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二郎酒足飯飽心滿意足,喚着湛華打道回府,他今日裝瘋賣傻抨擊對頭,自以爲填飽肚皮便是撿得天大的便宜,歡欣鼓舞喜不自禁,牽着湛華趾高氣揚振興而歸。UC 小說網:絳塵立在一邊噤聲不語,目光隨着他倆輕輕飄蕩,滿腔灼熱自鼎沸漸漸落至冰涼,心中涌出一股隱隱的幽情。且不論此三個怨孽又作如何,話說這白天遇鬼渾然不知的姑娘名喚作鄭囡,如今芳齡不過二十二三歲,自小父母不守在身邊,被個老外公獨自撫育長大,如此頗養出當今物質女郎的謀籌,雖是眼高手低一事無成,卻也自得其樂歡快過活,每日只知道打扮得花枝招展出門玩樂,全憑着孔方兄的面子結交朋友。她近來正是臨近生辰,趁這機會打算獅子張口狠咬一通,哪料得新結的男友錢包比膽子更加癟,寧肯一刀兩斷也不願再奉陪這小姐。鄭囡怒氣衝衝返回家,揀出那男人曾經奉送的東西作勢摔砸,一晃眼見舉起的是樽價值不菲水晶雕,咬牙切齒終於沒有脫出手。
鄭囡立在屋中茫然發愣,她母親這時候推門探進頭,瞧這情形見怪不怪道:“你餓了沒,冰箱裡留了飯菜吃不吃?”女人早年因雜務繁重對女兒疏於照料,直到父親年老體虛精神不濟才把孩子接回家,母女兩個倒好像遠房親戚共居一檐,處處溫存拘謹小心翼翼,時到如今仍保存着客氣。她微微笑着又試探着商問:“過幾日便是你外公的祭日,我準備回老家替他掃墓,你若有空閒不如同往,也叫外公瞧瞧你如今的樣貌。”鄭囡氣憤未平皺眉反斥:“這話說的輕巧,我哪裡有空閒跑這一趟。”她母親含着笑輕聲說:“你這孩子便如此怪誕,忘了小時候外公有多疼你,你兩個天天去公園喂鴿子,到河溝裡撈魚蟲,那一年我要接你回家時,你還硬扒着門板不肯走,滿嘴叫嚷說晚上要跟外公吃灌湯包子,哪知不過一兩年便忘了當年的深情,外公死時也毫無悲傷之態展露,果然小孩子養不熟,良心都被狗吃了。”鄭囡擺擺手懶於再作答,她母親便也無多言語,縮回頭重新又把門關好。
鄭囡心中仍是波瀾不息,賭了氣掀開被子矇頭睡覺,外面天色原就不甚明亮,窗戶上又掩起厚厚的窗簾,屋裡昏沉黑暗彷彿入夜,她迷迷糊糊將息未息,混混沌沌神智不清,朦朧中似是瞧見自己扯着白天的男人猛抽耳光,頓覺周身痛快舒暢,正要在酣夢中歡欣雀躍,忽聽到窗面響起輕輕拍擊,一聲一聲沉悶低緩,不知是哪個猶猶豫豫尋到窗前,筋疲力盡敲不響玻璃。鄭囡頭昏腦漲眯開一線眼睛,將頭轉向窗戶定睛打量,奈何屋裡實在昏暗,窗簾又遮掩密實,無論如何如何都瞧不着外面,她裹緊了被子懶於下牀一探究竟,心道或許有個家巧停靠到窗臺,畏懼寒冷欲要撲撞進來,索性耷下眼皮不作理會。窗外的聲響不過一會兒漸漸停息,鄭囡如此更放下心,轉過身心安理得又盹下,一雙眼皮還未合攏,桌上電話又響鬧起來,她怒氣沖天胡亂罵一陣,摸索着抄起話筒揚聲喝問,對方噤聲屏氣默無言語,鄭囡滿心不耐煩正欲摔下電話,聽筒裡忽然傳出的深深喘息,一聲一聲凝重低沉,彷彿一張粗糙的手掌撫在背後,又像沉重的腳步自身後緩緩踏過來。
這物質女性自然不比尋常,鄭囡雖然遭遇如此蹊蹺,驚疑之餘卻未曾驚慌失措,端穩話筒沉聲定氣,字正腔圓惡罵出幾句,因嫌不解恨又揚手將電話線拔扯斷了,胡亂甩到地上繼續埋頭睡覺。興許因爲剛纔一通鬧,這一刻雖然萬籟銷寂,鄭囡輾轉反側反倒睡不着,腦中不斷閃出她母親說過的句子,喋喋不休好像潺潺溪流從耳邊淌過,眼前映出無數雪亮的影像,依稀是她外公的模樣,穿一件淺灰褂子拄一跟龍頭拐,揣一口袋糖球立在門口翹首張望,等她放學歸家便大把抓出來。這一派情景清晰如生,老人滿頭銀髮似乎歷歷在目,一隻手猶扶着柺杖顫顫巍巍,蒼老身軀搖搖晃晃,鄭囡閉上眼睛深深嘆一口氣,心想外公過去多麼愛自己,乾枯的手掌僵硬而溫暖,牽着她興致勃勃趕去遊樂場玩耍,一老一小歡喜不持,彷彿這世界僅容了他們倆。於是長久以來她都以爲自己只有外公這唯一親人,直到年紀略長她才漸漸懂得生死,每想到外公年邁終有一日要離自己遠去,竟忍不住涕淚淋漓偷偷哭花了臉。這本是再美滿不過的辛酸,然而萬事終究有變化,鄭囡有朝一日忽然長大,好像懵懂的小馬駒從外公的世界歡欣雀躍蹦跳出來,外面滿是目不暇接五光十色,她眼中再盛不下糖球魚蟲子,後來搬至母親身邊更與外公添上生份,時常十天半月懶於走動,一顆心在新的世界裡漸漸僵冷,濃妝妖嬈再道不出昔日天倫美好。
然而如此一般尷尬冷淡,她卻全歸咎作“不得以”。鄭囡想念着外公嘆出好幾聲,稀裡糊塗沉入夢鄉,再醒過來生活依然豔麗繽紛,連接上電話線再作勾搭,終於尋着個當日預留的候補情人,哄得那人神魂顛倒誤入溫柔,滿口答應願意替她置辦生日。鄭囡立時心花怒放盛妝打扮,誓要一雪前辱約見對方,二人碰面當即一拍即合,眉來眼去宛作深情,不消一時便生恨晚之情,如膠似漆偕同玩樂,流連城中鬧市喧囂整日,及至午夜時分才依依不捨相自分別。鄭囡筋疲力盡坐車返回家,剛邁下車門迎面便灌過一陣寒風,一股鑽心寒冷直刺進骨縫,她哆哆嗦嗦忙縮起脖子,甩着皮包穿過小徑往自家樓門走。遠處路途漆黑難辯,地面坎坷坑窪不平,腳底彷彿踩在懸崖峭壁,幸而這條路是熟識,鄭囡摸摸索索終於挪進樓洞,走廊裡的聲控燈光並未開啓,她眯着眼徑直朝前打量,趁着一團漆黑彷彿看見有人正坐在樓梯上自上而下,默無聲響瞅着自己。她見狀不禁心中一緊,連忙踏一步將燈點明,待光亮映射在門洞裡,她瞪大眼睛再仔細望去,這一會兒哪裡還能瞧見半個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