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雖然不過萍水相逢,但湛華畢竟跟喬喬相識一場,前幾日還見他生靈活現,如今竟成了無命的鬼,不禁唬得大吃一驚,忙開了窗戶將他喚進來。UC小 說 網:喬喬陰着臉孔跳進屋,眼裡好像燃着一叢火,朝着湛華上下打量,忽然抿起嘴笑道:“原來你竟是個鬼,得虧了我先前不知道,不然真該被你嚇死。”鍾二郎翹着腿正在看電視,忽然聞着家中一股鬼魅氣味,東張西望四處尋探,湛華將喬喬拉到陰暗處,輕聲細氣詢問他:“我後悔把你留在那地方,你住的房子實在有古怪,樓上樓下全站滿了鬼,心懷積怨無法超脫,定是遭了橫死才如此。你又是如何死的,怎麼不去陰司裡,反倒跑來這地方?”喬喬慘白着臉不答腔,忽然感覺胸腔一陣翻滾,忙掩住嘴埋頭嘔吐,又咳又喘抖瑟如糠,掙扎着從口鼻噴出一股泥,好像岸上的魚喘了半晌才擡頭對湛華道:“我記得你曾許過喏,說得了空可以再回來,如今我已到這地步,驚慌無措便跑來這裡,只希望你能替我做一件事情,必當結草銜環爲報答。”湛華連忙道:“咱們雖是陌路,卻也不忍見你成了遊魂餓鬼,你自當安心投入地府,每到清明我必會替你燒紙祈願。”

喬喬抿着嘴笑道:“我生前早已人不似人,哪裡還在乎死後的光景,只是不甘心自己落得這個下場。過去每當家裡有了屍體,大武都拖至荒郊野地裡掩埋,如今輪到自己如此,他待我的肉身竟跟其他死屍一個樣,我們分分明是戀人,滿腔的的情訴說之不盡,我不忍見自己白白腐爛在泥裡,求你替我將屍體挖出來,送回家與大武團聚。”湛華聽他如此癡心言語,不禁毛股悚然暗忖道“這世上有人是以虐殺爲樂,原來那大武便慣行此樂,經年累月殘害無辜,死後的鬼魂便圍在他身旁。可憐喬喬仍懷着情深意切,竟落得所託非人慘死。”他心中七上八下不得安穩,忙跑去客廳裡求鍾二,鍾二郎看電視正在入神,眼睛直勾勾瞅着偶像劇女主角,不耐煩將湛華撇到一邊,對着喬喬冷笑道:“你既已死了,還稀罕什麼肉身,早早歸了陰司了結這一世纔是正途!況且說要結草銜環,憑着你如今孑然之身,難道要舍了魂魄喂老子!”喬喬倚在門上悶聲不吭,湛華生怕鍾二唬着他,轉過身正要過去安撫,哪知喬喬忽然擡手扶到肩膀上,“喀嚓”一聲掰下一條胳膊,面不改色遞給鍾二郎。湛華掩住驚呼定神端量,才見他魂魄上結着無數的裂紋,一手一腳都是在生前被砍斷。

這鬼生前便已瘦的皮包骨,化作魂魄更不剩下幾兩,奈何鍾二郎饑荒了甚久,如今久不識鬼滋味,手腳背叛大小腦抓起那胳膊撕扯着啃了滿嘴,湛華忙唬得背過身,倒是喬喬淡然笑道:“你吃了我的東西,自然要替我做事情。”鍾二郎不堪糾纏,只得尋了把鐵鏟隨他出門,湛華原本要同往,被鍾二不耐煩喝回屋裡。月黑天殷,風涼如水,鍾二郎隨着鬼魂下樓喚上車,依照指引前往目的,開車的司機看不見喬喬,瞧着鍾二握着鐵杴滿心奇怪,鍾二郎見狀誠肯辯解道:“如今生活不景氣,吃了上頓愁下頓,我趁着天黑去郊區刨兩棵菜,既節約了糧食,也是遊歷山水陶冶情操。”汽車馳電掣駛至一片荒涼野地,鍾二郎隨着喬喬下了車,深一腳淺一腳往前走,周遭伸手隱隱可見五指,雜草枯枝隨風搖擺,司機駕着車一溜煙跑了,鍾二正欲喝罵,忽見喬喬迫不及待奔至一處土窠,圍着土丘轉了幾圈,揮着手急赤白臉招呼他挖屍。

鍾二郎不情不願鏟着土,牢騷滿腹怨聲載道,斜着眼對喬喬道:“橫豎你也是死了,瞧這樣子也趕不得輪迴,不如填入老子肚子裡,既算是個歸宿,也不枉老子辛苦一場。”喬喬掩着嘴嬌笑道:“我身上每一處都是大武的,縱是歸宿也要進他肚裡,怎麼好便宜了你。”他兩個正是討價還價,鐵杴忽然碰在一處異物上,鍾二忙將旁邊的土翻開,從泥地裡撅出個鼓漲口袋,正是大武慣用來裝屍的麻袋,他恭下腰伸手將系口撕開,從口袋裡滾出一截手臂,拿鐵杴刨了幾下,又掏出其他肢體。月光靜靜泄下來,在地面上敷了一層銀霜,又似冰涼的潮水淹沒人間,喬喬應是死了一陣子,透綠的屍體滲出些許水跡,皮膚微微的腐爛,那張臉依稀沒有改變,鼻子眼睛雖是爛成一團,卻依舊隱約透露出歡樂。

喬喬掩住驚呼撲上自己肉身,小心翼翼將肉塊撿回口袋,如獲至寶抱進懷裡,鍾二郎扯住他索要報酬,喬喬急着去回家見大武,情急之下只得將兩條腿舍下來,餘下的魂魄輕飄飄騰到半空中,拖着麻袋漸漸消失進黑夜。鍾二郎不由暗罵一聲,一邊將鬼魂殘肢填進嘴裡,一邊快步往家趕,他走出僻野返回市區,睏乏交加回到家裡,推開門邁進臥室,伸頭探腦見湛華已經睡下,低頭見自己髒成個泥猴樣,左右思量不好驚擾,只想摟着湛華美美睡一覺,又怕滿身醃囋染了牀鋪,正當躊躇猶豫時,湛華忽然睜開眼,打着哈欠對他道:“我總等不着你回來,只得先睡下。你跑去哪裡了,肚子餓不餓,我做些宵夜給你吃。”鍾二連忙阻攔道:“我在外面已吃過東西,只是這會兒乏得厲害,要偎在牀下歇一會兒,你只管安心睡下,等醒了替我燒些洗澡水。”

湛華聽了便又躺回牀上,見鍾二將毛絨絨的腦袋靠在牀沿,不由發了狹促存心招惹,擡起腳悄悄踢他的腦袋,鍾二郎摸着後腦作勢發怒,攥住湛華的腳踝搔抓腳心,他兩個嘻嘻哈哈鬧作一團,湛華“撲嗵”一聲滾到牀下,摟着鍾二郎講他喬喬在住處所見,感懷唏噓只道人間磨難無邊。鍾二郎細細聽他言語,揉着湛華的臉笑道:“你白做了這些年鬼魂,頭腦不清不楚,竟還比不上個孩子。有的鬼並不知道自己是鬼,如此才失魂落魄遊蕩在人間,然而那個喬喬卻太清醒,篤定主意要帶自己的屍體回家,你說是叫大武的害了他,我瞧着卻彷彿另有原由。”湛華懵懵懂懂瞪起眼,鍾二默默玩味着他話中那滿院的鬼,不但沒有再睏倦,反倒越來越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