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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赫特果芬”!經驗豐富的飛行員們很熟悉這個師的名字。它是一個特別受赫爾曼-戈林器重的師。德國人在哪裡遇到困難,就把它調到哪裡。這個師的一部分飛行員在對西班牙共和國的戰鬥中就表現出十足的海盜行徑。他們作戰勇猛靈活,被公認爲是最可怕的敵人。

“據說,什麼‘利赫特果芬’向我們飛來了。要是遇上了該多好!唉,我們要是讓這些‘利赫特果芬’跑掉了纔怪!”彼得羅夫在食堂裡大發着議論。他狼吞虎嚥地吃着早飯,不時地望着那扇打開的窗口。窗外女服務員拉雅正從一簇野花裡挑出幾束,把它們插到用炮彈做的塗上白粉的杯子裡。

這段關於“利赫特果芬”的煞有介事的長篇大論與其是說給已經喝完咖啡的阿列克謝聽的,不如說是給那個姑娘聽的。因爲她一面擺弄着花,一面還有意無意地甲眼梢偷看着漂亮的彼得羅夫。密列西耶夫帶着敦厚的微笑待着他們。但是,要是談到正經事,他可不喜歡玩笑和空談。

“‘利赫特果芬’並不是別的東西。‘利赫特果芬’——這就是說,如果你不想在雜草中被燒死,你就得時刻警惕着。要豎起耳朵聽,而且不能失去聯繫。‘利赫特果芬’——老弟,就是這樣的野獸:你還沒來得及張開嘴喊叫,它們就把你咬在嘴裡咯吱咯吱嚼了起來……”

黎明時分,在上校的親自指揮下,第一飛行大隊離地升空了。當它採取行動的時候,第二飛行大隊的十二架殲擊機也在準備着起飛。指揮它的應該是蘇聯英雄、近衛軍少校費陀多夫。他是團裡除了團長之外最有經驗的飛行員。飛機準備就緒,飛行員們坐到了駕駛艙裡。油門開得很小的馬達輕聲響着。林邊吹來一陣陣疾風,就像在大暴雨之前,最初那豆大的雨點劈劈啪啪地落在乾渴的大地上時吹來的那陣席捲塵土,震撼森林的疾風一樣。

阿列克謝坐在駕駛艙裡看着,第一組飛機好像從天上滑下來一樣急劇地降落了。他不由自主地數着它們,不希望發生什麼事,但是在兩架飛機着陸的空當裡卻變得不安起來,直到最後一架飛機降落了,全都回來了!阿列克謝這才放下心。

最後一架飛機還沒來得及開到旁邊,少校費陀多夫的“一號”飛機已經離地起飛了。殲擊機一對一對地飛上了天空。現在,它們已經在樹林後面排好了隊形。費陀多夫晃動了一下機翼就飛上了航線。飛機飛得很低,小心翼翼地保護着昨天的突破口的空域。阿列克謝現在不是從高空俯瞰大地,也不是從遠景上遙看大地,而是從離地很近的飛機上看他疾馳而過的大地。昨天他從高空俯看下面覺得像是玩具一樣的東西,今天展現在他面前的卻是一望無際的巨大戰場。機翼飛快地掠過了佈滿彈坑、戰壕和土溝的田野;掠過了草地和小樹林;掠過了狼藉遍野的屍體和被炮手扔下的、高高聳立的、孤零零的一排排大炮;掠過了被炸壞的坦克和長長的一堆歪歪扭扭的鐵塊和樹木,就在這裡炮兵連曾截住過好幾隊敵人。他又飛過了一大片被炮火完全炸平的森林。從上面看來,這裡好像是一片遭受了大隊馬羣踐踏的田野。這一切好像電影一樣一幕幕地飛掠而過,而且這部影片像是沒完沒了的。所有這些都說明了這場會戰的激烈和血腥,說明了損失的慘重,同時也說明了獲得這場會戰的勝利是多麼的偉大。

一行行坦克的履帶轍印在這片寬闊地帶留下了縱橫交錯的溝痕。這些溝痕伸向遠方,伸向德軍陣地的深處。這樣的轍痕很多,滿目都是——直到地平線的盡頭,好像一大羣叫不出名字的野獸慌不擇路地在田野上向南方奔去。緊隨在這遠去的坦克後面的是望不到盡頭的縱隊——有摩托化炮兵,汽油車,由拖拉機牽引的巨大的帶修理篷的輜重車,和蒙着帆布的卡車——從很遠的地方就能看到它們後面揚起的藍灰色尾塵。從空中俯看,縱隊似乎是在非常緩慢地移動着。而當殲擊機飛得再高一點的時候,所有這一切就好像是螞蟻在春天的小道上移動着。

殲擊機鑽進了在這無風的天氣裡高高揚起的尾塵中,就像鑽進了雲層裡一樣。它們順着縱隊一直飛到“維利斯”的上空。車裡面大概坐着坦克部隊的首長們。縱隊上方的天空是明朗的,可是在遙遠的地平線霧濛濛的邊緣已經可以看到那忽高忽低的戰場的濃煙。這組飛機縱身飛去,在淡藍色的天空中,像一條小蛇彎彎曲曲地飛行着。就在這時,阿列克謝在緊靠地平線的地方開始發現一個,隨後又發現了一羣低空飛行的小黑點。德國人!他們也緊貼着地面飛行着。很明顯,他們在瞄準長滿紅色雜草的田野上揚起的、很遠就能看得見的尾塵。阿列克謝本能地回頭看了一眼,他的僚機在他的後面飛行着,保持着最短距離。

飛行員凝神聽着,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了一個聲音:

“我是‘海鷗二號’,費陀多夫;我是‘海鷗二號’,費陀多夫。注意!跟着我!”

在空中已經形成這樣一種習慣:因飛行員高度緊張,所以當指揮員還沒來得及發佈完命令,飛行員已經在執行他的命令了。當從遠處的某個地方透過鈴聲和哨聲傳來新的命令時,全機組保持着共同的密集隊形,已經一對接一對地轉過彎截住了德軍飛機。視力、聽力和思想——所有這一切都緊張到了極點。除了這些迅速出現在眼前的敵機和傳達命令的飛行帽耳機裡的鈴聲和叮噹聲之外,阿列克謝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聽不到。他沒有聽到命令,而是突然非常清楚地聽到一個聲音,這個聲音激動地用外語喊着:

“阿赫通!阿赫通!……‘拉—符夫’。阿赫通!”這大概是一位德國地面偵察員在喊着。他警告他們的飛機遇到了危險。

這個著名的德國空軍師按自己的慣例想盡辦法在戰場上安插了密如網狀的偵察兵和地面觀察兵。他們在夜間和無線電發報機一起用降落傘空投到可能發生空戰的區域。

隨後又聽到另一個不太清楚的、嘶啞暴躁的聲音用德語低聲說:

“噢,通納爾魏特爾!林克斯‘拉—符夫’!林克斯‘拉—符夫’!……”

通過這個沮喪的聲音可以聽到一種掩飾不住的驚慌。

“‘利赫特果芬’卻害怕‘LA—5’飛機!”密列西耶夫惡狠狠地咬牙切齒說。他看着向他逼近的飛機,感到準備就緒的身體裡有一種快樂的輕鬆感和令人神往的狂喜,以至於他的頭髮都豎了起來。

他看清楚敵人了。這是一架“福克—符裡夫—190”強擊殲擊機,是一種有力、敏捷的飛機。它們剛剛投入到戰鬥中就被蘇聯飛行員起了個“前桅帆”的綽號。

它們的數量要比蘇聯飛機多出一倍、它們按照“利赫特果芬”師所特有的最嚴密的隊形飛行着:它們呈梯級排列,結對飛行,後面的每一架飛機都保護着前面一架飛機的尾部。憑藉高度的優勢,費陀多夫帶領他的機隊投入了進攻。阿列克謝已經暗中瞄準了一架敵機,他一邊留神着其他飛機,一邊儘量使那架飛機處於準星之內,朝它衝過去。但是這時有人超過了費陀多夫:一隊駕駛“雅克”飛機的機組從另一個方向繞了過來,迅速從上面向德國人進攻——而且非常成功,一下子就打亂了敵機的隊形。空中開始亂了套。雙方隊形分散成單獨的兩架一組和四架一組的戰鬥隊。殲擊機竭力地用密集的子彈,攔住敵人,然後繞到機尾,從側面進攻。

一對對飛機盤旋着,互相追逐着,在空中跳起了複雜的圓圈舞。

只有經驗豐富的眼睛才能在這種混亂中辨清形勢,就像只有經驗豐富的聽黨才能分辨出從耳機鑽入駕駛員耳朵裡的各種聲音一樣。這時天空中各種聲音都有:有進攻者嘶啞的叫罵聲;有被擊中者可怕的哀號聲;有勝利者洋洋得意的喊叫聲;有受傷者的呻吟聲;有神經緊張的人在陡急的盤旋中的咬牙切齒聲;有沉重的呼’吸聲……有人在戰鬥中快樂地用外語唱着歌;有人像孩子一樣大叫一聲,喊着“媽媽”;有人大概是扣動了扳機,惡狠狠地喊着:“打死你,打,打,打!”

被瞄準的獵物從密列西耶夫的準星裡溜了出去。隨後,他又在自己飛機的上方看到了一架“雅克”。它的尾部被一架雪茄狀的直翼的“前桅帆”緊緊咬住。從“前桅帆”的機翼上已經有兩道平行的子彈線射向了“雅克”,碰到了它的機尾。密列西耶夫火速向上飛去搭救。一眨眼的工夫他的上面又閃過了一個黑影。他竭盡全力把長長一梭子子彈射進這個黑影。他沒有看見“前桅帆”發生了什麼事。他只看到,尾部受傷的“雅克”已經飛遠了。密列西耶夫回頭望了一下:在忙亂中僚機有沒有拉下?沒有,它幾乎是在並排飛行着。

“老夥計,別落後了。”阿列克謝從牙縫裡擠出了一句話。

耳朵裡鳴響着叮噹聲,劈啪聲,唱歌聲,用兩種語言喊出的得意的吼聲和害怕的叫聲,還有嘶啞聲、咬牙聲、罵人聲、沉重的呼吸聲。聽着這些聲音使人覺得殲擊機不是在空中作戰,而像兩個對手使出渾身的力氣在地上廝打着,滾動着,累得氣喘吁吁、聲音嘶啞。

密列西耶夫觀察了一下天空,想瞄準一架敵機。可是,他突然覺得背後冒起一股涼氣,連後腦勺的頭髮都豎了起來。稍稍下方,他看到了一架“La—5”型飛機和一架從上面向它進攻的“前桅帆”飛機。他沒有看見“La—5”飛機的號碼,但是他知道,他也感覺到這是彼得羅夫。“福克—符裡夫”筆直地向彼得羅夫衝去,連續不斷地向他射擊。彼得羅夫的生命危在旦夕。按照空戰的規則,他們的作戰距離太近了,所以阿列克謝不能飛過去幫助他的朋友。沒有一點時間,也沒有地方可以讓飛機轉彎。但同志的生命在千鈞一髮之際,密列西耶夫不得不鋌而走險。他加大了飛機油門,讓他的飛機垂直衝下去。飛機帶着自身的重量,再加上慣性和強大的馬力,巨大的張力使飛機顫抖着。它像石頭一樣——不,不是像石頭,而是像火箭一樣——一邊用子彈壓住敵機,一邊向短翼的“前桅帆”身上撲去。由於這種瘋狂的速度和急劇的下降,他的意識模糊起來。在向下俯衝的時候,他的模糊不清、充血的眼睛勉強發現,在他的螺旋槳的正前方“前桅帆”被一片爆炸的煙雲籠罩着。可是彼得羅夫呢?他跑到哪裡去了?他在哪裡?被擊落了嗎?跳傘了嗎?離開了嗎?

四周的天空晴朗而寂靜,從遠處一架已經看不見的飛機上傳來了一個聲音:

“我是‘海鷗二號’,費陀多夫;我是‘海鷗二號’,費陀多夫。向我靠攏,向我靠攏。返航。我是‘海鷗二號’……”

費陀多夫大概把他的機隊帶走了。

密列西耶夫和“福克—符裡夫”算完帳之後,就讓他的飛機脫離了瘋狂的垂直俯衝狀態。他貪婪沉重地呼吸着,享受着這到來的平靜,感受着危險已過的快意和勝利的喜悅。他看了看羅盤,想確定一下回去的路線。可是當他發現汽油已經不多了,未必能夠飛回機場時,便皺起了眉頭。但是緊接着他又看到了一件比油量表的指針接近零點更可怕的東西:一架不知道從哪裡鑽出來的“福克—符裡夫—190”從一團毛茸茸鬆軟的雲裡向他直衝過來。沒有時間考慮,也沒有地方躲避了。

兩個對手迅速地對衝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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