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林小竹到了清溪鎮,從圍牆繞到正門,一進門,就看到張東手裡拿着個掃帚,也不掃地,正愁眉苦臉地望着地面發呆。
林小竹上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問道:“張大哥,出了什麼事了?”這張東跟張大牛是堂兄弟,但讓她叫二十來歲的人叔叔,她會鬱悶死。還是胡亂叫吧。
“啊,小竹姑娘,您來了?”張東像是看到救星一般,眼睛一亮,眉眼都舒展開來了。
“怎麼了?是不是老爺子罵你了?”
張東連忙搖頭:“不是。老爺子知道我不會伺候人,倒也沒爲難我。只叫我幫他做一些粗活,其餘的基本不用我動手,都是他自己做的。”
“那你這是怎麼了?”
張東耷拉下腦袋:“老爺子不喜歡我做的菜。昨晚都沒吃多少東西。今天一大早,便又去了小酒館。”
“又去小酒館了?”林小竹聲音高了起來。
裡院踱出了薛老爺子,笑眯眯地看着林小竹:“丫頭來了?”
“您又去小酒館了?”林小竹轉過身來,盯着他問。
薛老爺子有些尷尬地摸摸頭,訕訕道:“去是去了,可我沒要沒六魚,只點了兩個下飯菜,沒花多少錢。真的,沒花幾個錢。”說完彷彿又覺得自己這話說起來太過窩囊,不由挺直了胸膛,清了一下嗓子,一副沒什麼大不了的樣子。
看到薛老爺子本是逗她,卻無意中流露現出一種上位者慣有的威嚴之氣,林小竹怔了一怔,隨即收回了目光。這老爺子,一看就是個身居高位之人,跟她前世的爺爺除了外貌,哪哪都不一樣。哪怕他現在落魄了,也不是她這種連自由身都沒有了的小姑娘所能憐憫的。想到這裡,她忽然覺得沒意思起來,一言不發地轉過身,慢慢地往門外走去。
“喂喂,丫頭,你去哪兒?你昨天明明答應給老頭兒我做菜的,怎麼轉身就走了?”老頭兒一看不妙,趕緊快步上前,一把拉住林小竹的胳膊。
林小竹從他手裡抽出自己的胳膊,淡淡道:“我的手藝比張大哥還不如,做的菜哪裡能入得了您的眼?您還是下館子去吧。”說着,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哎,丫頭,您別生氣啊!我聽你的還不成嗎?我再也不下館子了,就聽你的。你說怎麼樣就怎麼樣,好不好?”老爺子哪裡肯放她走?追出門來攔在她的面前,哀求道。
每回爺爺躲着喝酒被她發現,就用這副可憐巴巴的表情哄她。林小竹垂下眼眸,忍住快要溢出的眼淚,輕聲道:“您的錢,您愛花多少花多少,愛怎麼花就怎麼花,沒必要在意我這一鄉下小丫頭的想法。”
“你要不管我,我過兩日就得要飯去了。”老頭兒扯了扯她的衣袖,“我老人家雖糊塗,卻也知道丫頭你是真心爲我好。好丫頭,別生氣了。從現在起,我說到做到,不去下館子了。你看行不?”
林小竹擡起眼眸,看着這位雖鬚髮花白卻依然腰背硬挺的老人,心裡感慨。依他的權勢,哪怕手下的人沒來找,他也不會捱餓吧?有什麼必要像現在這樣對她軟語相求?他或者真的只是因爲他知道,自己是真心的對他好。身居高位的人,什麼都容易得到;唯獨真心,卻是難辨真假。想到這裡,林小竹暗自嘆了一口氣,心裡軟了下來,將他遞過來的臺階接住,道:“那好罷,您可記住您的話。”
“記得記得。”老頭兒見林小竹態度鬆動,臉上歡暢起來,“走吧,趕緊去給我做菜。我可餓了。”
見老頭兒把林小竹勸回來,張東也很高興。領着林小竹到了廚房,道:“照姑娘的吩咐,花了二十文錢,買了這些菜。老爺子早上沒在家吃,所以都沒做。”
林小竹看案臺上有一大塊豬肉,兩根茄子,兩棵白菜;蔥薑蒜也齊全。看了跟在後面一起進來的老頭兒一眼,笑道:“行,挺好。”小老百姓過日子,一個人吃這麼些菜,便也夠了。再說,她雖在老頭兒面前誇下海口,也不過是前世喜歡烹飪而已。做的都是家常菜,算是做得比一般人好吃些。但要跟那些專業的廚師比,基本沒有可比性。
既然沒有能力去滿足老頭兒那張挑剔的嘴,她也不想費那麼多心力了。有什麼就做什麼吧。他真不願意吃,她以後也不用冒着危險跑出來看他了。
這樣想着,她挽了挽袖子,淨了手,拿起那片豬肉看了看。這是一塊肋條,足有一斤半重,雖也一層肥一層瘦,分佈得並不均勻。
做得清燉獅子頭吧。林小竹心下有了決定。
當下將肉洗淨,手腳麻利地把皮批下,將肉上的筋襻剔除,再將肉塊切成肉片,肉片切成肉絲,最後將肉絲切成如石榴子大小的肉丁。再將分開切的肥肉和瘦肉拌在一起,一邊攪拌,一邊加入用生粉、料酒和蔥薑汁調成的調料,直到起稠起黏,這才用手搓捏成拳頭大小的肉丸。
做完這些,便將肉皮鋪在砂鍋底,再鋪些白菜,把肉丸放到上面,另燒滾水,從鍋的邊沿緩緩倒入鍋中,加蓋小火燉燒。一盞茶功夫後,一股香味便從鍋裡冒了出來,漸漸溢滿了廚房。
“嗯,真香。”老頭兒聳了聳鼻子,誇讚道。看着認真做事的林小竹,眼神越發溫柔。
做完這些,林小竹也沒歇着。淘米做飯,又用特意留出來的肉炒了一個肉香茄子,打了個青菜湯,對老頭兒道:“那獅子頭,要燉一個時辰才行。您要餓了,可以就着這兩個菜先吃了飯,然後吃那道菜。”
說完又交代一直在一旁看她做菜的張東:“一個時辰後把湯上的油撇去一些,再把肉皮和青菜挑出來扔掉,然後改大火,放進我切好的白菜,等菜有七、八成熟,就可以出鍋了。”
“是。”張東應了,又一臉興奮地問林小竹,“我們平常逢年過節,也常做這道菜。只是大家總做不好,不是太硬太緊就是太柴,口感很不好。倒是街東頭酒樓裡的廚子做得好,我跟我堂哥去吃過一回,蟹鮮肉嫩,爽口軟糯,一點也不膩口。不過那是人家賴以吃飯的手藝,我們都不好意思問。今天我看你做這道菜,跟我們的做法很不一樣。沒準跟王大廚做的一樣好吃呢。”
林小竹聽了,笑道:“估計你們一定是用刀把這肉剁得細細的,纔會又硬又緊。其實這道菜的精髓,就是四個字——細切粗斬,肉要細切,最好是石榴丁,然後略微斬一下,造成了‘欲分不分,欲合不合’的距離,這樣才能達到肉嫩軟糯的口感。”
張東恍然大悟:“原來如此。我說嘛,我們加進荸薺、蓮藕,都達不到那樣的效果。原來是切肉的方法不對。”
老頭兒在一旁聽得眼睛晶亮,拿了筷子把林小竹做的肉香茄子嚐了嚐,點點頭,道:“丫頭手藝不錯。”又瞅着林小竹問,“你把人家大廚用來安身立命的法子就這樣教了出去,就不怕他來找你麻煩?”
林小竹一愣,笑道:“我又不在這鎮上酒樓做廚子,只是私下裡把我做菜的心得跟張大哥說說,又沒有壞了行規,他找我哪門子的麻煩?”
老頭兒撫了撫鬍子,點點頭,又道:“但如果把這方子賣給其他酒樓,你不是可以賺些錢財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