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圓怔了一下,感覺這問題好熟悉,似乎被誰這樣問過。
“沒去過,坐飛機都要幾十個小時,太折騰了。”
他問夏末怎麼提起這個?
坐在和甲板連在一起的皮質長椅上,夏末交迭着雙腿,側仰頭瞧他一眼,笑了笑又低頭吃東西,“我打算和堂姐去南極看企鵝,要一起嗎?”
“……”
看企鵝?要去南極嗎?
方圓一瞬間發現自己和此時的王濤一樣,完全不懂豪門子女的生活節奏。
“來濱海看唄,一百多塊錢就能看到。”
夏末懵了,鼓着腮幫子,嘴裡含着雞骨頭,嘴脣油亮亮的。
“哈~”她指着方圓笑個不停,“你真是……”
方圓也自嘲的喝了一口酒,“小家子氣?”
夏末卡巴兩下眼睛,想了想,莞爾道:“還行吧,也不錯。”
方圓透過大窗戶看向艙內,荊如意和李教授唱嗨了,鄒安拉着汪濤喝嗨了。
夏初這時換好了衣服走出來,一身短衣短褲,披散了頭髮,完全不像是要游泳的樣子。
夏末看着方圓悻悻的表情,揶揄道:“失望了?沒關係,想看的話我穿比基尼給你看,都說我和她長得像,其實身材也很像,你能看出來麼?”
方圓好不避諱地打量一番,點頭說:“能。”
夏末見夏初走進,壓低聲音說:“好,晚上偷偷的給你看。”
甲板穿鞋沒必要,夏初也脫了鞋襪,赤腳走來。
方圓遞給她一串烤肉,她接過,徑直問:“爲什麼是這個場面?”
方圓看看她,覺得自己這位幫主學姐什麼都好,就是有時候自己跟自己犯軸。
“一個時代最大的悲哀,就是知識分子變成精緻的利己主義者。當一個社會中的精英開始不接地氣的時候,你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嗎?”
夏初捋捋頭髮,點點頭,小口小口地嚼着牛肉,有點烤老了,硬。
夏末問:“所有人都是利己主義者。”
方圓點頭,“可以是,不能時時刻刻是。一旦那樣,社會就真的變成何不食肉糜了。精英們,一定要接地氣呀,不然就是整個時代的悲哀。”
夏初望着他,微笑不語。
夏末卻直接道:“這艘船是卡爾莉家的,你租來,唔……算上船長和油費,一天一晚應該是二十萬港幣,牛肉是5A和牛,被你用來穿串烤,酒還可以,紅酒都是口感不錯,性價比高的,啤酒是便利店買的。方精英,你這算是接地氣嗎?”
方圓氣壞了,把肉串往爐子上一丟,兇巴巴道:“這!這個!還有這個!我是爲了他?老天,如果不是你們兩個來,我至於買這麼好的肉?他們吃出來了?”
夏初捂嘴笑起來,夏末嘖嘖道:“喲喲,生氣啦?沒想到你還挺貼心呢,好啦姐夫……不氣不氣,我答應的,算數呢。”
夏初不解地看着她,想問答應什麼了。
夏末卻抿嘴翻眼,示威一樣不說話了。
方圓嘆道:“犧牲者會被遺忘、被譏諷或被利用,三者必居其一,至於被理解,則不可能。古人誠不欺我啊。算了算了,再給你們看一個。”
夏末停住腳步,好奇看去。
方圓拿起對講,說了句:“開始吧,不用等完全黑下來。”
沒有回答,遊艇旁的四艘快艇突然分別向四方快速開去。
開出一百多米後,停了下來。
方圓從腳邊拾起一個大聲公,朝着艙裡大喊:“快出來呀!”
……
砰!
四聲巨響帶着四顆星星升空,炸出斑斕的巨型花朵。
西方天際是紫紅、金黃色的,正上方的天穹是青灰色的。
四顆煙花流光溢彩,餘下的接踵升空,炸燃不停。
女孩子們看得癡了,汪濤卻比她們陷入更呆滯的狀態。
大海中央的這幾個小時,美的像夢一般不真實。
他回頭看向方圓,那個“神”一樣突然出現在他生命裡的大學男生,正迎着他的目光輕輕頷首,似鼓勵似讚許。
方圓拎着酒瓶走過來,和他對撞,飲罷說道:“學校學的大多數東西基本是沒用的,那個地方培育的實質是愚弄和馴服,不是喚醒。不論是父母還是學校,從小交給我們的東西,都只是讓我們安心打工,不僅不適用於混社會,反而往往成爲絆腳石。
很多人,越長大越老實,越長大越膽小,環境在其中佔了很大“功勞”。
汪先生,今天我送一個夢一樣的場景,是想告訴你,離開公海後,岸邊的社會是吃人的。
你也好,我也罷,只是爲了生存。”
汪濤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方圓又說:“回去後,你告訴李教授,我會去和未來基金商討,可以在香江科技大學成立一個計算機工程專業的專屬獎學金。”
猛然間,汪濤一切都懂了,他死死握住拳頭,激動之情溢於言表。
“去吧,結束了,我是說我們的商務談判結束了。今晚好好玩,明天就要重新開始搏命了。”
“好!一定!”
方圓擡頭喝了一口酒,笑着輕嘆:“都說公海沒有法律,我覺得很好呀。”
…………
“你們兩個不是吧?怎麼跟小女孩似的,沒看過煙花?”
夜幕降臨,圓月懸空,海面除了一條銀色的亮帶,其餘墨黑一片。
海濤輕輕地拍打船身,能聽見,看不見。
夏初和夏末坐在烤爐旁邊,支着下巴似乎還在回憶半個小時前的煙花雨。
二百多枚巨型煙花,美了四十多分鐘,花了方圓五十萬。
欣賞者只有左近這爲數不多的二十多個人。
夏初說:“沒看過這種,像站在煙花裡。”
夏末也點頭:“對,沒在這種環境裡看過,太漂亮了。你那個小秘書都哭了。”
是的,半醉的荊如意的確流眼淚了,方圓也瞧見了,可他知道那不是因爲震撼或觸景生情,是特麼灰塵落眼睛裡了,已經被鄒安拉下去沖水了。
夏末笑道:“聽說你唱歌好聽,去唱啊,都吃飽了,就別在這兒自飲自酌啦,你不是說要打牌麼?德州?”
“好,”方圓說:“我喝完這瓶就上去,你去準備吧,今晚輸贏我都認。”
二樓有專門的牌桌,夏末當先跑了進去。
船桅輕搖,夏初聽見方圓在哼歌。
想起去年冬天的那一幕,她也問:“我在燕京聽任倩姐說她在島上差點出事兒?”
方圓笑着反問:“你和她不是好朋友了麼?沒聯繫?”
夏初搖頭:“如果她出事了,你應該早就回去了。”
方圓還是笑:“那你還問?”
趁着夜黑,夏初莫名臉一紅,沒話找話被看出來了,她覺得自己也喝多了。
她說:“天好黑。你坐在欄杆上,不怕掉下去?”
“不怕。”方圓說:“天越黑,星星越亮。”
手裡的半瓶啤酒一口喝光,夏初突然擡起手,微笑說:“下雨了。”
…………
小盲注一百港幣起。
方圓送給每個人二十萬的籌碼。
所有人裡,只有荊如意不會玩,是一點兒都不會,於是觸發了新手保護。
最後,一點兒賭癮都沒有的王濤和李澤祥輸光了;
夏初贏了五千多,夏末贏了一萬出頭;
方圓殺紅了眼,倒欠六萬,鄒安淡淡抽着煙,欠了八千。
荊如意可以說一家獨贏。
她以爲這是個遊戲,因爲籌碼紅紅綠綠的都是塑料的。
可當方圓把一張現籤的八十萬支票遞給她時,她傻掉了。
“這…我不能要。”
夏末笑着替她搶過來,按在她手裡,“拿着,贏的就是贏的,這是規矩。”
方圓也說:“這是公海。”
然後對所有人無奈笑道:“瞧見了吧,朋友們,六局同花順、三局葫蘆,這就叫新人手衝,”拍拍汪濤的肩膀,又說:“珍惜第一次創業的機會,運氣好!”
說完就灑然而去。
衆人哈哈大笑。
夏末問他幹嘛去?
方圓長嘆:“接着奏樂接着舞,我要唱歌去。”
沒有規則,沒有管制,所有人似乎都放開了,玩瘋了。
唱到神志不清,沒人能在酒精壓制下走直線。
荊如意不是第一個喝多的,第一個是夏初。
方圓不知道她也是麥霸,唱一首喝一瓶,然後醉了,繼續唱,還跳舞,特好看。
方圓沒看夠的時候,她就醉倒在沙發上,安安靜靜蜷縮着。
他不記得是不是自己幫她蓋的被子,也不記得是誰把夏初扶回房間的。
到最後,只有他一個人坐在大廳。
鄒安癱坐在甲板門口抽着煙。
方圓覺得全世界都在圍着自己轉圈圈,扶着欄杆走過去,拍拍他說:“你也回房睡,只要不是海嘯,今晚沒有危險。”
鄒安遞給他一支菸,方圓接了,但沒點。
“你去哪屋睡?”鄒安打着酒嗝調笑問。
“我……嘔!”
鄒安嫌棄地把他丟在躺椅上,罵罵咧咧回房了。
午夜,弦月消失,遊艇像黑色牌桌上的一粒米,晃晃悠悠盪漾在大洋上。
方圓迷迷糊糊被人戳醒。
睜開眼,是模糊光亮中的一條黑色長裙。
“幫主?還不睡?”他要死不活地問了一句。
耳邊傳來一道沙啞的聲音:“我扶你回去。”
聞着香香的,觸感軟軟的。
像冬天打出溜滑,如履薄冰的一定是南方人,御劍飛行的一定是北方人。
方圓這個北方人腳步如履薄冰似的被人扶回去了,可腦子裡的感覺卻似在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