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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着第一道陽光的出現,他便醒來了。天氣的嚴寒與體內的冰冷使他不停地顫抖。他在飛行衣口袋裡找到了打火機,那是機械師尤拉用彈藥筒做成送給他作紀念的。不知怎麼的,他完全把它給忘了,同時也忘了可以生火併需要生火的事。他原來是睡在一棵松樹下的,現在他就在那棵樹上弄些長有青苔的乾枯的小松枝下來,上面再蓋上一層針葉,把它點着。從藍灰色的煙下面冒出了活潑跳動的紅色的小火花,含有樹脂的枯枝迅速愉快地燃燒起來。火焰竄到針葉上面,它被風吹旺了,帶着呻吟聲和呼嘯聲熾烈地燃燒着。

篝火響着劈啪聲、噝噝聲,散發着有用的乾燥熱氣。阿列克謝覺得舒服起來,他拉開飛行衣的拉鍊,從軍便服口袋裡取出幾封被磨破了的信,它們是用同樣渾圓、工整的筆跡寫的,又從一封信裡抽出一張纖瘦少女的照片,她穿着花衣服,盤腳坐在草地上。他久久地凝視着這張照片,然後又小心翼翼地用玻璃紙把它包好放進一封信裡,若有所思地在手裡握了一會,便收拾起來放回口袋裡。

“沒關係,沒關係,一切都會好的。”他不知是對這個姑娘說,還是對自己說,接着又平靜地重複了一句:“沒關係……”

他現在用已經習慣了的動作把靴子從腳上脫下來,把撕成一塊塊的圍巾打開,仔細地看了看腳:它們腫得更厲害了,腳趾向不同的方向突出來,腳很像橡皮,裡面充滿了空氣,它的顏色比昨天更黑了。

阿列克謝嘆了一口氣告別了快要熄滅的篝火,用手杖拄在凍雪上,發着嘎吱嘎吱的響聲慢慢地上路了。他有時幾乎要失去知覺,只好咬着嘴脣。他的耳朵對於森林中的各種響聲已經習以爲常,幾乎不去注意它們,可是他突然從這些響聲裡聽出了一種遙遠的、開動着的馬達聲。起初他以爲這是疲倦給他造成的幻覺,可是馬達發出的隆隆聲越來越響,時而是第一檔速度的聲音。時而又靜了下來。很顯然,那是德國人,而且他們正沿着這條路行駛。阿列克謝立刻心裡涼了半截。

恐懼給了阿列克謝很多力量,他忘掉了疲倦和雙腳的疼痛,從路上拐了個彎,沿着沒人走過的地方費勁地走進了濃密的小樅樹林,又迅速進入密林,伏在雪上。當然,從路上很難發現他。但是,中午的太陽已高懸在齒形籬笆似的樅樹頂上;在這種太陽照耀下他可以把路上的情況看得清清楚楚。

響聲逼近了。阿列克謝想起來了,在這荒無人煙的雪地上,他的孤零零的腳印一定很明顯。但是,要離開已晚了,前面一輛汽車的馬達聲已經很近了。阿列克謝蜷縮在雪裡。起初在小樹林中間馳過了一輛扁平的裝甲車,它的樣子像斧頭似的,塗着石灰。它的輪子嘎吱嘎吱地響着,一路顛簸着向阿列克謝的足跡拐進森林的地方逼近。阿列克謝屏住呼吸。裝甲車並沒有停下來。裝甲車後面跟着的是一輛敞篷的越野小汽車,有個戴着高頂軍帽的軍官和司機並排坐着,這人把鼻子藏在灰色的皮領裡,後面的高凳子上,搖搖晃晃地坐着幾個身穿成綠色大衣、頭戴鋼盔的自動槍手。隔一段距離,又有一輛汽車駛過來,不過是大的越野車。它噴着氣,履帶嘩嘩作響,上面大約有十五個德國人一排排地坐着。

阿列克謝把身子緊緊地往雪上貼。汽車是如此地近,甚至有股熱烘烘的燒湖了的汽油臭味噴到了他的臉上。他後腦上的頭髮動了一下,肌肉收縮成了一個個繃緊了的團塊。然而汽車全駛過去了,氣味也散發盡了,馬達的聲響遠得幾乎辨不出是從哪兒傳來的。

等到所有一切都平靜了的時候,阿列克謝費勁地走上大路,那路上清楚地印着履帶留下的梯形痕跡,他就沿着這些痕跡繼續趕路。他依照等距離的路程向前移動、休息,在走完一天的一半路程時吃東西。不過他現在走起來像野獸似的,很謹慎。驚恐不安的聽覺捕捉着每種細微的聲音,眼睛東張西望着,好像他知道旁邊什麼地方有隻巨大危險的野獸在窺伺着、躲藏着。

他這位習慣了在空中作戰的飛行員,初次在地面上碰到了一些活着的、沒有遭受傷害的敵人。現在他沿着他們的足跡慢慢地往前走,臉上露出幸災樂禍的微笑。他們呆在這裡既不愉快、也不舒服,被他們佔領了的土地並不好客!甚至在這連續三天來阿列克謝沒看到一點活人跡象的原始森林裡,他們的軍官也不得不如此戒備森嚴地駛過。

“沒關係,沒關係,一切都會好的!”阿列克謝自我鼓勵着,仍舊一步、一步地往前移動着。他的腳越來越痛,他本人也明顯地虛弱下去。對這些他儘量不去注意。嘴裡無論是不斷咀嚼小塊嫩樅樹皮,還是微微有點苦的白樺樹嫩芽,或者是嚼爛得可以拉得很長的又軟又粘的菩提樹嫩皮,都已經欺騙不了胃了。

到黃昏時他勉強走了五段路。夜間他在一株倒在地上的一大段半朽爛的白樺樹幹上,放了一些針葉和枯枝,燃起一大堆篝火。這段樹幹也在慢慢燃燒,火不旺卻熱乎乎的。這時他就在雪地上伸開四肢睡起覺來,並本能地翻着身,時而是身體的這一側,時而又是那一側,使全身都感到溫暖和生氣勃勃。他不時地醒來,向快要熄滅了的火堆上添加一些枯樹枝。火焰無精打采,還發出嘶嘶的聲音。

半夜裡暴風雪大作。頭頂上的松樹開始搖晃起來,驚恐地喧囂着,呻吟着,嘩嘩地響着。強有力的雪紛紛地掃過路面,沙沙作響的黑暗在火焰上面跳起舞來。那火焰發出呼呼聲,冒着火星。但是暴風雪沒有驚醒阿列克謝,因爲受溫暖的篝火保護,他睡得很甜、很沉。

火能防禦野獸。在這樣的黑夜裡可以用不着擔心德國人,他們不敢出現在暴風雪的密林裡。疲倦的身軀在煙霧的溫暖中憩息着,不過即使在這個時候,已經習慣於像野獸那樣謹慎的耳朵仍能察覺每種聲音。黎明前暴風雪停止了,白茫茫的濃霧在黑暗中籠罩着寂靜的大地。這時阿列克謝卻感到:透過鬆樹梢上的聲響,透過落雪的沙沙聲,可以聽到遠處的戰鬥聲、爆炸聲、機關槍的連射聲和步槍的射擊聲。

“難道是前線了嗎?這麼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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