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西陽手往後伸, 攔着解蘭婷:“你在這裡等着,我去看看。”
解蘭婷抓住他的手,微微顫抖, 嘴裡卻不妥協:“我要進去看看。”
謝西陽盯着她看了幾秒, 最終還是鬆開手, 往前走去。
解蘭婷閉着眼睛努力讓自己平復了一下, 然後跟着往血腥味傳來的臥室走去。
臥室窗簾拉着, 光線不明亮。謝西陽走進去,馬上就回身想捂住解蘭婷的眼睛。
只是他晚了一步。解蘭婷已經看到了。
阿特躺在地上,姿勢古怪, 睜着眼睛看着某處地方,眼神裡帶着的安然好像還沒有消失殆盡, 就那麼僵硬地停留在那裡, 一動不動。
這不是謝西陽不想解蘭婷看到的原因。
阿特的胸口上, 突兀地顯着一個大洞,像被鑿子鑿開的, 空蕩蕩的洞,黑漆漆,泛着暗紅,可是沒有血。地上也乾乾淨淨,一滴血都沒有。
阿特從來不跟解蘭婷開這樣的玩笑。
解蘭婷撥開謝西陽, 走過去, 在阿特旁邊蹲下來, 去拍她的臉:“阿特, 阿特。”
沒有迴應。
謝西陽彎腰把她拉起來:“蘭婷, 她已經死了。”
解蘭婷再沒法忍住,眼淚一下子掉下來:“謝西陽, 她的心呢?”
解蘭婷從沒想過會有如此殘忍的事情出現在現實生活中。她只在恐怖電影和電視劇中看到過這樣的情節。在很久以前,看《畫皮》中周迅把那男人的心挖出來的時候,她都是捂着眼睛,臉一轉埋到謝西陽懷裡:“過了沒有,過了沒有?”
謝西陽拍拍她的肩:“過了。”
然後她擡起頭,小心地看了電視一眼,看到畫面真的已經轉了,才把手從臉上放下來,鬆了一口氣:“怎麼會有這樣的情節。食人心?太荒誕了。對吧。”
她轉頭看謝西陽的時候,他也只是微微地笑了一下,沒有回答。
她一直都想錯了。她把整個事情想得太輕鬆了。
真正的,歪門邪道而修煉到自己無法到達的突飛猛進的程度的,就是食人心。真正的,純種的人的心。這不同於電影裡小唯的目的,妖本就不老,食人心不是爲了不老,而是最快的,讓妖類瞬間強大許多的方法,是最不能被接受的下三濫的手段。導致的結果是人與妖之間維繫至今的平和的失衡,更是可能讓妖類面臨莫大的嚴重的後果。一旦人真的查起來解決起事情來,妖類的平靜生活必將被打破,那麼原本就數量極少的他們就很有可能要接受無法存活的危險。這種本就讓妖類所不齒的方法,已經很少有妖會這麼做。對他們來說,能安然在這個越來越難找到棲息地的世界上生存下來,已經是最大的願望,哪裡還會想到用這樣的方法,冒這樣的險,就爲了根本沒有那麼必要的要增強自己的力量。現如今他們已經沒有那麼多的理由要讓自己強大到那個地步。
除了,心裡有深重的仇恨,而無法用自己真正的力量來解決的時候。
解蘭婷不是不記得,那時候在謝西陽的家裡,西涼想對她不利。他對她說有別的方法可以讓他變強大的時候,她真的以爲他是指跟她□□的。那時候,她還驚訝了一下,若果真如此,那謝西陽怎麼不見得比從前強大了多少。他從來對她都是不隱瞞的。
原來只是她想得太簡單了。
“權偊倫現在一心想我死,但是現在的他不夠強大,所以他用這樣無恥的手段,害了林靈。蘭婷,對不起,是我的錯。是我把你和林靈的生活攪和成現在這副模樣,還讓林靈丟了性命。”
謝西陽輕輕地摟着解蘭婷,緩緩地說,聲音裡滿是心疼和愧疚。
解蘭婷擡起頭,用已經紅腫得變形的眼睛看着他:“不是你的錯。是權偊倫。是那畜生的錯。”
她生性偏於冷淡,不輕易過激的言語,可是此刻,她不能控制自己心中對權偊倫的恨意。
阿特是她活到現在,獨自一人無親無友時唯一的朋友,能彼此說心事,解悶兒,互相關心的真心朋友,可是現在,卻被他奪了性命不止,連一個全屍都沒能求得。叫她如何不恨。
他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爲了報復她的愛人。她的愛人做錯了什麼?不過是被他愛上的一個女人愛上了,最終她還不是因爲他自己的惡念丟了性命。究其原因,怎麼不是他自己的錯?他卻這麼執念着,一心覺得都是別人在傷害他。
他利用她最掛念的一個人,來傷害她另一個最愛的人。
“你,我,阿特,原來根本就沒有要害他的心思,是他自己,一步一步,想把我們逼上絕境。他害阿特死,是爲了要報復你,但是他無須接下來的動作,害死阿特,就已經讓我對他恨之入骨。謝西陽,我從不後悔你的出現,我也不覺得你攪亂了我的人生。一開始我接受你,我就已經準備好了要同樣接受你會給我帶來的一切。是我自己愛上你的。我們走到現在這個地步,是權偊倫的步步緊逼。我們誰都沒有害他。是他找上阿特,是他。我和你,我一直都相信就是註定要認識的。但是權偊倫,我無法接受。
西陽,我從沒有想過要一個人死。”
解蘭婷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謝西陽,那眼神看得他居然都覺得有一股涼意。
她心裡,此刻已經全是對權偊倫的仇恨。
他從來都只想,他一定要到她身邊來,要陪着她,守着她,與她相愛,廝守一生,卻沒想到權偊倫會這樣毀了他們的生活,害死林靈,讓她這麼痛苦傷心。他原本只以爲,他和權偊倫之間,總有一個解決,讓這種混亂畫個句號,卻沒料到會是這麼個後果。
解蘭婷握住謝西陽的手:“西陽,現在,我真的是隻剩下你。除了你,我再無別的顧慮。當初我激怒權偊倫,也沒想到會對阿特這樣。西陽,阿特已經死了,我無法再讓她活過來。但是,你一定,要幫我殺了權偊倫。他不死,我不甘心。阿特只怕到死都不知道權偊倫是怎麼樣的,是我對不起她,沒能早告訴她,自以爲是保得她周全,結果生生讓他給利用。他死,至少給阿特一個交代。我只求你這件事。”
謝西陽看着她,終是鄭重地點頭:“我會的。”
解蘭婷辭了工作,待在家裡。謝西陽替她打點好一切,沒有遇到任何的類似於要違約賠償的事故,也沒有類似於月月姐再來糾纏捨不得她就這麼走了從此以後沒有人嘲笑的烏龍。解決好這件事,解蘭婷就忍着難過把阿特的後事給辦了。謝西陽找了塊好墓地,解蘭婷看了看,沒有做聲。現如今對她們來說,要在大城市裡找一塊墓地都是件難事。她對這個本就不抱希望。現在他解決好了,那是最好。
從送到殯儀館火化,到簡單的只她和謝西陽以及阿特姐姐出席的葬禮,她都一直陪着,儘管是謝西陽搭理着大事,她也沒有放鬆了自己待在家裡,而是全程守着。
不管怎麼樣,她總不能讓阿特一個人。
她不敢跟阿特的家人接觸。可是,這件事情,如果她不跟他們說,就沒有人可以說了。所以她鼓了很久的勇氣纔給阿特的姐姐打電話,只說是車禍突然發生,誰都沒有預料到。阿特姐姐在聽清楚之後以及瀕臨崩潰,根本沒有心力再去多想,不會去追究她的死到底是什麼原因,更不會想到是妖。這件事,謝西陽做了最大的努力,把阿特的屍體處理了一下,在警察和醫生面前說好他之前在心裡打算好的理由。他一動手,沒有不解決好的道理。所以他處理好了一切,把阿特的死僞裝成了最正常的意外事故,沒有任何人追究,只覺得難過。
所以,解蘭婷在這整個過程中的痛苦,就只有謝西陽一個人知道。
阿特姐姐在葬禮上哭得跟解蘭婷一樣話都說不出來。一直到阿特順利下葬,她都沒有多餘的話。解蘭婷看着那張跟阿特極相似的臉,也只覺得傷心。最後站在阿特的墓碑前,阿特姐姐纔開口。
“我父母年紀大,現在身體又都是不好的時候,怕他們受不住這樣的打擊,所以我暫時沒有跟他們說。到時候,找到合適的機會了,我再跟他們坦白。只希望他們不要怪我讓他們見不到她最後一面。所以,解小姐,你就不要往我家裡打電話了。老人家心裡多疑,我怕他們多想,到時候老毛病一犯,我都沒法招架。”
解蘭婷點點頭:“我知道。”
阿特姐姐吸了口氣,又說:“我們在這裡沒有熟知的親戚朋友,林靈在這裡,一直都是多虧了你陪着她,這個,她在我面前,在爸媽面前都是時常說起的,我爸媽一直都很想見你一面。”
解蘭婷覺得鼻子又是一酸。
阿特又何嘗沒有跟她說過,什麼時候一定要把她帶回家去“見家長”的?聽她說時,她也只是笑,應下來,卻一直沒有時間,也沒有機會去。現在想來,是想去,也沒有機會了。她總不能突然跑人家家裡去看望老人家,還不告訴他們女兒已經死了。
阿特姐姐擡起手搓了搓:“謝謝你,爲她的事這麼操心,辦葬禮,選墓地。只怕我們自家人,都沒法做得這麼周全。林靈很幸運。”
解蘭婷轉過臉看着她,忍着心裡的愧疚和難過,伸手去握了握她的手:“是我幸運。她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應該。”
只是要說,對不起。是我沒有照看好她,讓她遭此難。
阿特的葬禮一過,解蘭婷就暫時沒了念想,整天待在家裡。沒有心思出去做別的事,就安心地在家,陪着謝西陽,或者說,是謝西陽陪着她。這突然的變故,叫她一下子變得安靜起來。很多時候,只是坐在那兒,眼睛看着不知道什麼地方,會突然笑,也會突然哭。謝西陽看着她,心裡心疼,但是不知道該怎麼做。畢竟,他總不能把阿特給起死回生了。
其實她只是在心裡想,到底什麼時候這些事兒才能到頭。她已經厭煩了這樣的感覺。阿特已經走了,她都不知道接下來的還會是誰。是她,還是謝西陽?她不願意去猜測。快點結束,是她唯一的心願。
也許到那時,她心裡就不會像現在這樣,糾纏着,紛亂着,不知道到底怎樣纔是最好的感受。
這樣看似平靜的,可是叫人折磨得不行的日子持續了一段時間。期間解蘭婷一直沒有對謝西陽問起權偊倫的事,但是有一天中午吃飯的時候,她突然就覺得心裡憋得慌,不得不停了筷子,看着面前的謝西陽:“西陽,爲什麼到現在權偊倫還是沒有一點動靜?他要了阿特的心,無非就是想你死,可是怎麼這麼長的時間了,他還沒有出現?”
謝西陽抿了抿嘴,看着她:“妖類食人心,是極大的衝擊,在功力長進之前,是有一段適應時期的。即便是他那樣的強妖,突然被這麼一顆人心植入身體,怎麼也需要緩解一下。人心強大,要適應,是一件難事。就像最補的補藥一樣,補得厲害了,人就需要一段時間來調養了。看樣子他是還在適應中。等到他真的適應了,他自然就會來找我了。”
解蘭婷垂下眼瞼,盯着手裡的筷子:“那,他突然變得那麼強大了,你還能擊敗他嗎。”
他笑笑:“我不知道。但我會盡力。我答應過你,會殺了他。”
她突然就覺得心裡一痛,擡起頭來:“我那時怒極,西陽,若是你不能殺他,你就保得你自己。無論如何,我不想你不顧自己地去對抗他。他這麼強大,你別跟他硬拼。你只答應我會殺他,但沒說一定要這次。這次不行,我們先保得你性命,等你也強大些了,再去也不遲。不管怎樣,你如果出事了,那我唯一的牽掛就沒了。”
他看着她,看了半晌,一笑:“如果我死了,你怎麼辦?”
她沒有伸手去捂他的嘴。她知道,這不是不可能。所以她坦蕩地看着他:“如果你死了,我跟着你一起。”
謝西陽被這一句話說得眼眶有點溼潤。只是他還沒來得及答話,他們的家門就被推開了。
“這對話,我倒是經常在電視裡聽見。只不過,沒有這次來得叫我感動。”
權偊倫站在門口,沒有進來,卻是倚在門框上,對着他們,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