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很多人來說,太子在他們心中的印象一直是不急不緩,溫文有禮的。
甚至於在李治和武后的心中,也一直對這一點堅信不疑。
但是出乎意料的,今天的李弘卻彷彿失去了平常的鎮定一般,一舉一動都像是一個負氣的少年。
“兒臣未覺得自己錯了!”
李弘清晰而堅定的聲音迴盪在整個大殿當中,讓氣氛頓時變得尷尬起來。
榮國夫人的臉色以極快的速度變得難看起來,甚至也止不住的顫抖起來,顯然是因爲李弘的這一番話。
“太子!”
而與此同時,李治臉上也浮起一絲不悅,開口說道。
“榮國夫人乃是你的長輩,你如此冒犯與她,如何算得上沒錯!還不快上前道歉!”
其實在對待李弘的時候,李治的態度一向十分容易分辨。
因爲無論是他還是武后,都只有在無比生氣的時候,纔會稱李弘爲“太子”!
這也同時代表着,此刻的他們不是父子,而是君臣。
而通常在這個時候,李弘都會選擇避讓,因爲李弘一直非常清楚,這個龐大的帝國的統治者是誰。
不是衆臣都不服氣卻必須聽命的皇后娘娘,也不是權傾朝野,一呼百應的前中書令李義府。
而是如今李弘面前的這一個,在百姓中的聲望甚至不及武后的皇帝陛下,李治!
作爲太子,其實李弘知道的,一直都比其他人要多得多,比所有人都知道的要多。
他知道所謂皇后娘娘臨朝理政的最大憑恃,也知道那些冠在武后身上,名爲殘暴,仁和的種種評價之後,都是這位皇帝陛下的影子!
無論是武后,還是李義府,他們的一切都是來自於李治罷了!
所以武后從來不會干涉李治的任何決定,李義府也從來不敢在李治的面前多說什麼,儘管他是皇后娘娘的心腹……
而同樣的,李弘知道的更清楚的是,他最大的支持也是來自於李治!
所以他敢斥責劉仁軌,敢扳倒李義府,甚至於敢屢次蠶食武后的勢力,卻唯獨在李治的一腔怒火之後,直接收縮了對軍方的企圖,直到現在,都沒有再登過英國公府的門。
只是如今,李治明明白白的表達了,這件事情他做的過分了!
並且這句話的意思很清楚,李弘做錯了,要道歉!
可是……
李弘握緊了隱在袖中的拳頭,右手下意識的碰了碰仍舊靜靜的呆着袖中的奏本,緩緩擡起頭。
他已經退了太多次,避了太多回!
這一次,他不想躲,也不想退,他想要看看,自己的這位父皇究竟是如何的想法。
“父皇容稟,朝廷自有法度,公道自在人心!若是兒臣今天對於此事坐視不理,又豈有臉面位居東宮之位!
兒臣依舊是那兩個問題,榮國夫人何官何職,能夠於大內禁中審問,侮辱一位朝廷賜封的女官?
上官婉兒又是所犯何罪,爲何父皇不將她交給有司處置,反倒要在此任由榮國夫人私自審理?
榮國夫人是兒臣的長輩,但是兒臣卻也是大唐的儲君,在其位則謀其政,兒臣既在東宮,必將維持大唐的威嚴,任何人不得冒犯!”
李弘的臉色很嚴肅,話語很不客氣,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在指責李治。
他甚至能夠看到,榮國夫人在驚愕之後,臉上便是浮起一絲得意的笑容。
的確,她是鬥不過李弘,但是如今他竟然能昏了頭,連李治都敢頂撞,簡直是不知死活。
榮國夫人在等,等着下一刻,李治大發雷霆,將李弘痛罵一頓,然後讓這個不可一世的皇子乖乖的爲他的無禮和狂妄而付出代價。
而一瞬間上官婉兒的臉上也是變得慘白,她沒想到事情竟然會發展到如此地步,不過是因爲她一個區區女官,竟然會引得李弘如此失去理智……
與此同時,上官婉兒的眸中卻是陡然浮起一絲柔和,與往常裝出來的笑容不同,這一次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
但是出乎大殿內所有人的意料,李治沒有發怒,也沒有生氣,甚至沒有如同剛纔一般冷下臉來。
他的神色趨於平靜,轉身望着武后,卻看見後者也正臉色複雜的望着他。
這個舉動讓所有人都很意外,但是卻沒有讓武后和李弘意外。
他們皆是神色平靜,彷彿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
場面並沒有沉默太久,因爲李治沒有說話,武后卻說話了。
“婉兒是後宮的女官,自當由母后管理,這一點弘兒可有意見?”
武后的聲音極淡,不帶絲毫的煙火氣,沒有咄咄逼人,彷彿只是在說一件平平常常的小事。
而且雖然看似是在問話,但是口氣當中卻是沒有絲毫的疑問,甚至沒有給李弘思考的時間,便繼續說道。
“母后身子不便,讓榮國夫人代爲審理,可有不合禮制?”
武后沒有叫李弘“太子”,也沒有自稱“本宮”!
彷彿這一刻不是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的對話,而是一個生氣的母親在訓導一個不聽話的兒子。
不過下一刻,前者的口氣卻是陡然冷了下來。
“至於上官婉兒所犯何罪,也沒什麼,就是傳錯了話罷了!也用不着麻煩外朝的諸位了!”
武后說的輕描淡寫,但是李弘卻從中聽到了不同的味道。
不得不說,和榮國夫人不同,李弘能夠用那些理由來駁斥榮國夫人,但是武后來處置此事,卻是名正言順,讓他挑不出任何錯來!
況且,他也根本沒有想過,要將這件事情鬧大,因爲這樣的話,上官婉兒絕對是死罪難逃。
轉頭看了一眼頭上仍舊殘留着血痕的上官婉兒,李弘把心一橫,開口說道。
“後宮之事,自然聽憑母后處置!”
下一刻,他看到了榮國夫人臉上重新泛起的笑容,卻同樣看到了上官婉兒臉上的惶恐之下,隱匿的一絲輕鬆。
他在賭!
賭武后不會殺了上官婉兒!
他認識的上官婉兒絕不是肯拿自己的性命做賭注的人,她既然敢矯旨,必然有其依仗!
那麼,最大的可能就是……這是眼下那位斜倚在榻上的,皇后娘娘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