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中想要廝混出名堂,名望、地位和武功缺一不可。
少林能夠執正道武林牛耳數百年,大半要歸功於那名震武林的少林七十二絕技。天下武功出少林,其餘各家武功未必就沒有獨到之處,但武功傳承的博大精深,未有能望少林項背者。
武當能與少林相比肩,除了功參造化的張三丰之外,武當七俠各自在江湖上都有作爲,同樣居功至偉。
各大門派能夠在江湖上擁有超然地位,最根基的當屬武功傳承,其次纔是坐守一地、居中仲裁江湖事宜的種種事蹟。
這三者缺了任何一項,在江湖上都難有作爲。如青翼蝠王韋一笑,武功之高,江湖上可堪匹敵者少之又少,然而卻從來不曾名動江湖。不要說圍攻光明頂的各派,哪怕中原之地衆多明教徒,不知韋一笑之名者都大有人在。究其原因,只在於韋一笑常年在西域廝混,從不履足中原,自然也就無甚名氣。
而鮮于通卻恰恰相反,他在江湖上名聲不小,又貴爲華山派掌門,但就因武功只算得二流,向來爲人所看輕,從其外號“神機子”便可瞧出一個端倪。懾於華山派的威名,尋常江湖人士自然不敢將這一番輕視流露出來,然而如何太沖等地位相當甚至要高出一籌的人,對其卻向來不假辭色。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人,竟敢在衆目睽睽之下,直接邀戰人人畏懼的魔君趙無傷。單單這份膽氣,已經令許多人心折無比,哪怕鮮于通此戰不敵,卻也雖敗猶榮,足以抵消先前因自認恩將仇報而令衆人所產生的惡感。
所以,當鮮于通撲殺上前時,各派弟子紛紛爆出喝彩聲,其中尤以華山派弟子叫得最響亮。聲勢之壯,甚至壓過了此時大佔上風的明教衆人。
似乎受到了衆人喝彩聲鼓舞,鮮于通甚至不取變招,直接從正面攻向趙禹。此堂皇大氣的攻勢,益發令人驚歎無比。
趙禹對鮮于通的武功,自然不放在眼中,甚至不須認真應對,隨手就可破之。然而鮮于通迥異於常的舉動,卻令他心存警惕。雖然鮮于通揹負這神機子的名頭,向來沒想出過什麼絕妙之計,但其人之圓滑聰明,卻是有目共睹。越是聰明人,越是惜命,趙禹卻不相信鮮于通肯捨去一命來換取死後之名,因此打起十二分精神,卻發現鮮于通看似凜冽無比的進攻路數,實則腳步虛浮,似乎準備隨時要跳開一般,益發覺得古怪。
待鮮于通衝至近前時,趙禹又看見他持扇的手指在扇柄勾了一勾,這動作雖然輕微得很,但卻瞞不過全神貫注的趙禹。他心中一動,兩手如門扇般擡起,內力驟然一吐,身前一尺之外疾風驟起,直接將鮮于通卷得倒栽出去!
鮮于通邀戰魔君,自然不是一心求死,而是存了一個精巧的計算。他手中摺扇裡自有機關,裡面存了霸道無比的金蠶蠱毒,只待趁着魔君輕敵靠近過去,而後以內力逼出無色無形的毒氣,哪怕魔君武功奇高無比,猝不及防下也要中了算計,吸入這歹毒無比的毒粉,伏地哀號。到時候自己只要隨手擒下魔君,不但可解自己名聲受損之難,更能以魔君爲要挾,號令魔教衆多高手,揚威當場!
然而他卻沒想到魔君心思竟然如此縝密,他剛逼出毒粉來,便被其渾厚內力激得倒捲回來。被勁風席捲倒栽出去顏面大失還倒罷了,然而鼻端嗅到一股甜香,鮮于通卻肝膽俱裂,待要屏息已來不及,到他落地翻滾時,毒氣已經身入體內,周身上下如有萬千毒蟲在咬齧,痛楚難當,便忍不住再地上翻滾大聲嘶號起來!
旁人見到鮮于通不止一招落敗,更撲倒於地,伸手在自己身上亂抓亂擊,滿地翻滾。模樣之不堪,比城裡撒潑的潑皮還要不堪,哪還有先前正氣凜然的姿態。他們卻沒瞧見鮮于通方纔逼射毒氣的舉動,只當是魔君用了不知名的魔功,才令鮮于通落到這般悽慘田地,一時間心中越發凜然。
華山派中高矮兩老者見掌門如此悽楚模樣,登時忍耐不住跳出身來,怒喝道:“魔君,你施了什麼邪法,竟將我們掌門弄成這副模樣?”
趙禹見此狀都微微錯愕,不過略一思忖後,卻大概有些明白鮮于通是咎由自取了。聽到那兩老者的呵斥聲,便冷笑道:“奉勸兩位離得你們掌門遠一些,他自己灑出毒氣來害到自己,你們若靠得近了,自己也要落得這般模樣。”
胡青牛在後方見到鮮于通中毒後生死兩難的悽慘模樣,上前瞧了兩眼後,臉色驀地一變道:“這是金蠶蠱毒!哈,鮮于通你真是報應來了!當年你同樣身中此毒,還有我糊里糊塗來打救你。現在我倒瞧瞧還有哪個能救得了你!天理循環,報應不爽,你且在這裡哀嚎七天七夜吧!”
此言一出,場中衆人皆譁然出聲。原來這“金蠶蠱毒”乃天下毒物之最,無形無色,中毒者有如千萬條蠶蟲同時在周身咬齧,痛楚難當,無可形容。武林中人說及時無不切齒痛恨。這蠱毒無跡象可尋,憑你神功無敵,也能被一個不會半點武功的婦女兒童下了毒手,只是其物難得,各人均只聽到過它的毒名,此刻才親眼見到鮮于通身受其毒的慘狀。
衆人瞧不見鮮于通用毒,只道是魔君用此毒物害了對手,哪怕懾於明教威勢,但見其竟冒天下之大不韙用這有傷天和的毒物,仍覺憤慨無比,尤其耳畔猶有鮮于通淒厲慘叫聲,益發覺得凜然無比,紛紛怒目而視。
而那高矮兩老者則徑直揮刀劈向趙禹,同時怒吼道:“好下做的魔君,竟用這種陰毒無比的招式來害我掌門人。華山派與你不死不休!”
趙禹隔空兩掌劈出,冷笑道:“你華山派往臉上貼金也不要太過分,這世上能逼得我用下三濫招數對付的人或許還有,你家這鮮于掌門卻還未在此列。”
此言一出,那兩老者皆有幾分遲疑。而各派人士由始至終看着,也覺魔君此言不虛。以鮮于通的武功,還當不得魔君生出別的法子去應對,一時間皆好奇無比觀望起來。
胡青牛走到鮮于通身邊,撿起他那遺落在地的扇子,放在手裡瞧了瞧,而後才歡暢的笑起來,指着鮮于通笑道:“狗賊,你在扇子裡存了這樣歹毒的毒物,不知害了多少人。今日自己反受其咎,惡報臨頭,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鮮于通正被毒物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神志模糊間卻聽到胡青牛的聲音,連忙嘶聲吼道:“胡兄,你來救救我……是我對不住你!你瞧在青羊妹子懷過我骨肉,瞧着咱們義結金蘭的情分,你來救我一次!我當牛做馬報答你恩惠……”
他身受劇毒折磨,已經慌不擇言,只盼能得救解脫,想到什麼說什麼。這番話出口,卻令原本爲之喝彩之人皆露出訕訕尷尬之色,尤其那多次對其出聲推崇的滅絕師太,更是羞惱地無地自容。她雙臂雖動彈不得,但兩腳卻還能行動,當下便衝上前,力道十足的一腳踢向鮮于通頭顱,怒喝道:“死便死了,這般卑躬屈膝,丟進你華山派臉面!”
趙禹衝上前去,腳掌輕輕一勾一踢,將滅絕師太踢得倒退數丈,同時兩掌疾揮,將華山派兩老者迫退。這一來,鮮于通身邊除了胡青牛再無旁人。
鮮于通渾身使不得力,蜷縮在地上痛得蠕動不止,熬不住痛楚折磨,諸多哀求告饒的話語更連番涌出來,只盼胡青牛能再救自己一次。
胡青牛卻冷笑道:“要我再救你,千難萬難!你須得將你那些罪狀一五一十在人前講出來,若有丁點隱瞞,我不出手,你想死卻也難!”
鮮于通聽到這話,僅存的理智權衡了片刻,疼痛卻益發猛烈起來,當下再不遲疑,直接將自己當年做的醜事一五一十道出來,再不敢有半分隱瞞。
且不說旁人聽到鮮于通道出實情後的驚詫,胡青牛聽完後卻仍未有動作,只是冷笑道:“你處心積慮將這金蠶蠱毒收在扇子裡,不知害了多少人。這些事情,還想隱瞞下來?”
鮮于通此時已經被遍佈全身的痛楚折磨得再無底線,臉上、頸上的皮膚也被抓得血肉模糊,狀若厲鬼,連忙說道:“白垣師兄……我只用這毒害了白垣師兄,除此之外,再也沒有了……胡兄,你來救救我!我所做的醜事,已經全都交待出來了……”
華山派衆人聽到鮮于通的交待,卻皆幡然變色,那矮老者更是大踏步衝上前,怒喝道:“孽障,你說什麼!白垣他是你害死的?”
且不說華山派在那裡追究門派相殘之事,胡青牛此時臉上已經熱淚縱橫,對着趙禹深揖一禮,顫聲道:“若非教主主持公道,胡青牛這一生也報不了這個大仇……”
趙禹拍拍他肩膀,安慰了幾句,又指着仍在嘶號的鮮于通,問道:“是要殺了,還是由得他自生自滅?”
胡青牛吸一口氣,搖頭道:“他既然坦言罪狀,我也要信守承諾,救他一救。由得他在世間受人唾罵!”
鮮于通聽到這話,頓時發出幾聲比哭還難聽的笑聲,連聲道:“多謝胡兄,多……啊!”
短促的一聲慘叫,而後場中再無聲息。原是鍥而不捨的滅絕師太被趙禹踢飛後再次衝上前,一腳踏碎了鮮于通的咽喉!
滅絕師太向來標榜最恨薄情寡恩之輩,今次卻受鮮于通所累在人前丟個大丑,便如八十守節老婦臨死被人推倒貞節牌坊,心中羞憤卻不足爲外人道。哪怕鮮于通已經氣絕,仍覺憤怒無比,連連啐了幾口。
趙禹瞧一眼七竅流血的鮮于通,而後望着一臉冷厲的滅絕師太,嘆息一聲道:“師太這麼快改弦易轍,也算知錯能改的好榜樣。可是,好的變成壞的,你能殺之補了自己錯處。若是壞的變成好的,人都被你殺了,還能怎樣補救?你自己這是非觀念本就是錯了,憑什麼去評斷別人該死該活?”
滅絕師太厲目橫掃趙禹,怒喝道:“你這大奸大惡之徒,配談是非?”
趙禹卻也不假辭色回道:“若非楊大俠與峨嵋派的淵源,和你對芷若數年養育之恩,我豈會如此輕易放過你!若留得命下來,往後好自爲之吧!”
說罷,他又面對衆人說道:“現在,我要做的事,也都做完了。明教與六派之間,日後再有什麼恩怨且不提,今日之事就此作罷,你們好自爲之吧。”
說着,他就率領明教衆人退回隧道。
然而山外喊殺聲仍充斥於耳,六派中登時有人疾呼道:“魔君,你不講信用!既然講了要罷休,怎的還不撤掉山外人馬?”
周顛落在最後方,指着衆人大笑道:“一羣傻瓜!哪個告訴你們,山外那羣人是我明教的?”
聽到這話,場中衆人無不變了臉色,呆若木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