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紅梅山莊後,趙禹心情忽然變得輕快起來。
早在他尾隨圓真那夜,發現趙敏郡主也在崑崙山附近,而且似乎是六派圍攻光明頂的幕後推手之一時,趙禹心態便有些患得患失。
修爲的提升並不足以完全令他放下心中負擔,趙禹打心底不想與這個青梅竹馬的少女爲敵。哪怕時勢所迫,他已經成了天下反元勢力中的頭面人物,也向來以不會正面交鋒而敷衍安慰自己。驟然發現不得不與趙敏站在對立場決出一個高下,趙禹心中完全沒有準備,甚至有一剎那生出逃避的念頭。
在趙禹心目中,趙敏絕非幼年時青梅竹馬一個玩伴那麼簡單,更寄託他這一生關於美好最重要的定義。
他這一生最安閒快樂的時光,便是在大都時與趙敏耳鬢廝磨耍鬧玩樂的那幾年。離開大都開始闖蕩江湖後,所見到的是生靈塗炭、支離破碎的神州大地,體會到的是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的人心,心中的負擔越來越沉重,再也體會不到那種全無心計憂愁的赤子童心。
有所得就要有所失去,現在趙禹才驀地發現,隨着他武功益發高強、聲名益發煊赫、勢力日益龐大時,早已經一點點不知不覺泯滅了真我。他可以隨口說出謊言且煞有介事,可以一路隱忍等待恰到好處的絕地反擊,卻唯獨忘記了如何去待人真誠、待自己真誠。
罷了,且和那些過去說聲再見。既然早已註定了自己這前朝餘孽要和她這蒙古小郡主針鋒相對的態度,那麼就在這綿延的崑崙山麓間先較量一場吧!
心中已經有了一個決斷,趙禹卻不得不要面對一個迫在眉睫的事情,他又迷路了。
原本與楊逍分別時,趙禹特意討要了一些傳遞信號的信箭,只是在地底潛流中漂了兩個晝夜,周身上下已經清潔溜溜。他識路的本領終究比不上練武的天賦,無頭蒼蠅般在山嶺間穿行了許久,險些又一頭栽回紅梅山莊。
日頭漸漸西沉,趙禹仍未尋找到正確路徑去光明頂,心中越發焦躁。
突然,山嶺另一邊一道黃焰沖天而起,在稀薄暮色中鮮明無比。趙禹轉頭瞧見,發現這並不是明教信箭,不過他在山嶺中游蕩許久,人影都未見過一個,哪肯錯過,當下便提氣衝過山嶺,向那火箭升起處飛奔去。
翻過山嶺,便是一片平緩谷底。眼下在谷地中有兩方人在對峙,一方是崆峒派將近三百人,另一方卻是久尋不見的天鷹教兩百餘人,領頭的正是殷野王。
在這兩方對峙的空白地上,正有兩個人在交手。趙禹瞧瞧走近去看,其中一個乃是崆峒五老中的常敬之,而他的對手則是一個村姑打扮的少女。那少女布衣長裙卻不掩玲瓏體態,待趙禹將視線移向她臉上時,卻禁不住吃了一驚。
原來這少女半邊臉頰浮腫不堪,竟就是金花婆婆叮囑趙禹要尋找的那個醜姑娘。趙禹悄然靠近過去,旁人都在認真觀望這場戰鬥,竟少有人察覺他的到來。
常敬之在江湖上有個外號叫“一拳斷嶽”,言其拳力威猛,其武功雖未算得登峰造極,但也精深無比。但現在他卻心存顧忌,一路在少女周身遊走,似乎心存畏懼不敢上前。反觀那少女,則要從容得多,伸出兩手食指毫無章法的虛點着,偏偏那常敬之畏如蛇蠍般不敢上前,讓趙禹瞧得大惑不解。
就這樣僵持了一會兒,天鷹教中爆發出一陣陣噓聲,那殷野王翹着下巴神色倨傲道:“一拳斷嶽常敬之,莫非你那拳路只有往山上打才厲害,遇上我這不肖女兒卻沒了威力?”
這話一出口,天鷹教徒們噓聲再次大作,嘲諷起常敬之來,花樣百出,令人歎爲觀止。
那常敬之臉色一紅,突然跳開去,大聲喝道:“殷野王,你讓你女兒練千蛛萬毒手這樣歹毒的武功,天下人人不齒,還有臉面炫耀?”
聽到這話,殷野王臉色驀地一沉,冷聲道:“阿離你這沒出息的東西,練什麼千蛛萬毒手,將自己練成了醜八怪不說,還連累我被人恥笑!還不快退下來跟我走,勿在這裡丟人現眼!”
趙禹聽到這段對話,才曉得這少女竟是數年前所見金花婆婆身邊那嬌憨可愛的小丫頭,只是練了什麼武功變成現下這樣子,竟還是殷野王的女兒。只是聽殷野王的語氣中,厭惡居多,卻無半分父親愛惜女兒的意思。
那阿離聽到殷野王的話,轉頭瞧了他一眼,眼光中滿是怨毒,澀聲道:“爹你本來就要殺我,多虧了婆婆相救,我纔有命活到現在。這些年,我也不盼你來關心我,現在又說這些作甚麼?”
那常敬之本來已經退開,眼見到阿離轉頭分神說話,身軀一縱又衝上來,揮起拳頭直搗向阿離的後心,口中大喝道:“心狠手辣的妖女,我徒兒只說你一句醜八怪,你竟就出手殺了他!這樣喪失人性,斷斷不能留你活命!”
這一拳勢頭甚猛,眼見那阿離已經躲避不過。殷野王嘆息一聲,閉上了眼,似乎不肯目睹女兒喪命在自己眼前,只是臉上表情卻頗有如釋重負之意。
阿離轉回頭,只瞧見那拳頭越來越大,下一刻就要砸在自己身上,驚得雙目圓睜,連躲避都給忘了。事實上,她也根本沒時間再躲開。就在她將要閉目準備等死時,卻瞅見那拳頭上驀地出現兩根瑩白如玉的手指,而那凜冽拳勢陡然停住,距離自己已經只有一線之隔!
這時候,衆人也瞧見驟然出現在場中的趙禹。現下他已經恢復了本來面目,場中寂靜片刻後,突然爆發一連串的驚呼:“是魔君!”
趙禹捏住常敬之的拳頭,內勁一吐輕輕捏下,常敬之拳頭上蘊滿的力道登時被擊潰,攥緊的手指鑽心般疼痛!他忙不迭要撤回拳頭,然而那區區兩根手指卻如鐵鉗一般紋絲不動。
“常四爺,以大欺小已經不對了,出手偷襲更不應該。多虧我適逢其會出手保住你崆峒派的英名,你要謝我,也是應該的!”
趙禹眼角掃見隱在崆峒派後方的唐洋等人,嘴角翹了翹,手掌輕輕拍在常敬之指面上。常敬之只覺得一股莫大勁道涌來,手臂如被重錘擊中,身軀騰空甩飛出去,半空中噴出一口逆血,落地後更覺周身軟綿綿使不上力道。
趙禹將那仍在呆滯的阿離拉到身後,轉身對殷野王笑道:“殷堂主,久違了。上次我救了你,這次我救了你女兒,不過你這老小子慣會恩將仇報,我也不奢望你來感謝我。不過,天鷹教這一次擅自行動,你要給我一個交代!”
殷野王臉色鐵青,縱身躍進身後人羣中,底氣不足大喝道:“魔君,你不要欺人太甚!天鷹教既非你下屬,憑什麼事事要向你通報?”
他見趙禹表情恬淡,心中沒來由就覺慌亂,哪怕身處衆人之中仍有幾分不安,便張嘴大聲道:“關大爺,宗二爺,魔君只一人,咱們聯手誅殺了他,再來計較咱們之間的事,怎麼樣?”
聽到這提議,崆峒派衆人登時便有幾分意動,魔君是現下魔教裡聲勢最大的魔頭,若能誅殺了他,那將是各派到西域來的第一件大功勞!想到自己等人可殺掉連少林都被迫得低頭的魔君,關能等人已經按捺不住心中燥熱,忍不住問道:“你這話可當真?”
未待殷野王答話,趙禹已經朗笑道:“他說胡話呢,莫要當真!我怎麼可能只有一人就現身出來?”
說罷,他將手一招,崆峒派衆人登時緊張地四下觀望,卻只瞧見空蕩蕩四野,當下便以爲趙禹在虛張聲勢,正待要圍殺上去,身後突然響起喊殺聲。原來是那一路跟隨的鄱陽幫衆人操起兵刃,向崆峒派廝殺過來。
這番異變,不知崆峒派驚慌失措,就連天鷹教衆人都瞧傻了眼。殷野王覺得不妙,正待要招呼手下疾撤,眼前卻驀地一花,才瞧見趙禹竟形若鬼魅般出現在自己面前。電光火石之間,他本能的揮起爪來抓向趙禹,剛猛的鷹爪落上趙禹肩頭,只覺得抓在滑溜的游魚身上一般渾不着力。未及得變招,胸口上已捱了一拳,隨後拳頭便劈頭蓋臉砸落下來,根本無從招架。
這時候,天鷹教衆人才反應過來,疾呼一聲“快救殷堂主”,待操起兵刃攻上來時,趙禹已如穿花彩蝶般退了出來。
唐洋等人已將猝不及防的崆峒派門人殺散,正圍着仍在堅持的崆峒五老,趙禹擺手道:“唐旗使你們且先退下。”
唐洋等人聞言,快速地抽身出來,退到了趙禹身後。趙禹指着唐文亮說道:“唐三爺,咱們是見過一次面的老交情了。上次你上少林去沒結果,我心裡也覺得遺憾,這次再送你一條消息。那崑崙派的何太沖夫婦早在紅梅山莊裡追查到屠龍刀和謝遜的下落,你們趕緊趕過去,興許還來得及。”
唐文亮聞言後驚疑不定,喝罵道:“魔君,你還在這裡巧言令色挑撥我們正道關係!”
“信或不信,由得你了。”趙禹隨口說道。
崆峒五老見趙禹身邊只三十幾人,本欲再招呼門人們圍殺上來,卻發現手下一干門人早已經遠遠遁開,氣得他們牙關錯咬,轉頭一路追趕去。
打發了崆峒派,趙禹又轉頭望向被衆人攙扶起來的殷野王,冷聲道:“這次我饒過你,回去後讓你父親鷹王去光明頂上見我!”
殷野王揉着青腫臉頰,怨毒地瞪了趙禹一眼,招呼一聲,便引衆人退去,對女兒竟連問也不問一句。
趙禹瞧見遠處有煙塵騰起,似是其餘各派見火箭趕來救援,不再久留,與唐洋等人往光明頂方向退去。
那殷離被孤零零丟下,眸子轉得一轉,往趙禹等人離開的方向飛奔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