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廠生產例會結束以後,劉勇和張年發回到裡屋辦公室,關了門,劉勇就對張年發說:“這個小劉太年輕氣盛,他會上這麼說,這不分明是說過去你領導的不好,漏洞百出嗎?”
張年發嘿嘿一笑:“人家說的都對,而且切中要害。看來今後啊,咱們得加強學習了,要不真就得讓位給年青人了。”
劉勇這句帶着挑撥的問話,其實是想從張年發嘴裡,試探出劉萬程的來頭,到底是誰在給劉萬程撐腰?總廠領導,還是就是張年發自己佈下的一盤棋?
張年發乾這許多年領導,劉勇這點小心思根本瞞不過他。他的回答也是模棱兩可,倒讓劉勇更加摸不着頭腦了。
劉萬程幹了十幾年的分廠中層,參加這個生產例會上千次,這些幹部之間勾心鬥角的做派,他看都看會了。捕捉他們的內心想法,對他而言,已經不是什麼難事。
劉勇想在語言上和他玩心眼,試探他的深淺,那可就找錯人了。表面看着年青的劉萬程,內心裡卻是混了十幾年的國企老油子。
他也就是利用劉勇想和他玩嘴皮子的心理,給他來個小小的下馬威,讓他有所收斂,夾着尾巴做人,別給他找麻煩就完了。他沒那麼多時間和他鬥心眼,他得趕緊組織技術科的人,把熱壓齒輪需要的模具圖紙搞出來。
這東西聽着挺簡單,真正做起來其實很麻煩。任何一個小尺寸或者小角度不對,都可能影響出模質量,甚至造成毛坯件的不完整。需要反覆實驗、修改,最終壓出完美的毛坯件。到這時候,圖紙設計才能算初步定型。
好在他的上一次人生,經歷了減速機廠終止合同。當時張年發心有不甘,打聽到減速機廠和南方合作廠家的地址,親自去人家那裡偷師學藝,這才明白,人家是旋壓制造生產線加工。
南方那些新興的企業,雖說企業主思想先進,頭腦靈活,可他們用的大都是農民工,沒有操做和理論基礎,真要像二分廠這麼加工齒輪,那些農民工也幹不了。
二分廠任何一個銑工,都會使用分度卡盤,只要知道參數,就可以將齒輪在銑牀上加工出來。你讓一個農民工試試?他保證連銑牀手輪刻度都看不懂,就別說使用什麼分度頭了。
這種使用低技術素質工人的工廠,也只能搞流水線作業這樣的,對工人技術水平和專業知識要求低的生產模式。但這卻是以後現代化社會必須發展的生產模式,更多依靠機械和智能,儘量減少對人的依賴,大大降低成本,成倍提高生產效率。
這是西方新的思想和以後現代科技的發展方向,對工人的要求,不再是以往國企的思維模式,而是另一種全新的模式了。而國家堅持了四十多年的蘇式工業體系,也最終會被這個時代徹底淘汰。
張年發當年從南方開了眼界回來,就惦記着搞這種流水線作業。可具體估算了一下,搞這樣一條生產線,最低也得投資一百多萬。
考慮再三,他還是給總廠打了報告。
總廠負責生產的副廠長袁佩華,連批都不批張年發的報告,直接打電話過來,訓斥了張年發一頓。
你一年上繳二十萬都做不到,竟敢獅子大開口問我要一百萬?我還有許多虧損的分廠要養活,我上哪給你淘換一百萬?你要我給你去搶銀行嗎?簡直就是異想天開,胡鬧!
張年發墨跡半天,分辯說,可以以總廠的名義向銀行貸款嘛,我保證按期還清就是了。
袁佩華差點讓張年發氣笑了。總廠現在欠着銀行的貸款早就過億了,利息都還不上,還指望銀行給你貸款,做夢吧你!
唯一的途徑,就是向市裡主管部門打報告,讓他們設法找錢。因爲這的確是一個好項目啊!
結果就是,主管部門要廠裡準備市場調研分析報告,生產可行性報告,小批量試驗試產報告,等等一堆報告。然後,主管部門派工作組下來調研,對分廠還款能力進行評估等等一堆程序,通過了工作組這一關,還需要經過上級層層審批。
估計這一圈走下來,真正拿到資金,至少三年以後,那時候黃花菜都涼了!
去他孃的吧!張年發徹底放棄了指望別人投錢的想法。可他依舊不死心,於是想到了直壓的辦法,讓技術科設計模具。
當年張年發去南方,帶着的就是劉萬程,甚至直壓的辦法,也是張年發首先提出來的,劉萬程還全程參與了模具的設計與製造。
可惜的是,就在要有眉目的時候,分廠沒了主要產品,支撐不下去,張年發被迫放棄了。
所以,對這套齒輪模具的設計與製造,劉萬程還是十分熟悉的,這爲以後技術科的圖紙設計打下了基礎,可以少走許多彎路。
私下裡,張年發和劉萬程商議,向總廠請求支援的時候,劉萬程直接沒同意。因爲這條路張年發當年已經試過了,根本走不通。
他剛剛上任,不想把動靜搞的過大,以免被別人盯上。
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現在是好多人的衆矢之的。好多人盯着第一副廠長這個位子不是一天兩天了,特別是劉勇。這位子突然就到了劉萬程屁股下面,別人能舒服嗎?
能人背後有人弄啊!這種企業,你可以碌碌無爲不做事,不做事就不犯錯誤。沒錯誤,別人也不能拿你怎麼樣。
劉萬程可不是爲了這個副廠長的位子來的,儘管這是他前世惦記了多少年,夢寐以求的位置。但是現在,他早就看開了,他是爲了掙錢來的。
想掙錢你就得做事。劉萬程不是神仙,只要做事,肯定會犯錯誤。那麼好,你犯錯誤,我就有機會告你,整你,把你從副廠長這個位置上弄下來。
劉萬程太明白國企這些手段了,所以,他得儘量保持低調,不給別人過早發現自己目的的機會。這倒和徐潔的心思有些相像了,怕別人使壞。
要搞模具,得先有圖紙。他就把技術科長韓素雲叫到廠長辦公室裡來,然後和她進會議室,關了會議室的門,偷偷談事情。
副廠長的辦公室裡,技術副廠長王會文,文書張靜,還有一個快退休的辦公室主任,再加上剛搬過來的劉萬程,都在一個屋裡辦公,太亂了,根本談不成什麼事。而且這裡一談事,張靜這娘們兒聽見了,保證你還沒談完,全分廠就都知道了。
韓素雲中專畢業,幹了一輩子技術工作,經驗和水平都不低。
學歷只能是用來做爲考察新手的工具,對有工作經驗的老手,學歷就是一張廢紙。像韓素雲這樣的,估計名校畢業的大學生,也只配給她提鞋子。
但也正是限於學歷,韓素雲四十多了,也只能在分廠做個技術科長,升遷無望了。
韓素雲也知道自己這年齡和學歷,也就走到頭了。年青的時候她也想進修更高的學歷來着,可是,那時候工作忙,她是骨幹力量,哪有時間去進修啊?
結果,就是這廠裡的骨幹,卻因爲各種原因,無法走到更適合她的位置,最終被埋沒。
韓素雲心裡也是有怨氣的,但這個沒有用,這就是命,她也只能認命。至於後來放棄她的專業,去總廠工會做副主席,那就是爲日後的退休做準備了。副主席比科長高一級,退休時的工資高嘛。
韓素雲知道自己提升無望,只要沒人和她搶她的科長位置,別的她也懶得操心。對劉萬程成爲副廠長,她也就沒什麼意見,只是覺得總廠這麼幹,有點過份了。
總廠重視學歷,這是上級號召,無可厚非,可也不能提個剛出校門沒多久的孩子啊,他知道什麼呀?
但劉萬程這次和她單獨的談話,讓她徹底改變了這個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