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的街道上冷清一片,沒有絳春那丫頭往日帶我來消遣時的熱鬧,也沒有我小時候帶蕭承偷跑出來玩時的琳琅。
只有冷清清的月打在老舊的木鋪子上,落在緊緊實實的遮布上。那布蓋得嚴密,看着讓人透不過氣。
我走過十里長街,無意間又瞥見了齊二叔的糖畫鋪子,旁邊的布褂子上還是飄着幾個張牙舞爪的大字,鋪前布簾上還是畫着精湛的小畫兒。
是我每次都鬧着要蕭承送我的糖畫兒。
顧大嫂的包子鋪還是開在街市的最角落,卻也是人潮最密集之處。那包子的味道飄香四溢,每次我都覺得這香氣能夠飄到我家中去。
蕭承每次卻嫌這味道燻人。
雲映也是。
難怪,他們能走到一處去。
恍惚想着,便走到了城尾。再走,便出了城去。
晃晃悠悠便到了竹林。
我去了孃的墳前,那處還擺着我上回來給她帶的桂花糕木盒,裡面的桂花糕早已被不知什麼小動物叼走了。
我輕嘆了聲氣,下次還是燒給孃親罷。
“娘,澈兒要成親了。”
我蹲下身來收了收桂花糕木盒,又擺上了幾杯小酒。
放心,是你最喜歡的阿承,也是我最喜歡的。”
可是女兒要......唉,算了罷。”
我憋了憋眼淚,站起身來撫了撫裙襬的塵土。靜靜盯着孃的石碑,看了許久“雲臨之妻”幾個字。
明明是妻呢,卻落得這樣了。
我呢,我死後又有何人爲我立碑呢......
“娘,就當女兒提前與你敬了酒。娘便放心,澈兒如今過得很好。”
我說完這一通便轉身離去,平日分明不信鬼神。這時卻也格外擔心孃親真能看到我眼中輕微的異樣。
那便走快些罷。
繡花鞋擦過枯葉的聲音在此刻分外清脆,我一路恍着神,說不上喜悅,也說不上悲傷。平靜似水,就這般靜靜走到了一處竹屋前。
此時的天邊早已泛起了陣陣微柔的日光。
推開柵欄,院中立着一處瓜架,那上面已爬了些青青綠綠的藤蔓,還未結果。架下簇擁着開得驚豔的花,一朵,兩朵,三朵......直勾勾地映入我的眼中,盪出一抹抹本不屬於這裡紅鸞之色。
踏着稍顯輕快的步子湊近花兒去瞧,不知覺地我在花前笑了開來。忽然發覺自己,也不過是個及笄不久的嬌嬌女娘,堪堪十七。還是會看到這些美好的東西,就拋開一切,走不動道。
竹屋內沾了幾分初晨的露氣,有些微潤。風動了動檐下的銅鈴,鈴下流蘇跟着晃啊晃。我踏過架空的竹面,踩得吱呀作響,稍稍放柔了步子,生怕將那竹給踩斷。
窗櫺下有一方小小的梳妝檯,我緩緩坐在銅鏡前,才恍然發現鏡中的自己面無血色,脣色懨懨。方想從細軟中拿出胭脂水粉,卻發現桌上琳琅滿目,一片片的,盡是時下閨閣女子最喜歡的樣式。
我竟生出了幾分歡喜,罷了,縱容自己暫且幻想是他專爲自己準備的罷。
描眉畫目,勾脣撲腮,鏡中的自己秀美起來。我便開始幻想今夜與他的溫潤。
還有幾個時辰他便會來此處與我赴約,大概會罷。
四處隨意走了走,我見到了榻上的鳳冠霞帔,伸手撫了撫料子,這便是城中最好那家鋪子的衣料。瞧着繡紋,鴛鴦並蒂,祥雲仙鶴,栩栩如生,必是出自極好的繡娘之手。那鳳冠也比我從家中帶來的繁制了不少,金燦燦的,它晃一晃,美得就像從前碎了的夢。
今日出了暖陽,現下院子裡已然徹底亮堂了起來,明媚一片。我瞧瞧門外,好似聽到陣陣馬蹄聲,期冀他是否快至了。就好似我真如一個快要與心上人結髮的少女一般。
我矇頭倒在榻上,夢見院子中傳來一兩聲嬰孩的啼哭,晃眼一過,嬰孩變爲了學步的孩童。扯着我的裙襬,甜甜叫我孃親,他也推開院門靜靜瞧着我,喚我一聲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