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蘭婷在沒看到權偊倫之前, 心裡還是比較平靜的。這段時間裡她想到要他死的時候不多,反倒是常常想到阿特和她從前那些快樂事兒。很多時候,越想她就越覺得, 阿特已經走了, 她即便是親手把權偊倫殺了, 阿特也不能活過來。這個時候, 她就偶爾會質疑殺了權偊倫的意義何在。只是她也懂得, 即便沒有阿特,權偊倫還是必定要接受到底是他死還是謝西陽死的抉擇。這一點,她是毫不猶豫要站在謝西陽身後的。
最讓她肯定的, 是阿特的心。她無法想象,阿特的心就在權偊倫的身體裡跳動, 被他的血液污染着。阿特是多簡單的一個女孩兒。她不想她的心這麼被糟蹋。生前她被他糟蹋, 死後, 她不願意她這樣繼續下去。
所以在見到權偊倫的那一刻,解蘭婷心裡的怨恨又陡然升起來。
而她的第一個動作, 居然是站起來,擋在謝西陽身前:“我們家不歡迎你。”
他看了她一眼,只是笑:“你還真勇敢。不過,你男人已經怕成這個樣子,需要你來保護他了?”
她看了看自己的架勢, 知道謝西陽在背後待勢準備隨時保護她, 卻還是沒有讓開, 反而更是不屑地揚着下巴看着權偊倫:“我男人從來不需要我保護。只是我樂意。與你無關。你儘可以因爲沒有女人願意站在你身前而覺得嫉妒。”
他的臉色稍微變了變, 隨即又恢復正常:“你儘可以激怒我。”
這一句表示他毫不在意的話卻是真的讓解蘭婷突然覺得憤怒得無以復加, 不自覺地上前一步,全身因爲激動都緊繃起來, 對着他聲色俱厲:“阿特全心全意對你,從沒想過要於你不利,你卻把她當成你報復的工具,接近我們不說,到現在連她的命都不放過!她的心從來都只你一人,即使後來發現你對她並不真誠,她也依然沒有放棄過對你的感情,即便你們分手了,即便她從來不說出來,我知道她心裡還是有你,可是你,卻只想着吃她的心,來使你自己強大,來對付西陽!權偊倫,你的心底到底有多可怕?!”
他看着她憤怒的樣子,看着她身後同樣身體緊繃的謝西陽,沒有一絲緊迫感,反而輕輕一笑:“我知道她對我沒有二心,所以我纔會想到要從她下手會比較容易。”
他的話音剛落,解蘭婷擡起手就過去給了他一個重重的耳光。
她生平沒有這麼打過人。這麼用盡全力地甩人耳光,更是從沒有過的。
謝西陽在一瞬間站到解蘭婷身邊,把她往身後一撫,然後警惕異常地看着權偊倫。
權偊倫沒有還手,沒有動,眼光掠過謝西陽,只笑着看着解蘭婷。
解蘭婷被他那含着笑意的眼睛看得心裡陡生寒意,不自覺地擡手抓住了謝西陽背在身後的手。
謝西陽蹙着眉,筆直地站在權偊倫面前:“有什麼事,你想解決的,我們都可以一起解決了。只是,不能在這裡。”
權偊倫終於把臉轉過來,看着謝西陽,微微一笑:“行,我們換個地方。”
這一年裡最熱的時候早已經過去,現在的天氣又是涼了一層。站在外頭,冷風一吹,就而格外覺得有股寒氣。儘管是穿足了衣服,大風還是能穿透薄薄的那一層布料,滲到身體裡去。最短暫的總是夏末秋初。立秋已過,天氣一涼下來,基本上就開始直接地走向冬天了。
此刻站在這荒蕪一人的只剩了零星的幾棵樹的空地上,解蘭婷就覺得很冷。
這地方她從沒有來過。即便她是知道自己在這裡生活了這麼多年但是很多地方她不熟悉,但是也不至於連這麼大的一片地方她都完全不知道。只怕又只是謝西陽圈出來的一片空地,不讓一般人看見或者知道罷了。
這樣的事情,的確還是不讓任何人知道的好。她敢保證,如果不是她執意要來,只怕謝西陽也是不願意她來的。
不管怎麼樣,不管事情進行到哪一個地步,不管最後的結果謝西陽會如何,她要陪在他身邊。僅此而已。
權偊倫擡頭看了看天,低下頭對謝西陽笑:“不錯。你的僞裝能力一向強。”
謝西陽沒笑,只看着他:“過獎。以你現在的能力,只會比我做得更好,何必要假意奉承。”
解蘭婷不可避免地想到阿特。她仇恨地看了權偊倫一眼,心裡想,假意的奉承,很多時候只是等於輕蔑罷了。
她知道此刻的權偊倫有多麼瞧不起謝西陽。
權偊倫沒說話,只是臉上的笑意漸漸地褪了。謝西陽眉頭一蹙,伸手把解蘭婷推開了一點。她會意,往後退了好幾步。
權偊倫終是忍不了了。這麼久的積怨,他要開始在今天來個痛快的。
如果不是謝西陽在解蘭婷身邊圍了一道無形的保護屏障,此刻她已經被他們弄起的風颳得不見了蹤影。謝西陽成妖的樣子她已經見到過,只是還是對着他看了很久,然後才把視線轉向權偊倫。
權偊倫全身的色調與謝西陽截然相反。原本白色的衣服已經褪盡,只剩了白色長褲,上身光着,露出整個胸膛前的紋身似的圖案。和謝西陽的一樣,她看不懂那畫的到底是什麼。只知道詭異地糾纏在一起,擾得她眼睛有些花,逼得她不得不把視線旁移。
謝西陽一直是帶着點陰柔的,權偊倫則是剛氣十足的。同樣是身形變大了許多,他看着就比謝西陽壯碩多了。除了臉上顏色鮮明的突然變得妖嬈起來的五官,他胸前和腹部的肌肉,像極了解蘭婷平日裡最討厭的肌肉男的身材。那膚色不像他的臉一樣白皙,而是有着厚厚的一層小麥色,還泛着點亮光,襯着渾身的圖案都亮起來。那手上也是一層長長的毛,看着就叫她心裡發憷。他的頭髮也是與謝西陽相反,一下子變成披肩長髮,隨着他舞起的風在空中飛揚。他站在那裡,腳掌抓地,身後的風河謝西陽帶起的風已經糾纏在一起。
解蘭婷這麼看着,都覺得權偊倫果然是看着比謝西陽強大。
如果他成妖的時候是一隻兇惡的狗,她不會覺得奇怪。
即便在此刻,她還是覺得她的謝西陽成妖的時候都比他好看的。
身在阻隔之內的解蘭婷雖然不能接近他們,但是也能感覺到他們此刻對峙的壓抑。這壓抑沒有持續多久,也不知道是誰先動起了手,等她的眼睛反應過來,她只能看到原本分立的倆人已經打鬥到一起去。她瞪大眼睛,想看清楚,無奈他們動作太快,往往是她還在努力想看清楚,下一秒他們已經腳尖點地退到另一處地方。因爲謝西陽反覆叮囑過她,不能從阻隔之內出來,否則他都不能保證她會安然無事,她爲了至少不讓他分心,就只安分地待在裡面,想出來看個明白,卻一直沒能邁出那個腳步。
這飛快的,讓她無法判斷的打鬥糾纏並沒有持續太久。或許是時間本就比較短,只是她掛念謝西陽,心裡擔心,就覺得整個時間過得很慢很慢,讓她焦心。總之,到後來,她終於看到他們的動作漸漸地慢下來。本是鬆了一口氣,卻在下一秒更加害怕起來。
打鬥慢下來,只能說明一件事情——謝西陽已經疲憊起來,招架不住了,纔會遲鈍。而權偊倫跟着慢下來,不是他正人君子,而是在折磨謝西陽,繼續一點點地打下去,最後耗盡他的體力,讓他完全無還手之力,再輕而易舉地殺了他。
他從來都只想謝西陽死,越是讓他死得屈辱,他就越是開心,越有報復的快感,這樣的折磨,不過就是在實行他的計劃,她怎麼會對此覺得放鬆呢。
等這下明白過來,解蘭婷已經看着謝西陽被權偊倫步步緊逼到頻頻後退,雖然手上沒有停止動作,她還是能看到他臉色的蒼白,他越來越緊蹙的眉頭,他奮力想招架但是已經心有餘而力不足的艱難,以及,權偊倫嘴角越來越明顯的笑意。
她本該想到,既然已經知道人心有多大的力量,就不奇怪看到現在的情形。只是她一直都抱着一點希望,希望謝西陽能扭轉這樣的局面,能成爲活下來的那一個。
謝西陽此刻已經是隻守不攻,權偊倫招招都想讓他死,他只能盡全力擋住他。縱然他從前那麼強大,還是不能擋住權偊倫。他一步步後退,直退到接近解蘭婷的地方。她看着他的靠近,覺得心裡再痛也不過如此。
他是知道自己已經能定下結局了。他想的是要看着她。在最後的時候也要看着她。
解蘭婷的眼淚又開始氾濫。
如果沒了他,她一個人在這世上,縱然是不老,又有什麼意義。
解蘭婷沒法控制自己的眼睛被模糊,無法控制眼睜睜地看着謝西陽被重擊好幾下的同時嘴角滲出血,同樣也無法控制自己眼前一陣紅光的晃動。
那陣紅光在權偊倫的右胸口。他的左胸口有他自己的心。她馬上就知道那是阿特的心。他每帶着邪笑往前一步時,那道紅光就更亮一分。
他用着她最好朋友的心,要殺她的愛人。
解蘭婷不自覺地就咬緊了牙關,沒有理會眼裡已經重新聚集起來的眼淚,擡起手,把頭上一直插着的謝西陽很久以前給她插上去的髮簪取下來。原本憑藉着髮簪固定着的頭髮,瞬時就悉數鬆下來。她拿手指扣着髮簪,感覺着尖利的髮簪紮在手上的痛感。
她是最怕痛的人。只是此刻,她不想去理會。
解蘭婷就握着那支髮簪,走出那道無形的隔離牆,馬上就感覺到狂嘯着的風,幾乎要把她颳倒。她勉強睜大了眼睛,一步步往前走,越往前,越難前行,手上的感覺也越痛。
謝西陽即便此刻沒法分心,也還是發現她出來了。她能聽到,他分出力氣,輕聲喊的那句:“蘭婷——”
他想她回去。他要她好好待着。
她看了他一眼,不顧一切地回過頭。
權偊倫已經分心出來,看着走過來的她,眼裡滿是驚訝,還有疑惑。只是他的手還沒有停,依然抵在謝西陽的胸口。
她走到他面前,眼裡依然是恨意,卻還帶着他沒有見過的決絕。
她擡起手:“權偊倫,什麼都該今天結束。我們不該死。”
他看着她,還沒有明白過來她在說什麼,她就已經握緊了手裡的髮簪,對準了他的右胸口,狠狠地刺過去。
幾乎沒有停頓的,權偊倫馬上就感覺到自己全身像被什麼抽空了一樣,如同空氣,突然的就從他體內蒸騰出去了。他覺得沒了力氣,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一臉狠絕的解蘭婷。
她卻是沒有停止,抽出那根髮簪,然後竭盡全力,再次刺進去。
這次權偊倫反應了過來,雖是沒能躲過,但是馬上就擡手,用盡了最後的力氣,對着她的胸口猛擊一下,一下子就把她打得全身都騰空飛起,然後狠狠地砸向不遠處的地面,一動不動。
謝西陽失聲喊了一句“蘭婷”,不顧權偊倫如何,衝到她身邊,蹲下去把她扶起來。
她的身體還熱着,還有鼻息,只是真的,一動不動。全身上下,一點血跡都沒有。眼睛緊閉着,絲毫沒有要醒過來的跡象。
謝西陽把她抱在懷裡,回頭看了一眼。
他想動手,只是權偊倫已經沒了氣力,終是支撐不住,已經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胸口還插着那支髮簪。
他豁出去地,想用阿特的心來成全自己,卻因爲惡念,整個身體都被阿特的心佔據,自己的心失了作用,只要阿特的那顆心受損,他就沒了性命。
那顆心在那裡,都不知到底是幫了他的工具,還是最後害了他的致命原因。
他對解蘭婷沒設防。不管她多麼狠厲地對他說出怨恨的話,他始終都沒對她設防。不管是不害怕她一個人力量渺小,還是心裡真切地對她有着一份心意,總之,他一直都是不相信,她會怎麼樣的。
所以最後,在她過來的時候,他都不知道她會是讓他死的。
只是也是因爲他對她的心意到底不夠,所以纔會用盡了最後的力氣去重擊她。
她要他的命,他也不心軟。
謝西陽抱着解蘭婷,漠然地看着權偊倫的屍體。
再如何,都這樣了。這樣,就算個解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