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恐怕要失望了。”
李察德搖了搖頭。
“我想你遇見過的巫師，絕大部分都一輩子生活在地面上，從來沒有去過任何一座巫師塔，所以自然會對漂浮在天上的地方，產生憧憬和好感......”
“但實際上，僅僅是因‘距離’而產生的‘無知’、‘無知’又產生了‘美’，以及這種並不真實的‘美’所帶來的錯覺罷了。”
像李察德這種魔塔住民出身、又無依無靠獨自一人當了一年身處最底層的學徒，自然對塔上弱肉強食的惡劣環境深惡痛絕，充滿負面印象。要不是他強行忍住，恐怕此時會有一大堆苦水可倒。
“原來如此，我能理解。主君作爲巫師領袖，想來能比我看得更清楚。”
瓊安·博爾吉亞沒有爭辯，只是偏過頭去，直視着遠方。
“不過，作爲地上之人，我其實更理解那羣巫師的想法。他們從加入神秘界的那一刻起，就來到了一個被王冠家族所統治、到處是用所謂‘出身論’和‘血統純潔’設置起重重藩籬的殘酷世界......”
“就像從出生起、就生活在一顆遮天蔽日的大樹下面的人，他們擡頭望不見天空，看不到任何未來的希望。”
“如果不是天生長在樹上面，就只能選擇一點點攀附上去，纔有可能博得一個好前程......”
女騎士輕輕嘆了口氣。
“確實有不明事理、對現狀心懷不滿的人，被人隨意鼓動一下，就覺得‘羣星三塔’就是巫師世界的救世主，產生渴望和嚮往，認爲那裡是個盡善盡美的地方......誰都知道，那種地方從來都不存在，恐怕只有白銀時代神話中的‘伊甸園’吧。”
“但我更願意相信，在這羣人中，確實還有很大一部分擁有見識和智識的巫師，他們瞭解過魔塔上真正的情況，知道那裡是個弱肉強食、不講情面的地方；可是即使如此，他們還是很嚮往。因爲他們相信，憑藉自己的才能可以脫穎而出，起碼魔塔不會管你出身何處。”
李察德沉默不語。
瓊安說的確實有道理。
“強者到哪裡都能脫穎而出”——這向來被認爲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可是，相比起被王冠家族所統治的地上巫師界，巫師塔上的環境固然殘酷，但卻擁有不被“血統論”所禁錮和束縛的自由，對於某些個體來說，或許纔是更好的舞臺。
而魔塔向來就是這樣一個無法無天的地方，否則不會吸引如此衆多的巫師們不遠萬里上塔。
這種想法與魔塔持續運行千年所流傳下來的精神不謀而合——如果真的有那玩意兒的話。
就像塔內的最高巫師議會，又被稱作“荒原狼”；這並不是一個擁有多少複雜蘊含、多少積極意義的詞彙。
它僅僅是一種象徵，正如字面上的意義那樣，魔塔的建立者認爲，每一位從事神秘研究的人，都註定是行走在荒野上的狼，他們可以成羣結隊，卻生來孤獨，必須時刻保持兇猛。
“而且，我覺得這種高壓環境，對主君未來發展勢力而言是個好機會。”
她笑眯眯地說道。
“其實呢，不止是巫師，這片土地上的絕大部分非凡者、乃至世俗統治者，都很討厭王冠家族。畢竟他們說的好聽一點是同氣連枝，說得難聽一點就是沆瀣一氣，把持着大半個神秘世界。雖然每一個家族之間確實都有所齟齬，可是卻仍然存在着聯手打壓和剝削其餘巫師羣體的默契……”
“假如魔塔此後願意放開更多限制，主動向外界增收成員的話，肯定會廣受歡迎吧。”
李察德若有所思。
當世界來到凡人的年代，巫師的世界時刻處於一個日新月異的時代——屬於人才的時代。
王冠家族們之所以能坐穩寶座，一方面是通過“純淨血統”來提升出現人才的概率，另一方面則是以“通婚”的方式不斷吸納外界的優秀巫師，讓非高等血統出身、在民間偶然出現的“天才”，再度被納入到舊有的血脈體系裡。
由於“王冠”之名早已深入人心，所以幾乎沒有人能抗拒；極少數既不聽話又能抗拒誘惑的，下場亦可想而知。通過這種方式，家族統治自然能自上而下，讓根系牢牢纏繞在整個巫師界，基礎雄厚、難以動搖。
魔塔就沒有這般方便了，它只能被動等待人才上門。
若是能始終保持一流勢力的地位都還好說；可當它力量衰弱、無法繼續秉行“孤立主義”的時候，擴張勢力就成爲了一種必然的選擇；與此同時，以往的傳統就會成爲絆腳石。
說到底，此次內鬥的導火索，就是因爲新舊之間的意見分歧。
而在內鬥之後，不論結果如何，塔上都註定迎來低潮——假如保守派獲得最終勝利、又不肯做出改變的話，魔塔的衰弱便已成定局。
“反正大家都是別有目的，那羣明明傳統到比舊貴族還要封閉和落後的傢伙們，天天還自稱‘前途光明’，想騙人家去做他們的狗……”瓊安的口吻略顯不屑，“那還不如讓我們來騙。等到懷揣夢想的年輕巫師們真正上塔來，豈不是還是讓人揉捏？”
之後，她又發表了一番充滿煽動力的言論。
……不得不承認，李察德被他的騎士說得十分心動。伴隨着她的話語，彷彿有一幅目標宏偉的畫卷在面前緩緩展開——
儘管只過去了短短數日，假如在這段時間裡每一個制定完成的計劃都能順利實施下去的話，那他和瓊安兩個人就相當於同時展開了對世俗世界、宗教世界、神秘世界三個階層的入侵......
即使只完成一項，便稱得上是權力巔峰的人物；而如果真的有大滿貫的那一天，那確實等同於統治了整個瑪雅世界。
不過，終究還是要等李察德真正登上魔塔寶座再說。
“比起這個......”
李察德冷靜下來後，搖了搖頭。
“博爾吉亞小姐，之前你爲何露出那種表情？”
在說起死靈學派創始者的時候，瓊安的神態忽然間變得很古怪，李察德自然不會錯過這一點。
“哦，主君大人是說這個啊......”
女騎士笑了笑，語氣輕鬆地回答道。
“我只是聽說過，第一個將觸及到‘靈魂’的禁忌領域奧秘，向人們公開的，便是曾經的‘惡魔皇帝’——可以這樣說，祂就是後來死靈學派的源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