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下雨的關係,是不是?”它們正好落在她臉上,只是……只是這雨有點奇怪,雨……爲什麼是鹹的?“我不哭,因爲我一哭,你就更傷心了,是不是?所以我告訴自己一定不能哭!”
凌哲無言地把她攬入懷中,像用盡全身力氣般緊緊地擁着。他第一次感到挫折,面對莎莎堅固的心房,他深感無奈。她樂於與別人分享快樂,獨獨將心中常常不自覺流露的悲傷藏得好深好深,她的故作堅強更令凌哲覺得心疼,她到底什麼時候才願意敞開心扉?縱使對像只是他一個人也好。
他不願她一個人獨自忍受所有的痛苦和悲傷,他不要。他只想她歡笑,而不是像現在一樣,難掩悲痛地哭倒在自己懷裡。
他們異常的舉動終於引起客廳其他人的注意。
“小莎怎麼了,阿哲,不是你把她惹哭吧?”凌母飽含懷疑的目光飛射過來。
凌哲直反白眼,如果是這樣簡單就好了。他怒目圓睜,惡狠狠瞪着縮到洛彬後面的罪魁禍首,明明氣得要命卻又無可奈何。“拜某人所賜,她喝醉了。”如果不是喝醉了,她絕對不會允許自己在衆人面前如此失態。
她一向喜歡用笑容來掩飾心底的悲傷啊!
“只是香檳嘛,它的度數又不高,”躲在洛彬身後的凌雅兒無辜地嘟嘟嘴。“我哪知道小莎這樣也會醉喔。”
“我沒……醉,也沒、沒哭喔,我怎麼會哭呢?”姚莎莎含糊不清的聲音從凌哲懷裡傳出來,可惜濃重鼻音透露出的訊息又是另一回事。“我每天都在鏡子面前拼命練習笑啊,呵呵……”
那透着詭異的呵笑聲雖輕,卻令聽見的衆人同時覺得一股寒意由心底竄了出來,面面相覷的衆人更不約而同地想到:小莎她到底說些什麼奇怪啊?
“咦,你爲什麼不能哭?還要拼命練習笑?”聽得一頭霧水的洛母莫名其妙地瞅着把臉蛋完全埋入凌哲懷裡的姚莎莎,她這個乾女兒到底在胡言亂語些什麼啊?怎麼她有聽沒懂?
“是啊,爲什麼?”凌雅兒好奇地探問,這樣的小莎陌生得她差點認不出來了,小莎無論遇到什麼事情都是微笑面對啊。
“別吵,嗚嗚……你們別吵好不好?”她捂着耳朵喃喃低叫抽泣,淚水又開始不聽使喚的往下滑了。“求求你們別再吵了!”她目光散渙的搖晃着腦袋。“我怎麼不聾掉呢?”她脣邊泛起一抹教人心酸不已的微笑。“這樣我就可以不用聽到你們大吼大叫,也不用聽到你們毫無顧忌的互相指責漫罵,更不用聽到東西被你們砸得粉碎時,發出那種恐怖的聲音了。”
“你們永遠也不知道,每一次你們吵架,我……”她下意識的縮成一團,笑得悽然。“怕得蜷縮在牆角一動也不敢動,四周漆黑一片,我只能無聲哭泣。所以我現在不會哭的,是不是?我的眼淚啊,早、早在你們每一個爭吵的晚上就流光了。那時候我最想的是什麼你們知道嗎?我怎麼不聾掉呢?那是我十二歲生日許下的願望啊。我跪在那兒對着月亮許了一遍又一遍啊!可是,爲什麼上天就是聽不到……可能媽媽說得對,因爲太多人許願了,老天一時忙不過來,只要我誠心的多許幾遍就好……”洶涌而出的淚水令她說不去了。
“我聾掉多好啊!這樣無孔不入的聲音就不能鑽進我耳朵裡,我聽不到……”面色煞白的她緊緊揪住胸前的衣襟。“這兒啊,這兒就不會揪成一團,不會難過亦不會痛了,是不是?”
凌哲從沒想過要恨誰,但此刻的他心中漲滿着無法宣泄的憤恨,他們——那兩個生她養她的人,究竟傷她有多深?
“噓,別說了,莎莎。”他的聲音裡有着一絲不同尋常的嗚咽。
“別哭。”淚眼迷離的她微歪着頭,蹙起眉尖。“我不喜歡你哭。”冰冷透骨的手溫柔地撫上他微溼的眼眶。
他不自覺收緊擁抱她的手,妄圖給予她不停顫抖的身體一點點溫暖。
“眼睛是用來看世上一切美好的東西的,不是嗎?爲什麼……”她緩緩合上眼睛,再次偎進那個有點熟悉卻異常溫暖的胸膛裡。“我寧願像現在一樣,一片黑暗,什麼都看不見。我怎麼不瞎掉呢?我多希望我一出生時眼睛就看不見。這樣我就不會知道他是如何決絕的摔門而去,哈哈,你知道嗎?那甩門聲在寂靜的夜裡是那麼響亮,那麼恐怖,讓人聽了忍不住心驚肉跳。砰!砰!砰!它們總喜歡在我腦子裡重播,一遍又一遍,讓我怎麼忘也忘不了。”往事歷歷在目,她表情痛苦的搗住耳朵,企圖阻止不斷在耳邊迴響的摔門聲。
“我忘不了那甩門聲,更忘不了你的哭聲。每次你都是哭着入睡,你的哭聲像一根針不停地刺着我的心口。我不想看見父親絕情而去亦不願看見你傷心欲絕。媽……你說、你說我瞎掉是不是好事?這樣我就永遠看不見那一幕幕令人心碎的情景……”
“不!你不能瞎,更不能聾。那些記憶已經深印在你的腦海中,你想抹也抹不掉,想忘都忘不了。”凌哲不停的眨動眼簾,妄想將衝出眼眶的淚水給逼回去。
“唉,這、這丫頭……”凌母偷偷抹去眼角的淚水,已經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洛母握着老伴的手,“怪不得她懂事得教我驚訝。原來是……唉。”
“喂,阿哲,小莎那個混帳父親呢?你給我找出來讓我好好的教訓他一頓。”洛父說得磨拳擦掌,一副想揍人的狠架勢。
“哼,算他命好,死得早!”洛彬咬牙切齒,神情異常的氣憤。
“我警告你哦,阿哲。如果你欺負小莎,我絕對不會放過你的。別以爲是我弟弟就可以了事。”凌雅兒揚揚拳頭,一副你欺負小莎我就扁你的兇惡表情。
“對啊,小子。你若令小莎傷心難過,我一定會狠狠地打你一頓。”凌父瞪大眼睛。
“不要打!”衆人以爲早睡着了姚莎莎突然跳起來,趴在凌哲身上,眼淚汪汪的再摟緊他幾分。“你不要打我媽,嗚嗚,不要!”她尖叫,聲音大得讓猝不及防的衆人嚇了一跳。
“你不要打她,打我好了。嗚嗚……又不是媽媽的錯,是我、是我……全都是我的錯!”她摟緊他的頸項,激動地嗚咽着。
“誰要打你?”凌哲捏緊拳頭,極力忍住胸間勃發的怒火,輕聲問道。
“是……”她慢慢擡起臉,那雙又紅又腫的眼睛讓他恨不能將傷她心的人狠狠揍上一頓。她小嘴一扁,又迅速垂下頭。
“莎莎?”他安慰地輕拍着她的後背。“告訴我好不好?”讓他好找他出來揍他一頓。
“那、那個……那個人的媽媽。”嘴巴動了半天,她才期期艾艾吐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哪個人的媽媽?”耐心,要有耐心,這事根本急不得,凌哲暗暗提醒自己。“到底是哪個人?”
又是一陣能令人窒息的沉默,久久地她才吐出一個名字。“我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