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一落,青陌就感覺他掌心翻騰着的是深邃的紫光,在這幽深的山谷裡,光芒在日光的照射下,美到極致,卻也狠絕到極致。
青陌知道,這一襲下去,裴衣絕無生還的可能。她離鳳尾這麼近,能清楚的感覺到他體內的墨珠在死死壓抑住他體內的魔性,只是,成效甚微。她錯身一步,纖細蔥白的手按在了鳳尾還泛着紫光的手腕上,輕聲喚了一聲,“鳳尾?”
男子手一僵,紫光瞬間就消了。
臉上重新恢復了繾綣溫和,睜着眼看她,褪去了冰冷的語氣,溫柔輕緩,卻讓青陌有種不真實的感覺,“怎麼了?”
她怔愣片刻,才緩緩搖頭,“我們走吧。”
“可她……”
“我們走吧。”
鳳尾還想說什麼,卻只聽她又重複了一遍,聲音輕柔卻沉冷。
他臉色立刻就變了,惴惴不安地睨着她,眼底淺色的紫意像是泉水,瀲灩而動,波光傾斜在眸底,晶亮蠱惑,“染兒,你,是不是生氣了?”
“沒有。”青陌看他神色不對,放柔了聲音,“我沒有生氣,只是累了,我們走吧。”
這次,鳳尾沒敢再提女子,跟着她的身後,小心地捏着她的衣袖,默默離開。
從鳳尾出手到兩人離開,裴衣完全沒有反應,她怔忪地呆愣在原地,睜大着眼,眼前一直重複着那張蒼白的臉,濃烈詭譎的紫眸,只一眼,像是被奪了心魄,難以呼吸。她顫抖着手,身體因爲冰凍而僵硬,眼睛卻那樣瞪着。微風拂過,冰寒徹骨。
妖……
“竟然是妖。”
許久,她才喃喃出聲,如果不是,普通的凡人怎麼可能周身散發着那種陰暗之氣的紫光。
他是誰?
爲什麼他喚葉青陌爲“染兒”?
無數的疑問交織在腦海,讓裴衣頭痛欲裂,更多的,卻是一個隱隱的想法在心底蔓延。垂着眸,卻漸漸止不住心底異樣的情緒在噬虐,直到,脣角勾起一抹笑。瘋狂,執拗的,甚至仇恨。
“裴公……”子?
前方,突然傳來一道陌生的男聲。
裴衣被驚了一下,驀然擡頭,死死地盯着出聲的方向,泛着青紫的臉讓人一震。
站在離她三尺遠的地方,幾個黑衣人面色奇怪地盯着她。當視線移到她渾身溼透的衣衫上,爲首的黑衣人才反應過來,脫下身上的黑袍,上前蓋在了她的身上。與此同時,喚了聲:“裴……姑娘。”
裴衣愣住,睨着身上還帶着暖意的黑袍,垂了眼眸,不吭聲。
身體漸漸暖了過來,而方纔那個想法也越來越清晰,啃噬着她的善心,直到善心被恨意磨平,她才擡起頭,看着他們,聲音平靜到詭異,“你們怎麼來這裡了?”
“我們……”
爲首的黑衣人退開,幾人相覷一眼,才反問道:“裴姑娘這些日子去哪兒了?我們回來就找不見你,夜探了啓穆皇宮,也並未尋得姑娘的下落。”
“呵,是嗎?”他們去了皇宮嗎?
垂下的眼底掠過自嘲,“你們應該沒有去後宮吧。”
“嗯?”幾人愣了一下,頜首,“是,我們想着,那日得到了葉姑娘的下落,姑娘離開是去了皇宮。姑娘又是男子裝扮,所以,我們並未去後宮查看。”想到什麼,爲首的男子莫名惴惴,“難道,姑娘是在
……後宮?”
裴衣擡起手,撩了一下雲髻。
幾人這才注意到她梳了婦人才有的髮髻,皆是一怔。
隨即,就聽到她平靜道:“是啊,我在皇宮,就是厲鏡天剛封的妃子。”
男子一驚,震驚地看着她。
裴姑娘不是對主子……那日,他們聽得真切,可這才十幾日的功夫,她怎麼成了啓皇的妃子了?
裴衣冷靜地擡頭看了他們一眼,看出他們的疑惑,譏諷地勾了勾脣,“這世間,萬事皆有可能。我被厲鏡天下了幻術,把他……”當成了離。最後幾個字,裴衣的聲音消失在脣齒間,說不出。
這句話,又怎麼說得出口。
那日,她在客棧從昏迷中醒來,一切的一切像是做了一場噩夢,她恨,她痛,可……那些卻已經發生。
“幻術?”男子一怔,望着她平靜的臉,莫名覺得不安。幾人的頭深深垂下,“對不起!我們辜負了主子的囑託,沒有保護好裴姑娘!”
裴衣的視線怔怔落在潭水上,許久才搖着頭,喃喃,“不怪你們,真的不怪你們……”
要怪,她也只會怪葉青陌!
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她……
她何苦變成現在這幅模樣?
睨着潭水裡髮髻散落,人不人鬼不鬼的女子,她厭惡地伸出手攪亂了一池潭水。
“裴……姑娘?”幾人看着她的動作,心裡不安的想法更濃,幾人對視一眼,爲首的黑衣人點點頭,轉身,朝着裴衣沉聲道:“裴姑娘,是我們對不起你。我們……不該瞞着你的。”
“瞞着我?”
裴衣臉上並沒有什麼大的起伏,目光一直落在潭水中的漣漪上,“你們又有什麼事好隱瞞我的?”
爲首的黑衣人吞了吞口水,才梗着聲音道:“我們……知道主子的下落。”
裴衣的手僵硬在原地,緩緩地,慢慢地回頭,一雙晶亮的眸此刻散着空洞的光,脣微動,喃喃,“你們,說什麼?”
黑衣人看她這幅模樣,不忍,低聲道:“我們知道主子的下落。就在你的身後,主子他……被封在了石壁內。主子怕你會……就讓我們不告訴你,那時,你昏迷了,所以並不知道後來的情景。”
裴衣怔怔地看着他們,空洞的眼神慢慢變成震驚,隨後,被所有的慌亂替代。
腦海裡空白一片。
只有一個聲音在說:他說了什麼,離在她的身後,他聽到了嗎?聽到自己成了別人的妃子?
這個想法一起,她突然尖叫一聲,“你們騙我!”
慌亂地站起身,腳下一個踉蹌,爲首的黑衣人一驚,想上前扶她,卻被她揮開。她像是着了魔,瘋了一般弄亂了髮髻,向後一步步退着,青絲傾瀉而下,遮住了她的臉,只露出一雙驚恐的眼,不安、羞憤,無數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她幾欲發狂。
怎麼會這樣?
被離看到了……看到了她猙獰的模樣,嫉妒發狂的模樣!
蹙然捂住臉,她痛哭出聲。
幾個黑衣人爲難地看着這一幕,面面相覷,不知要如何處理。
不安地看向裴衣身後的石壁,卻突然睜大了眼,難以置信地看着那原本光滑的石壁突然有一道暗紋突出,暗暗流波滑動,像是有人在內裡寫着什麼。幾人一驚,忍不住低呼出聲,“主子!”
這一聲把裴衣驚醒。
她慢慢放下雙手,淚眼婆娑,擡眼,朦朧的視線內,就看到幾人在看向她的身後。她心一滯,悲傷地回頭,在看到牆壁上的字時,眼淚瞬間崩塌,死死地用手捂着嘴,泣不成聲。
對不起。
只有這三個字,再也沒了動靜。
裴衣卻像是所有的委屈找了一個突破口,嗚咽地哭泣出聲,難以抑制。
她瘋了一般奔向那石壁,雙手一遍又一遍撫摸着那三個字,卻冰冷入骨,眼前模糊一片,耳邊風聲嗚咽,再無其他。
青陌帶着鳳尾重新回到了那家客棧,同樣包下了三樓的房間。一路行來,鳳尾都小心地捏着她的衣袖,不肯鬆手。頎長的身影小心地貼着她站着,不遠不近,能清楚的感覺到他的呼吸,微弱的,卻是在呼吸。他還活着,就好……就好。
推開門,走進離開了幾日的房間,裡面纖塵不染。
“這個房間一直留着,那位公子不知去了哪裡。連那隻狐狸跟白狼都不見了。”店家邊打開門,邊唸叨着。
青陌環顧四周,點點頭,把鳳尾牽了進去。
店家奇怪地看了鳳尾一眼,可對上他的紫眸時,頭立刻垂了下來,啞着聲音道:“這位姑娘,如果,如果沒什麼事,我就先下去了。有什麼事情,儘管可以吩咐。”
青陌回頭,頜首。
看着眼前的門關起,才把鳳尾推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目光定定地看着他,他仰着頭,清秀的臉,蒼白削瘦,只有那雙淺紫的眸隱隱透着不安,修長的手指,指骨分明,捏着她的衣袖,依然不鬆手。他被青陌看得越發惶恐不安,惴惴出聲,小心翼翼的,怕驚了什麼,“怎,怎麼了,染兒?”
青陌擰着眉看他,終究嘆息一聲,喚了一聲,“鳳尾?”
男子像是孩子般皺了皺鼻子,點頭,坐直身體,“嗯,染兒。我在呢。”
“你真的知道我是誰嗎?”
“知道呀,染兒,你是我的染兒!”男子紫色的眼眸裡晶亮奪目,青陌的眉卻從未舒展。她的手撐在扶手兩邊,望着那紫眸裡的倒影,那裡面青絲如雲的女子也正看着她,神情哀傷的,落寞的。青陌驀然一驚,再看去,紫眸裡的人影女子如斯,只是眼底神情卻莫名熟悉。那是屬於她的,冷靜、漠然,卻又隱隱含了憐惜。
終究嘆息一聲,剛想直起身,卻被男子環住腰。
青陌半撐着身子瞪着鳳尾,“放開。”
“不放!”
男子搖着頭,脣角笑靨盈盈,是先前青陌從未在鳳尾臉上看到的,那麼炫目,讓人不忍看到他失落的眼神。
青陌忍不住放柔了聲音,“你放開,我這樣站着很累。”
“不嘛,我好不容易找到染兒,你又兇我。”男子上前摟着她,雙臂死死地箍住她的腰。青陌看不到他的眼神,卻能明顯地感覺到他的不安,愣了愣,直起身子放任他摟着,手掌上移,落在他的墨發一寸之上,嘆息一聲,輕輕順了順他的發,“怎麼了?”
男子並未出聲。
許久,才鬆了鬆手臂,聲音低低的,似乎帶了不安,“染兒,你還會離開我嗎?”
青陌咬了脣,思索着。
在心底默默唸着,她是染骨,她現在是染骨。
鬆齒,“是,我不會離開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