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翼急匆匆走進向琚的營帳,他雖比向琚年長,但在使團中向琚的官位比他高,因此道聲向大人,“情勢如何?”過來的時候,只見前方火光刀光混成一片。
向琚皺眉在看地圖,“齊人約摸二百有餘,我們雖然也有二百餘人,但真正能防衛者只有百數。獨孤棠帶走了他自己的兵馬,這仗想要保全每個人恐怕很難。我們又是背山紮營,山上埋伏了對方的弓箭手,人數尚不能確認,而前路堵死,如今竟成了困處。”
張翼是文官,不懂作戰,“那我們就無路可走了?”
“最壞的打算就是集中全力殺開對方的包圍,能逃多少就逃多少。張大人,到那時就緊跟着我吧。”向琚笑容雖溫,心卻冰冷,已有棄卒保車的決意。
張翼全然不知道向琚此話的真正涵義,以爲到時候就是一起往外衝,倒也不怕,點點頭又問,“現在我們難道什麼都做不了?”
“防比攻容易,更何況我們人少。”向琚更不怕,這裡所有人都可以被犧牲被拋棄。采蘩――他儘量不去想這個女子。
這時,采蘩說出了自己的主意。
姬三瞪着她,“你說你要扮成誰?”
“不像嗎?聲音可以裝成三四十,身材自然十七八,功夫的話,不動手誰也不知道。”蒙上臉,她覺得自己完全能成爲神秘的飛雪樓樓主。飛雪樓主是女子,這是今晚的意外收穫。
“像,但是你裝樓主有什麼用?那些是齊軍,普通的,逃亡的殘兵剩將,連飛雪樓之名都未必聽說過。”姬三滿腦的糊塗。
“那可說不定。”采蘩再望身後的江流,江上有夜行船,劈分了月下銀帶,“三哥。這裡是分水嶺,卻都由一股力量推動。北周,北齊,南陳在此相遇,也許冥冥之中亦有定數。”
“你的意思是――什麼意思?”好吧,他曾以爲自己聰明得很,遇到這位怎麼就不夠用?
“我的意思是你要麼蒙上臉,要麼坐在這兒等齊人發現你。當你手無縛雞之力的南陳貴公子,把你扔到江裡去。如果你不服,不小心拿出蠶絲來,就算保了命,會武的事也曝露了。要是聽我的,至少互相作證是急中生智,裝江湖人物想要擾亂齊人,助向琚他們一臂之力。”很好選擇,她這般以爲。
姬三心中一動,卻暗道那人不會這麼料事如神吧?但正因爲有了這個念頭。他決定聽她。
六人要做的準備不多,蒙上臉。然後從大石後走出來。
對方有人留意到采蘩等人的出現,連忙大喊,“你們什麼人?”
不論真假,姬三此時都是閻羅,冷冷道,“飛雪無痕,小鬼敲更。前來執行任務。”
這話是照采蘩事先說的,他心有猜測,但仍不覺得飛雪樓跟這些亡國齊人會有任何關聯。因此。當齊人中走出一目光陰鶩的蒙面漢子,道來得正好時,他大吃一驚。
“你是飛雪樓主?”大漢的視線在采蘩身上停留片刻,“聽說你失蹤多年,卻是爲何?”
姬三更驚,對方居然知道樓主是女人。
采蘩的聲音變得低沉,卻十分自信,“我閉關四年修習武功,不想讓人打擾罷了。想不到出山的第一件事就是幫一羣喪家之犬,真是掃興。”冷哼兩聲,“直接離開周境是當務之急,你吃飽了撐的沒事幹,一路惹麻煩。瞧你們多好找,問哪裡有強盜,立刻就知道行蹤。”
要不是姬三確定面巾下一定是采蘩,他可能也會讓她冷傲的說話方式騙過去,太像了,還有語氣,簡直是對方的舊識一般。
大漢更沒有一點懷疑,只是被罵了心裡不爽,“逃出去了又如何?就剩這麼幾百人,難道還能東山再起不成?或者你主人將來登上大寶之日,會爲我們復國?我們雖曾合作,恐怕亡國之人對你們也沒半點好處了,所以樓主親自出面,我也驚訝非常。”
主人?采蘩暗道果然,語調更冷,“怪不得亡國了,目光如此短淺。天下本四分五裂,如今正要一統,萬衆歸一。我主人雖不能爲你們復齊,但將來周陳都會與齊同樣的命運,不復存在。這麼一來,不就等同爲你們復仇?”
大漢長嘆,“國不存,天下統一也好,分裂也好,與我何干?罷了,你能來相助也算是他一番新意,等我殺了南陳使節,我也不求什麼了,從此關外放牧趕牛,了卻餘生。”
“我來確實是幫你。”采蘩眼角餘光瞥上江面,夜行船不見了,“不過可不是幫你殺南陳使節的。我奉主之命,護送你們安全出關,不要做多餘的事,立刻重新上路。你可知周帝已派人追來,他不可能留你們當後患。”
“當然知道,我可不像有些人那麼自大,以爲江山穩固,結果讓人端了窩。”大漢有一雙極其俊秀的眼睛,而北齊皇室子弟都俊美不凡,透露他的皇族身份,“你放心,他們想要甕中捉鱉,卻料不到我和小皇帝那夥人是兩羣的,因此被我反施其道調虎離山,現在這裡只有南陳使團,取其性命易如反掌。我既決定要遠離是非之地,臨走前報一仇也算公平。”
“真要說公平,滅齊的是北周,南陳與北齊的友好盟約很多年前就不作數了,旁觀也算不上什麼,至少南陳沒有幫周人。你現在不敢和周人對決,卻找南陳的麻煩,我看很是懦弱。”與其說采蘩在扮一個人,不如說她就是她自己,想什麼就脫口而出。北齊皇族血液中有一種狂肆,別人越在他們面前卑微,他們越不屑。而她現在要做的,不是異想天開將對方擊潰,而是拖延時間。
被人說懦弱,大漢反而笑,“不愧是飛雪樓主,什麼話都敢說。但照你的意思,若我定要殺南陳使節,你是不會幫忙了?”
“不但不會幫忙,還要阻止你。主人胸懷大業,自有主張,不能任你率性挑起兩國紛爭,壞了大事。”采蘩說得似乎知道很多事,其實卻是模棱兩可,可充當萬能套用。
“阻止我?”大漢眯起一隻眼,冷哼,“就憑你帶的五個人?我的人可不是臨時湊起來的蝦兵蟹將,個個是經過精挑細選,對我忠心耿耿的心腹。”
“他們對你忠心耿耿,但你對他們卻不怎麼樣。北齊大勢已去,你又決意遠離是非,帶着他們到關外找片好山水過太平日子,現在呢?不管你有多大的勝算,一打下來總有人傷亡,還只爲你一人的復仇心。”采蘩一招手,丁氏四兄弟站上前。
姬三不動。不到關鍵時刻,他還不想將自己的兵器亮出來。蠶絲獨特,他怕裝得太像,誰都知道是真的了。
大漢突然沉聲,“剛纔你們說飛雪無痕小鬼敲更,我也沒仔細,現在想起忘了看鬼牌。飛雪樓中人人一塊。”
采蘩知道他起疑了,卻不明白自己哪裡露出破綻。
“鬼牌在此。”姬三沒有亮出蠶絲,但亮出了一青面獠牙的鬼面。
“樓主,你既然接了任務,應該知道我是誰,說出我的名字吧。”仍是不信,大漢要再行確認。
“……”采蘩覺得自己撐到頭了。
“還用得着說嗎?齊帝的親弟弟,有着小蘭陵王的美稱,能征善戰的風王爺。可惜不受自己親兄長的信任,被逐至邊城,立有戰功卻從得不到半句誇獎,因此心灰意冷。”火光照不到的暗處走出來一道挺拔的身影。身影的後面還有身影,層層疊疊,本來包圍營地的齊人如今反被包圍。
采蘩長吁一口氣,這人終於及時趕到,扯下蒙巾。不知道別人怎麼樣,她蒙一會兒的臉就悶得難受。
姬三聽到她放輕鬆的呼吸聲,再看來人,“你知道他一定趕得回來,纔敢用這個法子?”
“我不確定,但我後來看到了他的船。”而且,不止如此。
風王爺發覺自己中了采蘩的拖延之計,見她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年輕姑娘,不由豎起眼,“你果然不是飛雪樓主。”
采蘩一步步往後退,退到那片身影中,面上從容,“是不是我太嗦了,所以你才疑心?”
“不是太嗦,而是太良善了。”風王爺也退,“我聽那位說,飛雪樓主從不關心他人生死,而你剛纔對別人的傷亡過於在意。”
“那位是誰?”大步一跨,獨孤棠將采蘩護得滴水不漏。
“我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他是陰謀家,我是閒散人,偶爾合作了一次,還算愉快。”風王爺問獨孤棠,“你是誰?”
“獨孤棠。”
“就是你捉了我皇兄,後生可畏啊。”腳步不退反進,風王爺又領在前頭了,“既然你來了,那姑娘又說得不錯,我不想讓我這些忠心的兄弟們爲我傷亡,我與你單打獨鬥,輸了我生死由你,贏了就放我們走。”
采蘩裝飛雪樓主沒一會兒就穿幫了,但正是這一會兒,兵不血刃就改變了形勢。
她在獨孤棠的背後嘀咕,“你可得想想清楚,上回你要跟無明單打獨鬥,卻是輸慘了,裡外一身傷。這回再輸,不但是在這麼多人面前丟了面子,周帝那兒也交不了差。”
“采蘩,只要你站定在這兒,我就不會輸。”獨孤棠說罷,往風王爺走去。
一場數百人的混戰,變成兩人之戰,起始在掌握中,結局卻出乎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