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印章的不是店鋪,只是街角的一個小攤子,攤主是個男生,看起來二十多歲,但臉上已有滄桑,手黑黑的,有皸裂的細紋,頭型古典—不拘的亂蓬蓬。
也不知這人是已經習慣了周遭的環境,還是真的做起手藝來很認真,反正是眼睛都不斜地盯着手上刻刀一下下做印,而身邊爲了一圈人對着他拍照,其中,徐安然找了一個角落,也伸着小腦袋看了半天,卻不知,旁邊端着照相機像模像樣拍手藝的人中,其實有不少是拉近了鏡頭在拍她。
堆雪似的皮膚,瓊鼻櫻桃嘴兒,額上細密的小汗珠,鏡頭拉到極致也挑不出毛病,回去都不用P。
怎麼會有姑娘不化妝都這麼好看,而且…很眼熟呢。
好傢伙,這個側臉,在一衆攝影發騷友的眼中,實在比刻印章值得留念。
徐安然在角落圍觀了半天,想買,但一直沒說話。
白他一眼,方圓說:“我沒那麼多歪心思。”
從屁兜裡摸出小錢包,抽出一張卡,往吧檯一遞。
聽說有一張是沈凝飛專屬的呢。
看着他起身就走,徐安然笑着點頭,“嗯”了一聲。
喀嚓喀嚓,多漂亮啊,不盜攝可惜了。
徐安然不大懂,但也不糾結,看着方圓,心思卻在禮品袋裡,但當着別人面,她又不好意思馬上拿出來玩。
“嗯嗯,呵呵。”
……
特色圍巾一百二,徐安然覺得很眼熟,好像老家的小商品市場就有賣的,搖搖頭走了。
所以,最初發下的全國通五折卡基本都是方圓等高層散出去的,激活使用的更是大老闆的熟人。
一屁股坐在徐安然身邊,從她手裡搶過行李袋…
從後者手裡接過一個大大的禮品袋,方圓往裡面看了看,又用手扒拉扒拉,臉都黑了。
徐安然點頭,嘻嘻直笑,說:“你們公司福利真好,我們這種兼職的也有好處得。”
看了四五幅,邁腿走了。
總而言之,一張製作成本幾塊錢的小小卡片,在麼麼茶這個全國連鎖的繁雜系統內,有一種很神聖的象徵。
然後來個小夥兒。
“五十五一斤。”
鄒安無語道:“全國的景區買的東西都差不多。”
俏皮話順口就來。
呵呵,方老闆,真的很小家子氣。
但徐安然還是晃晃腦瓜走了。
“多久?”
小夥說:“一個是:時光清淺;另一個是:步步安然,多久?”
“能買半斤麼?”
搞?徐安然心臟亂跳,羞憤道:“沒搞沒搞,什麼啊!”
老闆反覆介紹說自己這家店是有歷史的,有傳承的,要價並不貴云云。
鄒安點頭說:“沒有沒有,拐彎抹角的,怎麼算花花腸子呢?算憐……貧惜弱纔對。”
看着那道挺拔的背影,大體恤,牛仔短褲,徐安然笑的淺淺的,始終壓着的波瀾也漸漸變淺。
然後,來了個小夥兒。
“好,照這個標準再買,給整個山西的店面員工每人發一份,當暑假補貼了。”
……
徐安然嚥了下口水,大眼珠萌萌地轉了轉,嘴角翹起一抹俏皮可愛的弧度,蹦蹦躂躂去了店裡。
“行了,你歇着吧,我得回旅店換身衣服歇一會,吃飯時候再見。”
方圓說:“其實一共也就這幾樣值得買。其他的東西大差不差,各地批發市場都有的賣。”
徐安然還是笑,“嗯。”
這種卡製作的時候只一批,一千多張,是方圓給各個城市店長送人情用的,但後來發現沒那麼多人情可送,最早一批入職的店長淘汰率非常高,後來飛越餐飲就把這茬按下去了,省得走馬上任的傢伙亂髮。
……
孟靜怡本就是清瘦的瓜子臉,大大的栗色墨鏡一戴,遮住了三分之二的豔麗面孔,顯得臉蛋更小了。
“呀!”
“四百八。”
這摸屁股噘嘴的一幕,也被人偷拍去了。
鄒安支吾兩下,下決心提醒道:“你不怕回學校出亂子?”
徐安然沒深問,她知道靜怡家裡亂糟糟的事情也不少。
搖搖頭,孟靜怡有些落寞的說:“沒事兒。”
只是這東西不是實名制,有沒有人轉送就不清楚了。
一口肉一口茶,徐安然雙腿交迭,伸直了盪來盪去,眼睛都幸福到眯了起來。
憐香惜玉這個詞他說不出口,在鄒安本身看來,憐香惜玉就是色中惡魔、用心泡妞的高段位表現。
倆男生一擡頭,心驚:臥槽,好美。
印章、扇子、圍巾…還有二斤牛肉…
“前面還有四個,大概…半個小時吧。”
“你們沒有。”
很像…小浣熊方便麪水滸卡中的典藏銀卡。
徐安然眨眨眼:“本來就是啊,爲什麼不信?”
下面有人說了,左右一杯十幾塊的東西,頂了天打折能省多少?小家子氣。
又巴巴看了幾眼,終是不捨地轉身走了。
對面街角,拿着杯咖啡、坐在行李箱上看了半天的孟靜怡這才起身,拖着箱子,踩着小高跟噠噠走來。
拿着秋日雛菊喝了一口,這才留意到孟靜怡露出的另一隻小手臂上纏着紗布,便關心道:“你怎麼受傷了?”
方圓說:“校園店本身就由在校生主管,你們也算不上兼職。”
麥金穗管賬很細,她上任後的宗旨就一條,可以少賺,但集團下不能有賠錢的買賣。
……
日落很快,餘暉只能從城牆外照進一半,古城變作半明半暗,明暗交錯分佈,卻無一絲中間的灰色調。
止住亂七八糟的聯想,店員露出禮貌的職業微笑,衝漂亮極了的女生說道。
徐安然嚇壞了,丟錢也就罷了,怎麼光天化日的,還有人搶東西呀。
鄒安還真的一愣,然後想起啥,又面帶揶揄的問:“刻字什麼的,也那八個?”
小夥笑道:“行。”
“哈,正好我不用花錢買了,不錯,都是我喜歡的幾樣。”
會員卡不值得驚訝,麼麼茶運營了這麼久,會員卡不知發出去多少張,但…麼麼茶運營了這麼久,初代全國通,一共就發出去不到五十張。
徐安然腮幫子鼓鼓的,像個吃蘿蔔條的小倉鼠,粉紅色的嘴角掛着一點點湯汁,最後一塊牛肉沒有了。
方圓:“……”
方圓撓撓下巴,嘆了口氣說:“女孩子,尤其是漂亮的女孩子,遇到困難了,我幫一下還得找個委婉的理由,這不正說明我很正派,沒花花腸子麼?”
孟靜怡看着這張單純的臉,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來,終是沒多說,只道:
“行叭,女人原本就只會相信她們願意相信的話。”
而金卡,至今發出去三張。
但一聞撲面的香氣,轉頭一看,竟是戴着蛤蟆鏡的孟靜怡,瞬間驚訝變驚喜。
……
夕陽斜照,整條街面都是金色。
“這都什麼破玩意……”
把紙抽推過去一點,他說:“擦擦嘴。”
徐安然想買一個給姐姐,寫一句:疏影橫斜水清淺,她知道有個明星的名字就來源這句詩。
一是大家都在排隊等着,她不好意思在這麼多人面前問價,二是…她聽見剛剛有人問價格了。
方圓回過神,點頭一笑:“你不是沒錢了麼?晚上多吃點,把剩下半個月的都吃出來。”
她自顧搶過禮品袋,往裡看了看,笑道:“怎麼?一個暑假沒見,你跟他搞上了?”
五折,基本就算成本價了,雜七雜八覈算下來,興許還要賠錢。
徐安然進去看了好一會,覺得還是團扇好看,絲綢的,但不如摺扇有特點,而且摺扇還可以留下毛筆字,寫啥都行。
扇子店也不大,但裝修的韻味十足,其實也不算裝修,韻味多半來自擺設,團扇摺扇還有電風扇,甚至戴在頭上的風扇小帽子,都賣。
徐安然眯着眼睛笑,說:“安洛借了我兩千,我有錢。”
小夥把錢放下,又再紙條上寫下了那八個字,安安靜靜等在一邊。
老闆臉一沉:“一百……寫字麼?”
翻了翻,又抽出一幅兩隻花貓打滾的圖案,暗暗一笑,她想起了七喜和可樂,抽出來,又放下。
徐安然抽出一張,粉紅丁香舌先舔了舔,然後才擦。
標識已經換成最新的配色,門口排着長隊,都是待買的年輕大學生,排隊的男生居多,旁邊基本都跟着一個女生。
當下就算不心虛,也被盯得有些心虛了。
酒店開完會,方圓在一樓大廳喝了兩杯牛奶纔等來鄒安。
方圓“呃”了幾聲,說:“剛纔開會來着,辦公室提議給基層員工發點特色禮品,正好,一縣一品準備從全國各個非遺城市選擇產品做禮盒,還是正好,這不我就在平遙麼,他們就採買了點兒,這是給你和你姐的。剛纔看到你坐這,就給你拿來了。”
方圓也知道這點,所以不較真。
好傢伙,麼麼茶(平遙古城專門店)。
店員小夥接過一看,全國通用會員卡,驚訝了一下。
“刻倆,這個,中號的,選字,多久?”
街面不長,但店鋪不少,不過賣的東西大多重樣兒,徐安然進了六七家店,一毛錢沒花,但看到有家裝潢現代又熟悉的奶茶店,又停下了腳步。
她沒走多遠,攤子上就走來一個表情嚴肅,臉部棱角分明的黑皮小夥,手裡擎着一杯奶茶,跟年輕攤主說:
徐安然沒覺得自己聽懂了,卻也不覺得完全沒聽懂,靜靜的,她沒說話。
也不提寢室幾人的提議。
小嘴巴張開:“秋日雛菊,少少冰。”
下意識,纔是人性。
女生們則大多低聲跟他們說:看你媽呢!
古城專門店旁邊就是一家平遙牛肉專賣店,聞着香味,徐安然肚子咕咕叫了兩聲,邁不動腳了。
“多少錢呢?”
方圓十分認同。
“給我的?”
徐安然吃了一小塊,要說多特別,沒有,像牛肉版的午餐肉,但她餓了,掙扎了好久,又問:
別人排隊,咱不用。
徐安然偷偷摸了摸兜裡的錢,有點不捨得,撇撇嘴兒,又開始氣自己把錢弄丟了。
那滿足後露出的甜甜笑容,讓排隊的老爺們和小夥子都爲之側目。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而男人,俱都有一雙善於發現人間美景的眼睛。
手指那麼小的,現成的八十,選字的一百二;
“要不,一百呢?再看看唄,姑娘。”
這時,一年輕小矮個進來,笑道:“一百?我要兩個。”
剪紙店,徐安然聽說這門手藝貌似是非遺,看了老奶奶拿着剪刀唰唰幾下就剪出個活靈活現的小貓,驚訝地把小嘴兒張成“0”形。
——
……
毫不提徐清淺在店裡那句:大家都很關心你。
鄒安呵呵兩聲,眼睛看着禮品袋不說話了。
孟靜怡咯咯笑,翹起二郎腿,紅色美甲襯托着白皙纖細的手拿起杯子喝一口咖啡,朝前面努努下巴。
“寫,一共八個字。”
說不上來,從初見到上學期,他始終沒對這個小丫頭起過什麼亂七八糟的心思,漂亮是漂亮,可愛是可愛,但真的沒多想過,可四月以來這段時間的記憶似乎斷層了一般……
也有人說,這不是折扣不折扣,這玩意代表着龐大FLY集團發家初期的歷程,得尊重。
徐安然說:“先回客棧吧,晚上方圓請吃飯呢。”
走了兩步,方圓回身提醒:“這次要看好錢了。”
隔着墨鏡,她看不見孟靜怡的眼神,但心裡卻知道,對方現在一定在審視自己。
大眼睛圓溜溜,她伸出手夠着脖子往禮品袋裡瞧了瞧,又懵懵的擡頭,定定看着對面逆光而坐的方圓。
逛了一圈,吃喝都有了,徐安然很滿足,走了兩步,在一個十字路口的露天咖啡館,找了個椅子坐下歇腳。玻璃桌下道牙子上的菊花香香的,廣告牌上寫着:
自己骨子裡就是一個大衆色批,和芸芸男性同胞毫無二致?
徐安然蕩着腳問:“聽說你晚上要請所有同學吃飯呢?”
她有點後悔吃的太快,分方圓一塊就好了。
老闆:“一個字加五塊。”
易拉寶上寫着上新的品類——芋泥波波奶、蜜桃多多、東方神葉:秋日雛菊,等等。
鄒安眉梢抖抖,“必須信啊。我學着呢。”
吆喝一聲,姑娘沒理。
【東方神葉,百花特飲。】
“靜怡?你不說明天上午纔到麼?”
大一點兒的,金鑼王那麼粗的,現成的二百,選字的二百四。
方圓哪能看不出這貨在想啥,冷笑一聲說:“你不信?”
孟靜怡站起來,薄薄的灰色絲綢小風衣蓋住了大長腿。
未幾,徐安然握着冰冰涼的紙杯邊喝邊走出了麼麼茶,入口清涼,有菊花和茉莉花茶的味道,沁人心脾。
“那他幹嘛送你東西?還是說每個同學都有?”
再見一面,咋感覺這孩子長開了,怪驚豔的呢?
難道鄒安那句話真的說對了?
徐安然看着孟靜怡薄薄的嘴脣又露出邪笑,連忙解釋。
方圓心裡真的開始罵自己了。
雖然有點生硬,但徐安然信了,原本懵懂的萌萌眼神轉瞬就變得笑意融融。
平遙牛肉,譽滿三晉,鮮香軟爛,肥而不膩。
方圓下意識咽口水,他自己都有點懵。
——
“好的,您稍等。”
她看了又看,看上一幅猴子抱桃的喜慶圖案,抽出來看了看,又放下。
麼麼茶平遙店入駐古城不到半年,是飛越旗下第三批鋪開的校外門店,到這個時候,運營培訓的流程已經成熟,所以新晉店員都知道這些初代卡的來頭,珍貴而少見,至少半年來,整個省內第一次出現這種卡。
攤主看看他,問道:“什麼字?”
安洛……
聽完,孟靜怡冷哼一聲,“你信他的鬼話?”
方圓也看着她,陽光直射,徐安然的臉上鋪了一層金光,柔柔的,像朵燦爛的花兒。
“能嚐嚐麼?”
男老闆盯着那窈窕背影從上瞄到下,暗贊:這是個會過日子的。
一聽,一百五,想了想,也沒捨得。
又兩個不認識的男生嘻嘻哈哈地進來買,一個寫了“本公子”,一個寫了“很帥”,她在一邊聽着都忍不住笑出了聲。
倒不是真的捨不得,她只是想先逛逛,左右還要在這裡住幾天,今天就先逛逛,記下都有什麼,回去再挑挑看,走之前買就行。
她搖搖頭說:“吃飯我就不去了,趕路好累,我想睡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