噹噹的低音琴聲在室內響起悲愴樂章時,陳暖陽看着陸紳單薄的背影還有那彈琴的狂野姿勢,有幾分懷疑剛纔虛弱咳血的人,是不是他。而她幾度捏拳的時候,陸紳又一句“38分”的提醒讓她顧不得那麼多,咬牙轉身,沒走幾步又回頭——
因爲還能聽到如此恢弘霸氣的琴聲,陳暖陽很意外他的身體。
鋼琴和普通電子琴的琴鍵不同,需要很強的腕力甚至臂力才能彈奏出如此磅礴恢弘的樂章,他還有力氣是否證明他的身體還行?
他不是故意把自己支走,好逃跑吧?
種種疑問上心頭的時候,她眼前方向剛好看得見他的側影。
陸紳側影絕對的妖冶,消瘦精緻的下巴,挺鼻薄脣,弧度美的不似凡人,尤其是這麼大冬天,他穿着單薄的病號服,在鋼琴前,說是電影裡纔有的畫面也不爲過。
陸紳沒有停止指尖下的動作,那每一個琴鍵都被按的無比用力,像發泄,但琴音早已經出神入化,如若高山流水般,氣勢磅礴!
“不必擔心我會逃,不看你穿婚紗,我是不會走的。”
琴音適當減輕了陸紳的病發,聲音淡淡的讓陳暖陽又有些意外,然後看了他大概半分鐘,才轉身下去,她是不該懷疑他逃走,因爲他一旦逃走了,琴音也就斷了。
到一樓的時候,陳暖陽耳邊的鋼琴音遠了些,聲音小了,可是音符依舊連貫,不再是低音區,而是淡淡平和的中音,過度部分,叫她的心情也在過度,也不知道他要自己穿婚紗是不是真的要嫁給他,如果是的話……
已經到這一步,爲了白城和更多無辜的人,她也別無選擇!
低低的奏章裡,陳暖陽開門的瞬間少有的被眼前陣仗嚇到——
好多人!
有A隊的,武裝部隊的,還有特警……都在這郊區的孤樓前包圍着,密不透風。
“姐!江指揮壓着秦越年去市裡了,讓我們來保護你!他自己也會很快回來的!”武小昭也在其中,看到門開第一個衝過來,可陳暖陽見狀這抿脣蹙眉,因爲想到陸紳說的條件……
這麼多人,她要是說出來,得多難看!
“姐,你怎麼不說話?”
武小昭說的時候,陳暖陽聽着樓上那音符,抿了抿脣還是把他條件說出來:“去婚紗店隨便拿一套婚紗來,另外肅清警校以及周圍環境,我和陸紳……要去多媒體教室。”
她說得飛快,快到武小昭都懵了——
“什麼婚紗警校……”
陳暖陽不願意重複第二次,直接怒了一個字“去”後就轉身又往裡走,在轉身關門之前,面對衆人同樣不可思議的眼睛,又冷冰冰的補充一句:“你們只有半小時時間完成,立刻行動!”
說完,關門,然後門後那關
門的手,捏緊拳!
說實話,有點煩了。
煩陸紳這樣的刁難,他之前還楚楚可憐的掙扎哭泣,現在又這樣子的刁難,真讓人很煩!可想到他的壽命……陳暖陽又煩不起來。
樓上的琴音還在一波波繼續,像又到了高潮,但不是剛纔的低音,很柔和的高潮,像是潺潺溪水,能撫平人心,可那撫平不了陳暖陽的心,尤其想到待會兒陸紳要她穿婚紗的事,就煩,而這麼被牽着鼻子走的感覺更是糟透了!奈何世上之物向來是一物剋一物,滷水點豆腐,陸紳拿捏着重要的解藥,她不得不被牽着走!
在那撫人心安的琴聲裡,陳暖陽強行鎮定着又朝樓上走。
樓上,陸紳一曲悲愴已演奏完畢,停下來,整個人好像跟剛纔的暴躁也不一樣了,聲音淡淡的,不再是方纔的強硬——
“暖暖,你現在是不是很討厭我。”
陳暖陽抿脣,沒說話,打算從現在開始裝死……
陸紳嘆口氣再道:“暖暖,過來。”
他說過來的口氣跟當年對陳暖陽的語氣很像。
那時候陸離總是站在那兒伸出雙手對她說暖暖過來,彼時的小暖暖啊,就飛快跑過去,撲到懷裡……陳暖陽沒忘記這件事,但擡起頭看到陸紳的手,沒有撲過去,而是“咯噔,咯噔”走過去,陸紳見狀手放下,轉身又“噹噹,噹噹”的彈琴,於是腳步聲,琴音交織着,在她走過去的時候,陸紳好像換了曲子,很低沉緩和,卻叫人心裡有種說不出的壓抑感。
陳暖陽到他身旁站着,還是那沉默勁兒,好像就是個傀儡娃娃,任憑他陸紳擺佈,陸紳是真想提出點非分要求,可是捨不得。
手指很隨意的在黑白琴鍵上游走,他的眼睛餘光卻看着陳暖陽悶不吭聲的臉,徐徐又道:“暖暖,你還記不得記得,你是在月光下撿到我……”
他這會兒說話的聲音完全是平靜,而陳暖陽的態度還是沉默。陸紳依舊看她,琴音也依舊繼續,低醇動人,像是闡述着戀人之間的故事——
“你知道麼,這兩年我也很厭煩自己。
厭自己失憶,厭自己失憶後還愛上這樣一個警察的你,更厭自己忘不掉你……
與黑暗爲伍的日子裡,我也想過,如果我還是原來的陸紳,會不會更快樂點。
可是後來我打消了念頭,我還是更喜歡跟你在一起的一年。
所以我說,用陸紳一生換取陸離的一年,暖暖……你願意也好,不願意就當個笑話也好,我一直記得,你曾經說過喜歡會彈琴的男人,所以,這首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是我總爲你在暗夜裡練習的曲,每次想見你又不能見你的時候,我就會彈這首曲,而彈這首曲的時候,我還給自己定下規矩,就是當天絕不殺人,不犯案,這樣我纔敢動琴,因爲在
我心裡,這首曲子它和你一樣,都是乾淨的。只是,我學會了,你……已不再喜歡彈鋼琴的男人了。”
陸紳說着一段段話時,眼睛始終望着陳暖陽,可那音符沒有一句是錯的,真的是無比嫺熟,而陳暖陽……繼續沉默。
沉默中,她還別開臉,直接看也不看他。
陸紳竟不難過,因爲誰讓他沒控制住節奏,暴怒之下讓她穿了婚紗。到這一刻他之前所有的計劃都荒廢,而今,看樣子也只能提前一步做他的死亡計劃。
他陸紳的命也好,陸離的命也好,不是這些警察可以裁決的。
好半天,在陳暖陽別開臉的沉默裡,陸紳又回頭,回頭注視着自己在琴鍵上飛舞的手,腦海裡是當年跟陳暖陽的一幕又一幕,最後落在他初次醒來的時候,陳暖陽取名那裡,哧哧笑了——
“其實,當初你就不該給我起名叫離。
什麼光怪陸離,再五光十色也註定不是暖光,可那混蛋就不一樣。煜城是陽光的意思,你又是暖陽,暖暖,或許我從名字上就已經輸了……殺戮而離,註定別離。”
陸紳忽然輕鬆的話,讓陳暖陽也記起當初給他起名字。
那個時候,醒來的失憶男人說只記得自己好像是姓陸,而後他又看着光,陳暖陽纔想了這麼個光怪陸離的名,記得他當時無比喜歡這個名字,現在居然說她不對?
終於開了口,懟回去:“根本不是名字的事兒!”
陸紳就知道她會回答,她不經激的,這微微一笑,琴聲也開始走向高潮與收尾——
“嗯,不是名字,是那混蛋的所作所爲我都看見了,所以,我相信就算我死了,你以後再遇到什麼黑暗……不,應該說是戮離死後,我的暖暖,她不會再有更黑的黑暗了……”
月光奏鳴曲的收尾,不過短短几個音符的重複,卻好像有着十分深沉的魔力,因爲時間快到了,婚紗就要送來,而他……亦要訣別。
果不然,最後一個琴音落下的瞬間,樓下就傳來叩門聲,因爲陳暖陽手機丟了,武小昭只能在樓下扯脖子大喊:“姐!姐!婚紗買來了!”
陸紳看她一眼,轉身繼續去彈奏重複的曲目,而陳暖陽轉身快步下樓去取婚紗。
“姐,江指揮說他把人送去就回來!你先拖着!”
小昭遞婚紗的時候壓低聲音說着,可陳暖陽反而皺眉,“拖什麼,人命能拖麼!別讓他胡來!”
從市裡到這裡怎麼着也得幾個小時,他回來要是坐飛機還好,萬一開車,着急會不會車禍?
他那個急脾氣……接過婚紗,她直接說了句“打電話給他,讓他放心”後,就轉身上樓,這一次門都沒關,因爲覺得他們很快就會下來,卻是——
當陳暖陽上樓後,發現陸紳不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