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塞黑鎮,位於帝國南昆城往東再走一天的行程,處於帝國和王國交戰的區域。與大多位置差不多的村鎮一樣,塞黑鎮也沒了往日作爲來往於帝國與王國間商業中途站的繁華,滿眼望去,只剩一片廢墟。殘牆斷壁間,偶爾透出尚未熄滅的火焰,照亮了眼前的淒涼。
沒有人會去理會那些可能會引起火災的火苗。因爲,除了坐在一扇還算完好的牆壁後面有三個人,再沒了其他人的蹤跡。
而且,這三個人都已經疲累到極點。
都是爲了掩埋暴露在外面的屍體。
也正因爲如此,三人間的氣氛顯得很沉悶。
火堆旁,只有一個男性,是一個二十左右的,長相普通的男子,唯一比較引人注目的,是他身上的法師袍。如今,在帝國範圍,像他身上的黑色法師袍,已經成了一種特殊的象徵,那代表着,或許哪天你在街上看到一個穿着黑色法師袍的年輕男子,他可能就是轟動整個帝國的人。
那個在兩天內傳遍整個帝國的男子名叫司督.哈里森,如今已經被誇張的傳爲“神使”的、穿着標準性黑色法師袍的男子。
而火堆旁的男子,也叫司督.哈里森。
在他懷裡,躺着一個年紀在十歲上下的少年,短至齊耳的黑髮,讓少年看着是個瘦弱的男孩。如果早在半個小時前,少年臉上的污漬沒被擦去的話,或許,真有人會認爲“他”只是個小男孩。
在司督旁邊,坐着一個金髮美女,習慣性地把頭髮垂下來,讓人看不清她的臉龐,但透露出來的少許臉蛋,足以讓人確定她是個美人,貨真價實的美人。她嫺熟地翻動着叉在削得筆直的樹枝上的兔子,等食物泛出深褐的顏色時,拿近來觀察稍許,從小腿外側,抽出一把有着精緻花紋手柄的小刀,切下一條後腿遞給司督。
“艾米麗,謝謝。”司督接過冒着熱氣的兔腿,朝美人點了點頭。
“不用客氣。”艾米麗展顏一笑,在橘黃的火焰中,顯現出與衆不同的嬌美。
“好了,該起來了。”司督輕輕搖着懷中的小女孩,小聲說,“吃點東西,我猜,你也應該餓了吧?”聽他那聲音,根本不像是在叫醒小女孩,更像是在用另類的曲調陳述着一段催眠曲。
小女孩在司督的搖晃下,慢慢睜開了雙眼,看了一眼司督,再看着司督手中的兔腿,最後看了一眼艾米麗,這才接過兔腿,小心地啃着。
顯然,艾米麗對司督的表現有些吃驚,或許,她認識的司督從來不是這個模樣。
又接過艾米麗遞來的兔腿,司督一邊注視着懷中的小女孩,一邊慢條斯理地吃着。
很快,一條比小女孩的手掌還大的兔腿,就在小女孩看似緩慢的速度中,迅速消失。似乎有些意猶未盡,她在看了一眼艾米麗後,立刻把目光轉到司督臉上,眨巴着大眼睛。
“還要,是嗎?”司督笑了笑,接過艾米麗隨即切下的一條烤兔前腿,放到小女孩手上,說,“慢慢吃,不急。”心裡卻輕輕地嘆了口氣。
在剛見到小女孩的時候,她正被一個差不多年紀的男孩死死護在懷裡,要不是艾米麗眼尖,看到一扇斷牆下的幾具屍體小小動了那麼一下,司督絕不會發現,這裡還有幸存者。
那個男孩,應該是她的哥哥吧?司督的腦中,小女孩惶恐的眼神就不曾消失,尤其在見到艾米麗後,她還尖聲叫了出來。
也正是小女孩這一尖叫,司督才意識到,她並不是男孩。
奇怪的是,隨即小女孩對司督和艾米麗表現出截然不同的反應。對司督,她在開始時的畏懼過去後,始終緊緊拉着司督的法師袍就不肯放下;而艾米麗,小女孩顯得很抗拒,甚至,艾米麗想上前幫她清理臉上的污漬,換來的卻是小女孩更大聲的尖叫。
似乎,她對艾米麗很抗拒。
這讓司督很迷惑。他可以肯定,小女孩在這幾天不可能見過艾米麗,因爲艾米麗在這幾天,始終跟隨在司督身邊。
也許是出於相同的身世,司督對小女孩產生極大的憐憫,也默認了小女孩對他突如其來的依賴。這也讓生長在獨子家庭的司督,產生了想要呵護小女孩的心理,沒多久,他甚至當這個還不知道名字的小女孩是自己的親手妹妹。
這裡面,應該還有故意的成分,因爲對之前艾米麗的隱瞞不滿。很孩子氣的思考方式,但沒人發現。司督沒有,艾米麗也沒有。
“飽了沒?”司督輕聲問着,試圖讓小女孩暫時忽略自身的不幸,也試圖讓自己忘記小女孩在他要將保護她的男孩埋葬時,小女孩幾近瘋狂地哭喊。
小女孩點了點頭。
“告訴我你叫這麼名字好嗎?”司督的聲音越來越溫柔,幾乎讓艾米麗產生人物錯亂的感覺。
小心地觀察了司督一會,再迅速瞄了艾米麗一眼,小女孩小聲說:“妮娜。”
“你好,妮娜。”司督微笑着伸出手,說,“我叫司督.哈里森,很高興認識你。”
不止艾米麗,換成任何一個見過司督發威的人見到這場景,也會愣在一邊,尤其看到小女孩還賴在司督懷裡的時候,心裡的荒謬感就更強烈了:這是在打招呼?跟一個小女孩打招呼?
顯然,妮娜和司督一樣,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握住了司督的手,用清脆的聲音說:“司督哥哥,你好,很高興認識你。”終於,妮娜眼裡的哀傷消失了那麼一瞬間。
無疑,司督對妮娜很疼惜,而妮娜也極度依賴司督,這幾天,幾乎兩個人就沒分開半米以上。
這在艾米麗看來,顯得很無來由。她可以理解妮娜對司督的依賴,也能理解妮娜爲什麼對曾經的遭難絕口不提,就好像記憶缺失了一環,但妮娜對司督的依賴,似乎在短短三天進展得太快了。
至於司督,艾米麗更不能理解了。司督前後表現出來的性格差異,始終讓她適應不了,似乎,她更能適應說明都不能猜度的司督,而不是眼前幫妮娜梳頭髮時,會不自覺笑出來的司督。
就像個普通的大男孩。艾米麗在心裡做了個結論,可她不會去相信這個結論,她寧願相信,司督原來的靈魂並沒完全消失,在“老妖怪”的靈魂放鬆時冒出了頭。哪怕,這比司督本來就是這個年紀的青年,而司督也只不過在釋放原本的性格,離奇得多。
誰願意相信眼前笑呵呵的青年,正是屢屢放出超大魔法的人?
不過也好,司督的身體看起來好了很多。艾米麗至今還記得,司督離開南昆城時的模樣。算不上狼狽,卻是從未有過的虛弱。艾米麗猜測,司督施放出來的兩個超級魔法,給他自身帶來了很大的傷害。
這,或許就是司督急急離開的原因之一。
但她沒問司督。如果她問了,司督或許會老實地告訴她:完全按照別人寫好的步驟施放魔法,跟全部依靠自己推論出來的步驟施放魔法,是有很大差距的。理論上的知識,決定了他和大魔導師之間的區別。至少,他只能根據大魔導師的推論,一步步推論出“流行火雨”的施放步驟,而且,創造出來的魔法還極不完善。尤其在控制方面,幾乎耗去了他所有的精神和魔力。
至於所謂的“聖恩降臨”,司督會選擇保密。
“留一手,露一手,偶爾示弱,是個很好的主意,前提是,千萬別讓對方看清自己的底牌,這樣才能讓對方有所顧忌。”這是始終正確的莫恩老頭的保命絕活。
但艾米麗絕不會去問。那場戰鬥的殘酷,始終沒能從她腦中消失,讓她幾乎每晚都會從夢中驚醒。這也是她對司督越來越不解的地方。
簡直不敢相信,司督竟然好像從沒爲那場戰鬥有過任何反應,沉寂的如同那根本就沒發生過。這讓她如何能將眼前的司督往正常人身上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