些書,也寫得一手娟秀的好字。從我記事起,老媽就一邊糊燈籠,一邊教我們兄妹三人讀書、識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