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家大多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他們對世界有着自己獨特的感知力。
許多藝術家都有這樣那樣的偏執,甚至有很多不爲人知的小癖好。
但是,日常生活和藝術創作是兩碼事,這二者對人的性格、才情的具體要求是不一樣的。
有時性格有缺陷的人,進入藝術領域後,反而有可能成爲他的助力。
仔細地想了想,秘書慎重地道:“因爲對外物不屑一顧,所以才能更加心無旁騖。”
“對。”市長一邊朝前走,一邊感慨地道:“唯有有所執,方能有所成。所以我一直很喜歡和藝術家打交道,看着他們的各種姿態,會讓我感覺到生命給予我們的繁豔的美。”
這話頗爲詩意。
但是跟了他數年的秘書卻瞬間懂了。
生命是公平的,每個人都不一樣,每個人都有一個瑰麗的內心世界。
只不過,不同的是,許多人在生活的搓磨中慢慢被磨光了棱角,由珠玉成了平平無奇的沙礫,成了千篇一律的面孔。
而有些人卻始終堅持着本心,活得肆意而灑脫。
貧窮還是富貴,於他們而言並無區別。
戴專家是這樣的人,陸子安也是這樣的人。
所以他們纔會互相吸引,哪怕什麼都不說,也散發着灼目的光芒。
目光情不自禁追隨着陸子安而去,他們已經在商議先組裝模型,做過試驗確定沒錯以後再動文物。
心裡有了底,市長掃了眼四周,低聲道:“都安排好了吧?”
秘書迅速將腦海裡的東西拋在一邊,回神冷靜地道:“都安排好了,所有攝像頭都是非常高清的,各個角度都有安置,絕對360度無死角。”
“嗯。”市長沒再說話,心裡還是比較滿意的。
西安市官方對這件事情非常看重,他們甚至昨晚臨時開了一個會議。
上頭下來的文件,亦是讓他們見機行事。
這半年以來,長偃市的改變,是所有人都看在眼裡的。
是什麼讓長偃,在短短的時間裡,從一所普普通通的三線近四線的小城市,迅速發展?
原本只有紅色文化爲底蘊,如今卻已經建設了一整條的文化長街。
不僅名聲極好,而且許多年輕人對它的觀感極好,人才流動非常大。
這是一座崛起速度堪稱奇蹟的城市,難得的是它每一次的指令都比其他城市領先一步。
而這一切,最初的源頭,竟然只是一個陸子安。
高官的話更是說的非常直接:“現在的華夏,現在的西安,最缺的是什麼?是人才!五年、十年後,最缺的依然是人才!”
人才,是所有行業的基礎。
雖然不甚明顯,但很多城市都已經在密切關注這個問題。
近兩年以北亰和陽海爲代表的一線城市控制人口,以武漢、杭州、成都爲代表的新一線城市也競相出臺吸引人才的政策。
這是一場沒有囂張的戰爭,名字叫:人才爭奪戰。
“偉大的城市吸引有抱負的人,城市在通過幾百種方式向你傳遞着信息:你能做得更多,你應該再努力一點兒。”
人們在努力,城市的領導者更需要努力。
誰不羨慕長偃市?崛起的速度如此之快,又如此之穩。
顯而易見的,這一次的高考過後,又會有一大批優秀的人才涌入長偃。
以一人之力帶動整個城市的發展,陸子安被稱爲鬼才不是沒有道理的。
如果有機會,這樣的人才誰不想要?
旁邊的秘書忍不住退後了半步,市長大人看陸子安的目光太直白了,簡直恨不能把他揣兜裡打包帶走。
陸子安似有所覺,目光往這邊掃了一眼,卻沒發現什麼,平靜地收回了視線。
看向沈曼歌的時候,他的眼神便柔和了許多。
他拉過旁邊爲他準備的椅子,指了指:“你坐下來休息一下。”
現在他們已經到了最中央,周圍全是密密麻麻的人,所有人都盯着他們。
沈曼歌也是跟着他們身邊纔沒被擠到,但是腿還是有點發軟,聽了這話她也沒客氣,直接坐了下來。
之前的櫃子已經被挪走,幾張桌子拼在了一起,圍成一個方形,中間空出來。
此時陸子安他們就站在這塊空地上,其他人都被擋在方形之外,連市長都沒能避免。
因此,在所有人都站着的情況下,沈曼歌就非常顯眼了。
“這誰啊……感覺陸大師很照顧的樣子……”
“他老婆吧,這甜甜蜜蜜的……”
不少人私下嘀咕着,原以爲沈曼歌是個小姑娘沒怎麼放心上,但是看陸子安這寶貝程度,現在倒是需要重新評估了。
安置好了沈曼歌,陸子安沒再耽擱,看也不看圖紙,直接拿過傘杆:“都是按我的圖紙編的號?”
“對。”戴專家努力沉澱着心情,但微翹的脣角怎麼都壓不下來:“都已經準備好了,萬事俱備!”
只欠他這個東風。
陸子安難得的笑了笑,眉眼輪廓都柔和了一些:“一共分爲五個區,戴老你挑五個人出來吧。”
這話一出,現場簡直都要爆炸了。
“我我我!我力大無窮!選我吧,再重的我都搬得動!”
“選我選我!我視力特別好,再小的零件我都認得清!”
“還有我!我對機關術有了解,陸大師你選我絕對不會後悔的!”
沒有人在這時候還會藏拙或者不好意思,所有人恨不能直接從方形圈外跳進去。
戴專家沉吟片刻,鬍子一翹一翹的。
短暫的思索過後,他看也不看那些人,目光從身後跟着的一衆眼睛都放光了的同僚裡一掃:“你,你你,就你們五個。”
被他點到的,都是平時做事利索、思維運轉很快的人,連他的小徒弟都不在其中。
這五個人並不是和他關係特別好的,被點到的時候,意外都不足以形容他們的心情。
他們看向戴專家的眼神更是充滿了崇敬和感動,其他人看了眼老老實實站着的小徒弟,倒是沒人提出異議。
這樣好的機會,如果戴專家拿來給自己立威或者拉攏人心,他們也沒話說。
但是他沒有,這是真正的對事不對人。
戴專家這般風骨,值得他們敬重。
被挑出來的五人留下,其他人都退到了方形圈四周。
雖然不能直接參與,但能站這麼近,也是倚仗了他們本身的職位,所有人都還是蠻高興的。
陸子安在每一堆零件旁邊點了一下:“你,站這,看準編號。”
安排好了五個人,他站在最中間,神情慢慢變得嚴肅起來:“好,我開始了。”
現場氣氛慢慢變得凝重,連原有的竊竊私語都漸漸消失了。
這是一種對歷史的尊重和對他的尊敬,每個人心裡都緊緊地繃着一根弦。
既期待,又緊張。
早在列出新的編號的時候,陸子安就已經想好了,他得先從車輪開始組裝。
這套車馬是單轅雙輪,前駕四匹馬。
輨和轂,一步一步地組裝,其後加入轄與牙。
陸子安站在臺子上,每說一個數字,就有人迅速反應過來遞上相應的零件。
那種感覺像是什麼呢?
就像一位身經百戰的將軍,指揮着千軍萬馬,卻依然遊刃有餘。
這一套精鋼模型,是在原有的比例上縮小了很多的,但是一個車輪依然組裝了十來分鐘。
原因就出在這輻條之上。
這套銅車馬,和古代埃及戰車進行對比,簡直不像同一時代的東西。
因爲它的輻條數量極爲驚人,河南安陽殷墟出土的商代戰車有18根輻條,而春秋戰國時期的戰車,輻條竟然多達28至30條以上!
輻條多,不僅能讓馬更省力,也能增加車輪的耐久度。
這樣的設計,使得戰車的地形適應能力更強,也能爲士兵提供更加穩定的作戰平臺。
但是,這樣的輻條,於復刻車馬的匠師卻是一種災難。
因爲它太多,也太複雜,想要將如此之多的輻條完好的輻條同時完好的卡進車輪裡,有時候甚至需要數人共同操作。
戴專家用石墨模型試過多次,當下便輕聲道:“陸大師,不如我叫人幫您?”
“不用。”陸子安不動如山,一次接過數十根幅條,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看着多,其實裝起來並不複雜。”
只需要掌握其技巧,幅條的安裝也可以變得很輕鬆。
因爲這些輻條,都是以榫卯的形式存在的。
有長有短,交錯排列,如果有懂木藝的人,便能一眼看出,它其實是一個過渡自然的榫卯結構。
而事實也果然如陸子安所說,每根幅條在他手中輕輕一轉,便剛好卡進榫眼。
只是它講究規律,得先組裝四周的幾根長的,再慢慢填入短的,有時甚至需要輕輕轉動車牙進行調整。
當所有幅條都安置完畢後,陸子安將車軸慢慢插了進去。
戴專家甚至都沒來得及阻止,陸子安握緊車軸,向着順時針方向,用力一轉。
在這個過程裡,所有人眼睛都捨不得眨,生怕錯過了哪一幀精彩的畫面。
而陸子安也沒有讓他們失望。
在他的操作下,神奇的一幕發生了。
所有輻條都向車轂集中,並且順順當當地卡緊了,這便是輻輳(còu)。
戴專家臉都綠了。
還有這操作?
想起他們組裝時每次都大汗淋漓,費了老大勁才一根一根組裝上去的場景,他發自內心的感嘆:人比人,比死人啊!
見他一臉意外和不敢置信,陸子安皺了皺眉,好心地解釋道:“轂是由輨和軧、輴組成的,它本身也算是一個小機關,最初的工匠設計它的時候就是爲了節省人力,只需要按它本來的方法進行組裝,就可以了。”
“……”
這一下,不止戴專家一個人,所有人臉都綠了。
還不如不解釋呢,聽了更加心塞了!
這種古法,他們只查到了隻字片言,古代匠人地位不高,很少有書會爲他們的技藝進行專門的細緻記錄。
就連魯班這般驚才絕豔的人物,也沒能留下他全部技藝的記載。
文獻裡頭沒有記載的,他們去哪裡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