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深時見鹿?
應軒怔了一下,有些遲疑地道:“是李白的嗎?”
他都不敢想,自己做的東西竟然能與李白的詩相提並論……
“對,你可以加深一下意境。”陸子安把玩片刻,將筆筒輕輕擱到桌面:“順便把名字刻上去,等過兩天劉會長過來了,我讓他把你這件也拿去參加一兩個比賽試試水。”
意境……
應軒當時只想着學陸子安的技法,利用瑕疵精雕細琢成獨特的美感,卻完全沒有考慮到意境。
犬吠水聲中,桃花帶露濃。
樹深時見鹿,溪午不聞鍾。
野竹分青靄,飛泉掛碧峰。
無人知所去,愁倚兩三鬆。
想要有這樣閒雲野鶴般曠達逍遙的意境,那就得讓自己沉澱到那幅畫面中去……
應軒微微閉上眼睛,回憶着陸子安那幅《行至水窮處》的隔心。
爲什麼師傅的作品會讓人有身臨其境的感覺?
因爲他的線條極富動感,一層一層的浮雕會迷惑人的眼睛,彷彿它們就是真實存在的,會讓人忍不住想伸手去觸摸。
虛虛實實,鹿若隱若現,那麼,流水呢?
溪流聲潺潺,遙遙傳來,彷彿近在眼前,又好似遠在天邊。
鼻尖聞到竹葉與桃花的清香,過午的時候,陽光靜好……
“啊,我想到了!”應軒猛然睜開眼睛,大叫一聲。
他迅速坐下,重新拿起筆筒。
陽光!
竹筒本身的色調可以雕琢出那種光澤感,這簡直是天然的優勢!
見他雕得渾然忘我,一時半會完成不了,陸子安便起身去了古宅那邊。
剛進院門,其他人還沒發現,直播鏡頭剛好對着這邊,直播間頓時炸屏了。
【老公來了啊啊啊好開心!果然粉對了人每天都是熱戀期!】
【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大師明明是我的!】
【我的意中人是個蓋世英雄。可惜,我男朋友只做到了前八個字……】
【那老哥你真是挺幸福的!】
【你們這樣真的好嗎?我看不到我老公的臉了!】
馮小荀也看到了陸子安,高興地迎了過來:“安哥!嘿,我就等着你呢,萬事俱備,只欠東風,這期的專題再拍你一段就完滿結束了!”
“你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不給我打電話。”陸子安跟他並肩朝前走,笑着道:“行啊,剛好我等會要做四塊防水板,你隨便拍。”
“哎,你們都聽到了啊,他說的啊,隨我拍!”馮小荀朝攝影師吆喝了一聲,邪惡地笑道:“等會把他拍得死醜!醜哭的那種!”
衆人鬨笑,有人揶揄地笑說陸大師這麼帥,怎麼拍也拍不醜。
陸子安走了幾步,忽然頓住,四下看了一眼,微微皺眉道:“……人呢。”
怎麼進來後沒看到沈曼歌?難道是瞿哚哚帶她出去玩去了?
“什麼呀?”他聲音太低,馮小荀沒聽清。
“……沒什麼。”
站到工作臺前,不少人都悄悄擡起頭看着他,更多的還是在埋頭忙活着自己的事情。
鄒凱跟馮小荀幫忙一起把隔心移開豎立在一旁,擡上來四塊防水板。
第一次要做的,自然還是袪除表皮。
陸子安做這個步驟時,運刀如飛,動作優雅自如,很是賞心悅目。
而有時一刀不能做到完美,需要補刀的時候,他會格外放輕,以免傷到木料。
趁着他忙碌的空隙,馮小荀儘量簡短地採訪他:“請問陸大師,你覺得直播和採訪會影響到你的發揮嗎?”
“不會。”陸子安拿着平刀扭動手腕,慢慢地將一些堅硬的表皮剔除乾淨:“藝術嘛,價值就是有人欣賞,一項技藝,如果想要以最快的速度被人知曉並瞭解,那麼最好是現場觀賞,這樣才能帶給人最直觀的視覺享受。”
“很多藝術家喜歡呼籲大家保護某項技藝,爲什麼您從來只是宣傳?”
其實馮小荀覺得這種問題有夠愚蠢,問了跟沒問一樣,但是是上頭的指令,他只得硬着頭皮問完。
陸子安斜了他一眼,挑了挑眉:“如果沒有年輕的藝術家,那麼喜歡這項藝術的人就會覺得以後欣賞不到了,於是他們呼籲保護這項技藝——而我覺得,我們都還很年輕。”
不僅馮小荀笑了,現場不少人都露出了善意的笑容。
是啊,他們都還年輕!着什麼急吶!
馮小荀把問題全部問完,便讓陸子安發表一下感言。
“感言嗎?”陸子安微微後仰半寸,仔細端詳着木料,平靜地道:“我一直都告訴自己:時間不多,你要盡力而爲。時間很久,你會水到渠成。”
他笑笑,站直身體,溫和地看着鏡頭:“與君共勉。”
站在院子裡,瞿哚哚聽着裡面傳來的歡笑聲,情不自禁地道:“陸大師真厲害,輕描淡寫便能勾動人的情緒。”
“是啊。”沈曼歌拉緊外套,感覺有點涼。
“這麼好的機會,你真的要放棄嗎?”瞿哚哚有些擔憂地看着她:“曼曼,我覺得你最好還是跟大師好好商量一下。”
沈曼歌往手心呵了口氣,眼裡一片清明:“不必了,子安哥最近很忙,我不想幹擾他。雖然保送……確實是個好機會,但是這不是我的夢想。”
瞿哚哚完全無法理解,追問道:“那你的夢想是什麼?”
如果換成是她,能避開兇殘的高考直接保送進一本,簡直會高興死好吧!
結果剛纔招生辦的老師打電話過來,曼曼竟然直接拒絕了,真不明白她是怎麼想的……
沈曼歌淺淺一笑,露出一絲懷念的神情:“我想……進燕大。”
燕大!
原本準備朝前走的瞿哚哚一個趔趄,差點沒摔了,她茫然地望着沈曼歌沉靜的笑顏,喃喃道:“曼曼,我有時候真的覺得,你太冷靜了……”
完全不像一個十八歲的小女生,她太清醒了。
沈曼歌的眼睛很亮,亮得像沒有微塵的海水,亮得寧靜:“我非常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所以他們誘惑不了我。”
正是漫長歲月的悲慘生活給了她思考的時間,外界的磨難只能折騰她的身體,損害不了她強大的內心。
那些遭遇都成爲了她成長的養料,而養父母無私的愛已經足夠撐起她精神世界——無論身處怎樣的逆境,她都會勇敢而堅定地朝着夢想一路前行。
瞿哚哚雖然也覺得很是可惜,但還是接受了她的說法,答應幫她隱瞞。
統一了戰線後,兩人便一道笑着走了進去。
結果沈曼歌剛進門,便感受到一道灼熱的目光正盯着她。
她擡起頭,剛好看到陸子安臉色很難看地掛掉電話。
兩人視線相接。
剎那間,沈曼歌明白了,陸子安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