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安靜了很久,茶杯貼在脣上,就是一直沒喝。卓
I下來,或許意識到自己剛纔過於失態,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
從卓肯口中聽到的秘聞,讓司督久久無法平息心情:現在是帝國曆五百五十八年五月末,離下一個三十年只有一年半了。如果皇室詛咒是真的,那麼,皇帝最多隻有短短一年半的生命,那麼,接下來的一年半將會發生很多事。
司督相信卓肯說的都是真的,因爲只要找莫恩問一下就知道了,卓肯也沒必要騙他。對皇帝的懷疑還沒過去,司督突然對皇帝感到可憐。
誰知道“如果有一個皇帝做滿三十年,帝國將會毀滅”是不是真 的?連皇室“三十年”的必然詛咒都改變不了,那麼,還有什麼不可 能?司督並不相信歷任皇帝沒有試圖改變這個詛咒,但卓肯說的如此肯定,那就是說這個詛咒並沒消失。
光明神殿?司督腦中閃過一個問題,立刻問:“爲什麼不是‘一旦有皇帝做滿三十年,詛咒就會消失’?”
“閣下,您可以把這個謠言散佈出去。”卓肯恢復了恭謹的姿態,“但我必須提醒閣下,現在皇室的詛咒在民衆間流傳並不廣泛,基本只在貴族圈流傳。”
皇帝不會把這個謠言散佈到民衆中間的,他寧願當成從來沒有這回事。司督很容易猜出答案,也知道如果有一天‘皇室詛咒’流傳出去,皇帝必然有恐怖的反擊——他在等待光明神殿忍不住出手的那一刻。
“如果詛咒是真的……”司督說着,眼角抽搐兩下,停了一會才接着說,“皇子他們還有必要爭奪皇位嗎?”就算皇帝現在就死了,那他們也只能做一年半的皇位,有意義嗎?
“每個人最相信的人,永遠只是自己。”卓肯微微低垂下頭, “‘爲什麼前人做不到,我就一定做不到?’我相信每個皇子都是這樣想的,他們相信自己能改變詛咒。”
難道前面衆多皇帝的失敗,還不夠讓他們清醒嗎?司督心裡突然感覺到悲哀,一絲絲地纏繞上來,緊緊束縛在心頭。
“權力很吸引人,尤其是皇位。”卓肯似乎察覺到司督的變化,小聲說,“皇位纔是唯一的,所以我建議閣下向皇帝效忠。”
用盡力氣壓下心頭的悲哀,司督轉過眼睛,緊緊盯着卓肯,冷冷地說:“你的理由,卓肯執事。”
“您的友誼。”卓肯的頭再低下不少,垂在額前的頭髮擋住了他的臉孔,“這並不算得上是秘密,至少有很多貴族都知道也有不少能分辨出來,我只是先行告訴閣下而已。”
卓肯直爽的話語讓司督找不到任何理由還擊,司督唯一能肯定的 是,卓肯並不看好光明神殿,他在給自己找後路,那個後路就是司督。
“理由。”司督再次冷冷地問。
卓肯知道這是問他爲什麼要找司督做後路,恭敬地說:“司督大人需要我這樣的人。”話裡面的意思,是其他人的勢力已經鞏固,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而司督不是。
果然很善於保存自己!司督突然呵呵笑了幾聲,卻是什麼話也沒 說。
時間就這麼緩緩流逝,周圍安靜得嚇人,兩個人都與雕像般保持着自己的動作。許久,一聲輕微的“啪”響起,在寂靜的空間異常清晰。一滴水砸在硬實的橡木桌面,濺起小小的水花,卻融不進漆過的桌面,最後攤開成指甲大小的水漬。
“啪”,又是一聲,水滴砸在相同的位置,擴大着水漬的領土。
“司督大人……”卓肯終究還是忍不住,說話同時快速地擦去額上的汗水,以防它繼續滴落,下面的話在喉嚨堵了許久,就是出不來。
“好的,卓肯執事,我接受你的友誼。”司督淡淡地說。
“很感謝閣下的慷慨。”卓肯沒擡起頭,繼續說,“我必須告辭 了,教宗大人讓我前來告之閣下,神殿已經準備好迎接閣下的到臨。”
“請回告教宗大人,我很期待光明神殿的邀請。”司督回答。
“那麼,我的使命已經完成,請允許我的告辭。”卓肯站起身,視線始終沒在司督臉上停留。
“請。”司督隨即站起身,伸手一引。
“期待與閣下下次會面。”卓肯微微施禮,緩緩退了出去。
一樓大廳,艾米麗和漢克正在討論司督財產管理權,見到卓肯連忙站起身,漢克迎上前,將卓肯送出大門。
掛着展翅天使徽章的馬車緩緩
邸門口,卓肯鑽進馬車,拿出絲巾細細擦拭額頭,狠
口長氣:“計算失誤了,夠難對付的!悲哀啊,幾時我也輪到要做擋箭牌了?”
馬車沒有理會卓肯的牢騷,繼續往前走着,路過繁華的街道,示威般從皇宮門前經過,直直通向不遠處的小山脈。
那裡有一座輝煌的宮殿,坐落在其中一座山的最中央。曾經,它是大陸最風光的地方,每日人來人往從未斷絕,然而,六百多年前一個帝國的崛起,讓它的光芒驟然消減。
馬車在山下停住,卓肯跳下馬車,踩上依舊棱角分明的臺階。
光明神殿的教義上稱神有一千,凡間不可逾越,但爲表信徒虔誠,需要徒步走過九百九十九個臺階,每階必須停留,以示神恩。
擡頭看去,階梯隱沒在山石間,如非最頂端那座宮殿,幾乎讓人看不到終點,使得大多人就在那麼短短一瞥間怯退。
階梯前的一塊巨石上,清晰地刻着兩行字:需敬神恩,以求救贖。就這麼少少幾個字,會讓畏怯的大多數人堅定自己的信心,踏上階梯。
“神恩?救贖?”卓肯低聲冷笑一下,將那塊巨石拋在身後。
如今,在這彎彎曲曲的臺階上行走的人並不多,只是偶爾能見那麼三兩個。帝國成功地宣揚了“利益至上”主義,宗教,只成了“罪人”希冀得到靈魂救贖的依託。
連綿不絕的階梯提供了兩個暫歇的地方,分別是第三百三十三和第六百六十六級階梯,說是階梯,倒不如是平臺。
費了差不多一刻鐘,卓肯終於來到第一個平臺。這裡視線極好,能將大半的帝都收於眼下,但卓肯沒心情觀看風景,只是稍微喘了口氣,就繼續往上爬着。
來到第二個平臺,階梯不再彎曲,筆直地通向神殿。擡頭看時,偌大的神殿彷彿要壓下來一般,散發着無邊威勢。
卓肯看了一眼神殿,低聲罵了一句,腳下加快速度。
好不容易站在神殿前,門前一個穿白袍的中年男子卻走上前說: “卓肯執事,請注意你的身份,對神要有敬畏之心。”
“謝謝你的提醒。”卓肯朝那人扯了扯嘴角,就差沒直接說“什麼一步一停留,你去試試”。
“教宗殿下正等着你,請跟我來。”白袍男子說完也不理會卓肯,轉身就走。
卓肯也不說什麼,跟在白袍男子身後。穿過幽暗的長長走廊,兩人在一個房間停下,白袍男子輕輕敲了敲大門,稍等片刻後推開門,進去後反手關上門。
略微擡起眼皮瞄了大門一眼,卓肯擺出一副恭敬的姿態垂手站立。十來秒過後,門再次打開,白袍男子點了點下巴,說:“卓肯執事,教宗殿下召見。”
“謝謝。”卓肯翹起一邊的嘴角,學着白袍男子進去後把門鎖上,門關上前還特地瞥了白袍男子一眼。
這是一間並不寬敞的房間,陳設也極其簡單,更像是家境中上人家的簡陋書房。唯一能稱道的是它的視野,透過佔據半扇牆的窗戶,帝都一覽無遺,用盡目力看去甚至能分清皇宮裡行走的護衛。
“見過教宗殿下。”卓肯兩手交叉放在胸前微微躬身。
“事情辦得怎樣?”教宗的視線從窗戶外收回,慢悠悠地停在卓肯身上,身後的陽光射來,在他的上半身留下一個光邊輪廓,同時也將他的整個身體藏在陰影中。
“哈里森伯爵回覆‘他很期待光明神殿的邀請’。他對屬下的到來並無異常,表現非常紳士。”卓肯深深低頭,慢慢說着,力圖每個字都清晰無誤。
“你對他的看法?”教宗緩慢地說。
“正如您的評價,哈里森伯爵並不願意捲入世俗中,他對世俗似乎有些不耐煩,也不擅長處理世俗事物。”卓肯回答,“比之大魔導師,他更多了幾分隨性。我認爲哈里森伯爵可以爭取,但需使用溫和方 式。”
“嗯,退下吧。”教宗輕輕甩手,轉過身,看着方正的皇宮。
“是。”卓肯踮起腳尖緩緩後退,像怕打擾教宗的思考。推出門外後,他小心送出一口氣,然後,嘴角彎了起來,這才大跨步走出走 廊。
外面,陽光溫和,細細看去,帝都的每個細節似乎都在眼前。站在平臺邊上,卓肯的視線遊蕩着,微笑着說:“這是一個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