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弱抗強,這是隻要頭腦正常的人都能想明白的道理。如今金強遼弱,身爲安東大都護的張寶,自然也明白自己當下應該選擇的盟友是誰。耶律餘里衍一行人來不來登州,其實都不會影響到張寶的決策。來了,張寶會那麼幹;不來,張寶還是會那麼幹。
只不過耶律餘里衍並不知道這些,一直自認爲身負重任的她眼見時間拖延日久,不由心急如焚。因爲就在她滯留登州的這段時間裡,金國對於西京道的攻勢卻沒有絲毫拖延的跡象。攻破了中京道,雖然跑了天祚帝,但遼國五道已有三道盡歸大金,這對長期遭受遼國欺壓的女真人來說是個天大的喜訊。
翻身農奴把歌唱了,自然也就想要做到盡善盡美。徹底滅掉遼國,不給世仇任何鹹魚翻身的機會。先拿下西京道,然後再滅掉南京道,那樣遼國也就徹底涼涼,再想翻身比登天還難。而爲了完成對南京道的包圍,拿下西京道也就成了當務之急。
但讓金國感到詫異的是,西京道的抵抗比想象中的還要頑強,並且更讓金國感到不可思議的,便是西京軍所表現出的戰鬥力,更是比起過去所遭遇的那些遼兵要高出不止一籌。金國以鐵騎聞名,擊敗過無數遼國精騎,但在西京道,金國鐵騎卻遭遇了一場前所未有的失敗。
國家建立之初,由於大量的戰爭緣故,必定會培養出一大批能征善戰的名將。金國以武立國,除國主完顏阿骨打能征善戰外,國中尚有一大批善戰的名將,其中的佼佼者之一,便是完顏婁室。
此次討伐西京道,領兵大將便是完顏婁室。完顏婁室驍勇善戰,與完顏銀術可並稱金國雙壁,其子完顏活女亦是一員猛將,有萬夫不當之勇。不過正應了那句將軍難免陣上亡,擔任大軍先鋒的完顏活女這回就遇上了對手,在行軍至龍門時遭遇遼兵伏擊,不幸被流矢所中跌落馬下,慘死在亂軍當中。
得知愛子陣亡,完顏婁室悲憤不已。隨着不斷的勝利,昔日在衆人眼中強大無比的遼國眼看着就要被己方幹翻,金國上下不由便有了驕傲自滿的心態。想想也是,遼國皇帝天祚帝都被打得倉皇逃竄了,這世上還有誰能是對手?可沒想到完顏活女卻在陰溝裡翻了船,賠上了自家的性命,這無異是讓人當衆扇了一記響亮的耳朵。
惱羞成怒的完顏婁室當即下令揮軍猛進,但凡過處寸草不留。可金軍越是殘暴,西京軍的反抗也就越是激烈。屠城這種在過去十分好用的恐嚇手段在西京道似乎只是起到了反效果。西京道的百姓彷彿鐵了心要跟金兵頑抗到底,殺戮已經震懾不住人心,到後來更是發展到金兵小股隊伍不敢輕易離開軍營,否則很有可能便遭到遼人的伏擊。
若是正面對戰,完顏婁室不懼任何對手,但面對西京軍的游擊戰術,已經習慣了大規模衝鋒陷陣的完顏婁室明顯有些束手無策。當大軍抵達文德時,完顏婁室不得不下令暫緩進軍,因爲自己的糧道出現了問題。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不能確保大軍的糧道安穩,貿然進軍只會導致最終一敗塗地。完顏婁室身爲領兵大將,自是清楚軍中糧草的重要性。爲了確保自家的糧道無虞,完顏婁室不得不下令暫時止步文德,同時命隨軍大將完顏斜也率部清剿騷擾金兵糧道的遼人輕騎。
同樣是以騎兵戰擅長的國家,當遼國換了一種作戰方式以後,金國一時間還真想不出一個有效的應對辦法。騎兵的機動性在游擊戰中得到了充分的發揮,數支遼人輕騎以襲擾破壞爲主,神出鬼沒的襲擊着金人的運糧隊伍。
金兵也曾經想過以重兵護送,可後來一算賬,發現這是一樁賠本的買賣。重兵護送雖說可以保證安全,但付出的代價也極高,一路護送的糧草到最後也沒多少能送到目的地,大多都在路上被重兵給消耗了。
而設餌誘敵……都是騎兵,遼人又“無心戀戰”,一旦發現有金兵在附近活動,當即便會選擇撤離,絕不拖泥帶水。往往當金兵趕到的時候,遼人騎兵已經跑沒影了。
至於就敵餘糧……早在金兵進入西京道以前遼人便開始堅壁清野,城外幾乎找不到糧食,而城內有遼人重兵把守,一旦出現城池告破的可能,遼人首先做的便是燒糧,以至於金兵即便破城,實際上也繳獲不到多少糧食。
糧草不足,軍心難穩。糧草,直接關係到軍心是否穩定的重要因素。官渡之戰是擁兵百萬的袁紹佔據上風,但在存糧的烏巢被曹操率軍襲擊成功,軍心當即渙散,最後輸掉了戰爭。完顏婁室身經百戰,自是也清楚軍中糧草不足會帶來何種影響,雖然想爲愛子完顏活女報仇雪恨,但爲大局着想,完顏婁室還是決定暫緩攻擊,等待身後糧道無恙後再繼續清剿遼國餘孽。
而金太祖完顏阿骨打在看到金兵在西京道攻擊受挫後,便將目光轉向了南京道由完顏銀術可所率領的那支金兵。西京道與南京道都是遼國僅剩的兩道,只要攻破了一道,剩下的一道獨木難支,滅亡也就只是時間的問題。所以先破西京道還是先破南京道,其實並不重要。
不過完顏銀術可的攻擊也不太順利,南京道的遼人明顯也意識到了亡國的危機來臨,上下一心,衆志成誠,頑強抵抗着金兵的入侵。而這種兩軍僵持不下的情況下,金人總算是想起了自己那位不怎麼靠譜的盟友。
其實早先遼兵南下大宋河北時,金人也想過出兵與宋軍南北夾擊遼兵,不想還沒等他們準備好,宋軍就戰敗了,緊跟着安東軍出手,遼人先勝後敗,一場小規模的宋遼之戰還沒等金人摻和進來就結束了。金人也由此看清了宋軍外強中乾的真面目,打那以後,金兵就對宋軍的戰鬥力不怎麼抱希望了。
但眼下金兵的攻擊受挫,宋軍的戰鬥力就算再不濟,出兵吸引一部分遼兵的作用還是能起到的,而且憑什麼老子在前面跟人玩命,你們這幫廢物卻想躲在後面吃現成的?
不肯吃虧的金人當即便派出使者前往汴梁,要求宋國履行盟約,出兵負責牽制遼人的部分兵力。金人還算善解人意,知道宋軍不靠譜,所以並沒有提什麼過分的要求,只要可以牽制遼人的部分兵力,金人就心滿意足。
可面對金人所提的要求,大宋君臣卻是推三阻四,尋找種種藉口進行敷衍,討價還價。只是這樣做的後果,卻是激怒了金國使者。原本金國就因爲宋國先前的表現看輕了宋國,此時再看到宋國還想要坐地起價的小人嘴臉,不滿的情緒也就愈發高漲,當消息傳回國中以後,金國主張對宋強硬的派系更是藉機大做文章,而宋國君臣此時卻還在爲金國的“不識時務”而感到惱火。
做事心裡沒點那個數,往往就會惹來大麻煩。宋國君臣爲佔便宜連基本的道義都不顧,只會激怒金人,卻別想佔到任何好處。金國內部本來對如何對待宋國的問題上一直存在分歧,主要便是金太祖完顏阿骨打主張與宋友好,但現在宋國君臣鬧了這麼一出,只會增加金國上下對宋國的惡感,此時完顏阿骨打尚在人世,宋國還能過幾年安穩日子,但只要金國內的主戰派執掌了大權,宋國的好日子就到頭了。
人在登州的張寶在得知了宋金談判的結果後忍不住怒罵宋國君臣的鼠目寸光,只是安東大都護府與朝廷之間互不信任,張寶即便說出的意見再正確,朝廷也不會聽信,反倒會說張寶危言聳聽。
不過張寶也不在乎宋國君臣的死活,該說的他要說,反正時間會證明一切,現在對自己的言論不屑一顧的人,等到金兵南下的時候,就會明白自己此時的“金玉良言”。當然張寶也不是一個單純的“嘴炮”。該做的事情他同樣也沒耽擱,秘密召見了還在冥思苦想該如何與張寶見面的耶律餘里衍。
也沒有再讓耶律餘里衍費事,張寶直接開門見山的向耶律餘里衍言明瞭要支持耶律敖盧斡的態度。通過朔州,大批的糧草輜重會送到耶律敖盧斡的手中,甚至在必要的時候,安東軍還會組織一支“志願軍”入遼參戰,幫助耶律敖盧斡守衛西京道。
面對突如其來的好事,耶律餘里衍在驚喜之餘不僅又有些後怕。通過這段時間的瞭解,耶律餘里衍知道張寶是個無利不起早的主,單從張寶所提出的條件,讓耶律餘里衍擔心自家給不起相應的報酬。
“公主殿下不必多想,我幫你們其實也在幫我自己,脣亡齒寒的道理我想即便我不說,公主殿下也明白。”張寶坦誠的對耶律餘里衍道。
“只是大都護這片苦心,恐怕不會被大宋朝廷理解。”耶律餘里衍聽後頗有些惋惜的說道。
“呵……我做事向來如此,認爲對的就會去做,至於別人的看法,與我何干?公主殿下,眼下金兵雖在西京道的進展並不順利,但西京道也無法做到長久堅持,還請你儘快動身返回告知你兄長,若是他願意接受我的幫助,那就儘快給我答覆。”
“呃……大都護且慢,這事情還未談完,豈能就讓我動身?”
“……還有什麼事?”
“大都護鼎力支持我大遼抗金一事,餘里衍自是感激不盡,但大都護尚未說出需要我大遼如何報答,這讓餘里衍心裡不免有些忐忑。”
“……公主殿下是想問需要付出多少代價?”
“……正是。”
“呵呵……我若是說不求回報,恐怕公主殿下不會相信。既然如此,那我就說說我的想法。”
“還請大都護明言,餘里衍洗耳恭聽。”
“其實我的要求並不高,就是希望在打退了金兵以後,西京可以將應州作爲酬勞割讓給我。”
“這個……”
“公主殿下,你要這麼想,若是此番你西京抵擋不住金兵,莫說是一個應州,恐怕就連你大遼皇室都難以保全了吧。此事你若是做不了主,那就儘快動身返回大同府吧。”張寶見狀勸道。
“……不必了,臨行時皇兄便授我臨機決斷之權,大都護方纔所說在理,若是此番不能打退金兵,遼國皇室的確有可能死無葬身之地。還請大都護命人擬定盟約,餘里衍代表西京遼人與大都護簽約。”耶律餘里衍微微搖頭,正色對張寶道。
張寶聽後頭一回正視耶律餘里衍,感覺眼前這位蜀國公主非同一般,這樣的大事都能當機立斷。不過既然耶律餘里衍可以代表坐鎮西京的耶律敖盧斡,那張寶也就沒必要浪費時間,當即命人書寫契約,擇日不如撞日,當即便於耶律餘里衍簽訂了盟約。
當然,這份盟約是不會對外公開的。
遼人現在要的是實惠,而張寶則是不想節外生枝,畢竟安東大都護府還是屬於大宋治下,暗着偷着幫遼人,即便大宋朝廷知道了也只會睜一眼閉一眼,可要是光明正大的幹,則會增添許多原本可以避免的麻煩。
張寶不是個怕麻煩的人,但要是爲了解決麻煩而耽誤了正事,那就有點得不償失了,倒不如能免則免。不過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張寶與遼國西京道暗中結盟的事情還是被朝廷知曉了。
朝廷的反應並沒有超出張寶的事先預料,但也有讓張寶感到不解的地方,即收到此消息的金人並沒有對張寶的所作所爲提出抗議,反而派人前來登州謀求與自己的結盟。張寶知道後不喜反憂,看來金人也學聰明瞭,也知道打天下不能僅靠武力,耍陰謀詭計那也是必不可少。
爲了表明自己的態度,張寶並沒有與金人使者完顏希尹見面,直接命人將這夥金人禮送出境,並且不許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