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倒的於陽在城門口被進城賣魚的桑家的二兒子桑壽揀了回來,桑家也曾經替她找過父母,可是京城那麼大,哪裡能找着。就是冰盞衚衕的那位穆大人,桑壽去了兩次也被人轟了出來。沒有去處的於陽便在桑家住下了,如今已經過去兩年了。
這一日,於陽才準備送桑家的三兒子桑財去村口老秀才家,就瞧見穿着一身新的桑喜出了門。於陽曉得,她又去了村裡周太公家。桑喜是桑家的二女兒,她比於陽大兩歲,今年十五了,生得頗爲清秀,也自視甚高,家裡的事情一點都不願意做,成日裡只願意跟周太公家的周月香來往。
周太公是這個村子裡最富的一戶人家,家裡的田地多的自家種不了,分出一些租佃給同村的人。周家有親戚在京城裡住,時不時地有些新消息傳來,這些足以讓莊戶人家說到下次再有來。
“陽妮子,快些,再遲了,先生就要打手板了!”桑財催促着於陽,慌慌張張地跑了。他被先生打怕了,再也不敢遲的,於陽只得跟着後面跑了。
桑喜今日特地穿了自己的新衣裳新鞋子去周家,就是想像周月香炫耀一二。可是周月香並不是很待見她,說了家裡待會有事,就攆她出門了。
桑喜氣得直跺腳,周月香連瞧都沒瞧自己身上的新衣裳就把她攆出來了。正在門口生氣呢!就看見三輛車過來了。莊戶人家很少能見到這樣的情景,桑喜自然不願意放過。
頭輛車停下後,那趕車的下來敲了門,說了來意。不一會兒,就見周月香的母親嫂子還有周月香迎了出來,那車簾也掀開了,出來一個穿着不凡的少婦來。
周月香親熱地叫她:“表姐。”
周月香的這個表姐,桑喜沒見過的,絕對沒見過。像周家表姐這類人,桑喜只要見過一面就絕對不會忘記。因爲她身上穿着的衣料比她們好,首飾也精細的很。周月香有個寶貝似的金鑲珍珠簪,輕易是不肯戴的,據說就是個表姐送的。
周家表姐卻是打了手勢,招呼周家人跟她過去,走到第二輛馬車邊,恭叫道:“婁大娘,到了。”
只見馬車上先下來個小丫頭,端了個凳子擺好,伸手又攙着一個婦人下車。那個婦人面容威嚴,穿戴體面,比周家那表姐還顯得貴氣幾分。周家的人湊上前笑着給那個婦人見禮,那個婦人瞧都不瞧一眼的走進周家。
桑喜頓時覺得心裡無比順暢。她衝着迎着婦人進去的周月香使着怪臉色。不過是在周月香瞧不到方。不過這是什麼人物,到周家來做什麼?
桑喜到底很能幹,從趕車的那得到了消息。周家的那個表姐原先是英國公府上的一個丫頭。後來被放了出去嫁了戶好人家。周太公見兒媳婦地這個外甥女在大戶人家歷練了一番越出衆,想着也把女兒送進去,日後出來也能說個好人家。正巧英國公府上也要人,周家地這位表姐就尋了管事的。今天就是要來看人的。
英國公府。下人。好人家。體面。這幾個字在桑喜的腦子裡不停地打轉。若是她也能進英國公府當下人。到時候,她也可以像那個周家表姐一樣穿金戴銀,遍身綾羅。說起樣貌。她也不比周月香差,對就這麼着。
桑喜急匆匆地跑回了家。卻說桑媽媽正揀了幾個雞蛋。盤算着這兩個月存下地。再加上賣魚地錢。就可以換些油回來,到時候再買塊好肉。扯塊好布送給村裡地老秀才。請他教導桑財。
桑媽媽正掐着手指盤算着六十個雞蛋能換多少錢。就聽見她女兒桑喜殺豬似地尖叫:“娘,娘!”
桑媽媽不轉身便罵道:“吃飽了撐着沒事做了?一大早瞎嚷什麼?哎呦!”
來不及收腿的桑喜同轉過身子的桑媽媽撞了個滿懷,兩個人各自仰面摔倒在地,桑媽媽手裡簸箕裡的雞蛋也飛向了空中,隨即紛紛砸落下來。其中兩個正好落在桑媽媽的頭上,蛋清蛋黃劈頭蓋臉地糊了下來。
桑媽媽心疼幾個雞蛋沒了,也不等抹臉,張口就罵:“作死的小蹄子!被鬼攆了?白白毀了幾個雞蛋,你知道這能換多少錢?你當我這是金倉銀庫,由得你這樣?”又瞧見女兒身上穿着新衣,才做的繡花鞋也穿在了腳上,鞋面上還沾滿了溼泥,心裡頓時心疼起來,“你窮顯擺什麼?穿了鞋往泥塘裡滾?你個敗家子,有多少東西讓你這麼糟蹋的?成日裡管吃不管賺錢,你窮騷什麼?”
桑喜一骨碌爬起來,伸手揩了揩臉上濺到的雞蛋清,急忙拉着桑媽媽道:“娘,先不說這些,聽我把話說了再罵。周家來客人了,是那個在大戶人家做事的表姐來了。三輛車呢!都是大的。”
桑媽媽沒好氣地道:“人家來了客人能怎麼樣?你就在那旁邊坐着便是了。你不是把那當成自己家了麼?”
“瞧你說的,我在那裡做什麼,人家親戚是什麼樣?我連人家的丫鬟都不如,讓旁人把我當丫鬟使麼?”
桑媽媽聽她這麼說忽然來了興趣,一時忘了先前是桑喜令自己生氣的:“什麼親戚,丫鬟?你是說那家的親戚還用上丫鬟了?你快!”
“我還沒跟她說上話呢,她就把我往外攆。我剛出去不久,就瞧見三輛停在走家。那個親戚是坐來的,真是氣派,身邊還跟着個小丫頭,穿的都比我身上的衣裳料子好。她身上的那件玫瑰紫的衣裳上面繡着……”
桑媽媽現在不是要聽周家親戚身邊的小丫鬟穿的是什麼樣的衣裳,衣裳又繡了什麼花,鑲的是什麼樣的邊。她對這個都沒興趣,有興趣的是那個親戚:“你只說那個親戚就好了。那個親戚是什麼人。”
桑喜瞧了眼火熱的太陽,用手當扇:“娘,咱們進屋說,這裡太熱了。”
桑媽媽拉着她道:“到屋裡去做什麼,就在這架子下面,我也做了事,也聽了你說話,這樣不好麼?你只說那個親戚是什麼人,居然還坐了大車來,我的乖乖。”
桑喜卻是坐了下來,打開自己手裡的手帕,從裡面抓了瓜子磕起來。
“你從哪裡弄來的瓜子?”桑媽媽見了也摸了兩個磕起來,卻是脆響無比。
桑喜忙包了起來:“這是周家的那個親戚,從城裡來的親戚帶來的,隨手就抓了一把給我。這個天還有瓜子吃,真是有錢。”
桑媽媽一聽是從京城來的,立即丟下手中的東西,驚問道:“真的是從城裡來的?他家還真是有城裡的親戚,我一向還以爲他是在說大話。只說有親戚在城裡卻不見來往,真是。你說那親戚是做什麼的。”
“是月香的表姐,聽說是嫁給個做生意的,聽那趕車說的家裡好像沒多大的產業。”
“唉,也不過是個做小買賣的,我還以爲……”
桑喜見桑媽媽總是插她的話,不快地道:“您到是聽我把話說完啊!人家家至少有鋪子還能用的起丫鬟怎麼叫小門小戶的。我看月香那個表姐的行事可是好了,說話行事就是不一樣。我心裡奇怪,問了,你才她是什麼出身?”
桑媽媽道:“是什麼出身?你快說,你這個死丫頭要急死我麼!”
桑喜笑着道:“她表姐原先是在一戶人家做事。”
桑媽媽本還以爲是什麼大事,一聽桑喜說是在別人家做事,抓了一把菜摘起來:“我還以爲有多大的來頭呢!”
桑喜不快地道:“您怎麼都不問我她是在什麼樣的人家做事?”
桑媽媽拍拍手:“不論是什麼樣的人家,都是爲奴爲婢的,有什麼好聽的。”
桑喜不快地瞧了眼桑媽媽,大聲地道:“說出來嚇死你們!是英國公府上。”
桑媽媽一聽是英國公府上,立馬丟了手裡的菜,仔細地問道:“英國公?你沒騙我吧!”
桑喜冷笑一聲:“我騙您做什麼?這有什麼好騙的。”
桑媽媽忍不住念起佛來:“我的乖乖!這還真是嚇到我了。”
桑喜笑道:“您膽子什麼時候變小了?我還沒說後面的,若是說了後面的,您還不昏了過去?”
桑媽媽連忙叫她快說。
桑喜道:“英國公府上要丫鬟。娘,你就讓我去吧!到時候咱們就不用聽周家總是誇那個外甥女怎麼樣怎麼樣了!”
桑媽媽一聽周家的人說那個什麼叫月榮的外甥女怎麼樣怎麼樣的就一股子氣,若是自家女兒能進英國公府,到時候她也有了炫耀的資本。看周家的人還敢不敢小看了她。
“我若是以後能嫁個富足的人家,就是對弟弟妹妹們也都好。”桑喜見桑媽媽心動了,慫恿着道。
這句話說到桑媽媽的心坎上了,只要有一個飛上了天,其他的怎麼着也能沾幾分光,到時候她也能像周太婆一樣,每日吃上個雞蛋。
但是她轉念一想,覺得好是好,可是人家畢竟是英國公家的人,她們火燒火燎地過去,人家怎麼會見她們:“好是好,可是該怎麼見?”
桑喜跺着腳叫道:“怎麼見?就說聽說他家來客了,我們見見又怎麼了?”
“我們又不認識,這貿然前去,怕是人家不願意見咱們吧!又沒有像樣的禮物……”
桑喜氣惱桑媽媽一到正經事腦袋就轉不開,耐着性子道:“見了頭一面不就認識了。家裡抓上兩隻雞不就行了。哪裡要你準備那些!”
桑媽媽連連點頭:“好,你快收拾了,咱們這就去。”桑媽媽立即拍板道,催促着女兒打扮一番,又對着外面叫道,“陽妮子,陽妮子!”
桑家大兒子桑祿的童養媳妞兒站在庭院裡應道:“陽妮子去先生那了,嬸子有什麼事?”
桑媽媽揮手道:“你去抓兩隻母雞,越肥越好,綁好了我要用。”
妞兒疑惑地皺了眉,這是要做什麼?桑喜匆匆地跑回家,跟桑媽媽嘀咕了一會兒,這裡就要抓雞,還是越肥的越好,這是要做什麼?
“你傻愣在那做什麼,還不快去!”桑媽媽見妞兒還站在那,催着她快去,“等等,別太肥,一般的就好。”
等妞兒把雞抓好遞給桑媽媽時,她驚訝現,桑喜居然在臉色擦了脂粉,雙鬟上還插了朵絹花。奇怪,真的是很奇怪。
一時,於陽回來了,妞兒把事情說給了於陽聽:“她居然擦了粉,真是…”
於陽也覺得奇怪,這又不是過節,桑媽媽還能同意桑喜擦粉,實在是令人感到不解。想了想,於陽道:“管她做什麼,咱們做事吧!”
妞兒點點頭:“我留了一塊餅給你,這就拿給你。”
妞兒出去拿餅,與從外頭回來的桑祿碰了個正着,原本還是笑嘻嘻的傻子桑祿一看到妞兒,立即捂着自己的下體,怪叫連連地跑走了。
“你嚇着他了。”
妞兒啐着道:“他活該!我讓他一輩子都禍害不了人!”
於陽吃了餅,同妞兒一同趕着針線。沒過多久,桑媽媽跟桑喜回來了。妞兒同於陽對望了一眼:“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