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老師的感慨,伊夫林·伊利克特拉露出平靜的微笑,一句話都沒有說。
鮮紅色的絲線紛紛揚揚,如雪般在他背後飄落。
他的坐騎老鷹身上,便有這種奇特的絲線纏繞,它能讓控制者與邪魔思維活動進入同步狀態。
對於生命領域的巫師來說,操縱邪魔既是他們最爲倚仗的武力手段,又是最危險的活動。
邪魔沒有人類的理性與智能,更無法像普通野獸那樣通過圈養馴服,兇暴的野性烙印在他們的基因深處,無法被抹消。
所以,想要控制它們,通過巫師的頭腦與其進行連接是最徹底的方式;而涉及到意識層面的操作,是無論哪個層次的巫師都不得不謹慎對待的。
伴隨着技術的發展與學派的演變,藥物刺激等方式成爲主流,意識同步則更需要高超的技藝與足夠堅韌的心態,因爲在這一過程中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反過來被怪物的本能沖垮意識,變成白癡。
當然,這並不能阻止歷史上的巫師們前赴後繼地將畢生精力投入到這一技術中,特別是當他們發現,二者的意識的同步率越高,對於邪魔的操縱就越深入——儘管風險同樣會加劇——的時候。
有一部分在他人眼中和瘋子無異的巫師,甚至爲了超高的同步率敢冒風險,將自己與邪魔融爲一體,他們拿自己的頭腦作賭注,在理智的鋼絲線上行走。
霍華德·紐倫曾經便展現過這種“合二爲一”的魔法,他將自己塞入蠕蟲之主的身軀內部,這種做法既能庇護孱弱的身體,同時又是一種深層次連接的方式。
然而,再瘋狂的人都無法想象伊夫林的魔法,超元神經網絡遠比過去的任何一種連接方式這更危險:他將自己的腦神經提取出來牽引邪魔,將自身最脆弱的神經,當作武器來使用。
一般的意識同步實驗,往往是在實驗室中,或者是在絕對安全和安靜的環境中才能進行;而伊夫林卻能隨時隨地建立臨時連接,甚至入侵被其他人操縱的邪魔。
在這一過程中,身爲施術者的他註定會承受是常人千百倍的思維浪潮……這對於人類來說是無法想象的,哪怕是大腦領域被開發到遠超常人的傳奇巫師,精神層面的承受力都是有極限的ꓹ 沒有人能將自己的腦神經“鍛造成韌性十足的武器,這是身爲生命體的侷限。
“當時的老師你認爲我的思維稱得上天馬行空ꓹ 然而,這卻不是一句誇獎,你嚴厲地批評了我ꓹ 認爲我的設想不過是天方夜譚。”
“那是因爲人類不可能做到。”
霍華德沉聲回答。
“我做到了。”
“所以,答案只有一個ꓹ ”老巫師目光如炬,“你根本就不是人類。”
伊夫林先生笑了笑ꓹ 沒有說話。
“你通過某種魔法改造ꓹ 將自己的生物特徵隱瞞了起來,不是嗎?事實上,你之所以成爲我的學生,就是出於這個理由;並且早在百年之前,你就已經成功了:你不但讓自己變成一個人類,抹殺了來自先祖的烙印,還保留了超越人類的體質部分……”
“真不愧是老師ꓹ 瞞不過你啊。”
金髮青年鼓起了掌,俊美的臉龐上流露驚歎。
“那您應該很清楚ꓹ 我不能讓任何人類知道這個秘密ꓹ 起碼現在還不行。”
“你想要殺人滅口?”
霍華德·紐倫冷笑。
“看在我們過去的情誼的份上ꓹ 說句實話吧ꓹ 真相對你這種人來說真的有意義嗎?”
“當然有,我不打算告訴任何人。但既然是老師您想知道的話……”
伊夫林從腰間拔出了一柄細劍ꓹ 耍了個漂亮的劍花ꓹ 步伐不緊不慢地朝老人靠近。
“一言以概之ꓹ 我要成爲新大陸的救世主,將我的族人們從人類的統治中解救出來。”
這一次ꓹ 他的回答十分坦然。
巫師的眼中閃過恍然。 Wшw_ tt kan_ C 〇
新大陸……那是與瑪雅大陸隔洋相望,地廣人稀的新世界,巫醫、逃犯和開荒者的樂園。在那裡,聚居着一批從大陸各個地方遷徙而來,有着漫長壽命和歷史的亞人族羣,過着與世隔絕的生活,人們將他們稱之爲“最後的精靈族”。
一切都說得通了。俊美的外貌,對於魔法的獨特理解,以及超乎人類的體質……
“沒想到我的學生身上,居然還隱藏着這樣內幕。”
霍華德深感命運的奇妙,忍不住放聲大笑。
“不過,這件事對你而言非常重要,關係到族羣興亡,現在卻能毫無保留地告訴我,”他仔細觀察着青年的表情,有些不可思議,“不像是一時衝動,看來你確實有把握讓我死在這裡。”
伊夫林只是微笑,沒有回答。
“既然如此,那就來試試看吧!”
……
一秒、兩秒、三秒。
數個呼吸後,金髮青年來到躺在地上的霍華德·紐倫身邊,將插在這具屍體胸口上的細劍拔了出來。
鮮血“滴答滴答”順着劍刃流淌在草葉上。
他朝着屍體的額頭伸出手,紅色的絲線自皮膚中穿透出來,貫穿了老人頭部的肌膚和顱骨,像寄生蟲般在這位傳奇巫師的腦回溝壑中游走。
“逆十字。”
他瞳孔中閃爍着奇異的光芒。
“是‘主祭’的階位嗎?想要了解到真相,老師的身份似乎還略顯不足,看來要和拉斯普欽先生再做一場交易……不過,這樣起碼能解開塔上的謎團。”
他奪走了霍華德·紐倫的大腦,自然能輕而易舉地取代其身份。伊夫林迅速聯繫了距離此地最近的逆十字成員,站在原地等待。
過了一會兒,身穿黑袍,苗條纖細的身影從遠處走來。
“‘倒吊人’大人,沒想到您會親自前來。”
伊夫林轉過頭,看到的是一個頭上戴着黑色紗布,朦朦朧朧遮擋住半邊臉龐的女人。她的手上、脖子上和腳踝上都帶着黃金鍊條。清瘦蒼白的臉頰上,塗抹着對比強烈的暗紅色與深藍色交織的油彩,充滿神秘氣息和原始宗教的色彩。
女巫沒有擡頭,態度謙恭地跪倒在地上。
青年的眼中閃過悲哀的光芒,但他並沒有表露出來,換了一副腔調,聲音冷淡地說道。
“阿麗絲·皎月。”
他稱呼道。
女巫的身體微微震動了一下。
荒原狼中竟然有兩位逆十字的成員,這個情報已經足夠讓她震驚;但她更沒想到的是,伊夫林·伊利克特拉居然知曉自己過去的精靈姓氏,這說明對方很有可能認識同義氏族得人……阿麗絲的內心洶涌澎湃,努力剋制着擡起頭去看對方的衝動。
“你在這座塔上呆了多久?”
“十年零三個月。”
“真是漫長。這說明此地早有我的同僚,對嗎?”
“這——”
“他是誰?”
“……”
阿麗絲猶豫了。塔上的兩位主祭都不是她能惹得起的,要是‘命運之輪’大人暴露身份後遷怒於她……
“你只要替我通知即可。那個人願不願意見我是另一回事。”
“……我知道了。”
阿麗絲恭聲迴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