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華,景王府中,寂寥一片,一身炫紋錦袍的男子站在窗前,看着門前落葉紛飛,他俊美剛毅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只是那墨玉般的眸子之中晦暗難明,似是在沉思着什麼。
身後不知何時一個身影出現,他站着看着前方的身影,眼底閃過一抹嘆息之色。
“你真的決定了嗎?”身後的男子忽然開口。
秦景淵墨玉般的眸子動了動,他微垂着眉眼,不說話。
修子遇往前走了幾步,那張猙獰恐怖的臉上帶着幾分悲傷的情緒,他忽的自嘲一笑,“從前我發誓,這輩子永遠不會背棄她,然而到了最近我才發現,有些誓言也不過是誓言,我也沒有自己想的那般理智,而她比我想象的還要決絕,事到如今,我要用什麼方法讓她原諒我呢?”
秦景淵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從前我怪你不念舊情,可是到最後我才發現,傷她的,不止你一人。我們都以爲自己在全自己的忠義,可是我們都已經得了一種叫偏執的病,而且病的不輕。”修子遇苦笑一聲,“最近我時常做一個夢,夢裡的她一個人在雁蕩山下的冰雪堆裡醒過來,滿目的屍骨,鮮血流淌成河,她眼底的悽惶像是尖刀一般刺入我的心底。從前我總以爲自己是最痛苦的人,失去了所有的兄弟,可其實我們都比不上她,她失了父母親人,失了兄弟朋友,失了楚家軍,還失了身爲楚凌所有的榮耀,再度醒來時,這世上已經容不下楚凌這個人,她活着一天,就證明着楚家被滅的事實,證明自己被最信任的人背叛,證明她失去的一切都不會再回來,一個人懷揣着所有的仇恨,那一刻她的孤獨痛苦定然是讓她痛不欲生。”
“也許我們會說,她並沒有想象中那麼脆弱,可是,她實在也是沒有想象中那麼堅強。”修子遇微微閉眼,嘴角抿了抿,“我記得有一年楚夫人生病,當時我們在外行軍,軍情緊急,她聽到消息的時候出乎意料之外的冷靜,只吩咐了下面的人好生照顧。然而等到所有人走了之後,她躲在營帳裡面大哭起來,甚至說出要拿自己的命換楚夫人的命這樣的話。楚凌,其實沒有我們想象中那般驕傲,她需要的也只是一個溫暖的家,她揹負了太多的負擔。”
秦景淵看着前方,墨玉般的眸中閃過一抹暗涌,他皺眉說道:“你想說什麼?”
“我想,她並不會想嫁給你。”修子遇低聲說道,“這個世上,她最不想有牽連的人第一個怕就是你,然後就是我,所以,你這樣的決定必然會她與你越走越遠。而我們,實在是沒有必要再給她增加任何的煩惱。”
煩惱嗎?嫁給他,哪怕只是名義上,也會是她的煩惱嗎?!秦景淵單手揹負,看着頭頂的桃樹,這一年桃花已經謝了,來年的時候桃花盛開,又是一片春意盎然,可是這裡卻是再不會有那個欣賞桃花的人了。
“我若不這樣,她會離我更近嗎?”秦景淵忽然說道,他俊朗的臉上緊繃着,“她原不原諒其實都已經不重要了,若在這世上還能與她多一分牽連,也只有這種方式了。”
修子遇錯愕的看着身旁的男子,他……
竟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了嗎?
修子遇忽的笑了,是啊,他們曾經是彼此最強勁的對手,卻也是最瞭解彼此的人。少主她並不是一個會原諒別人的人,或許是她心裡的對與錯太過分明,而他們瞭解彼此的底線在哪裡。他已經犯了少主永不會原諒的錯誤,所以,即便少主知道真相,也怕是未必會原諒他,因爲,失去的終究不會回來,而錯了就是錯了。
“想不到皇上竟然會同意你這荒誕的要求。”修子遇嘆息一聲,眼底帶着幾分思量。
秦景淵忽而笑了,“他是不想答應,可是卻又不得不答應,就像當年的我一樣。”
“景淵!”修子遇低喊一聲,有些怔忡的看着他,他很少笑,所以從前少主總是試圖打破這張平靜無波的臉,可是最後不知爲何她放棄了,直到最近他才發現,秦景淵不是不會笑,是他的笑大部分的時候只給了一個人,而剩下來的是對這個世間以及自己的放逐,而那個時候他將不再是從前淡漠、不問世事的樣子,而是將他心底所有的陰暗都爆發出來,這個世上,從來都沒有完美的人,他秦景淵也是有情緒的。
“當年,我失去了最親愛的兄長,失去了最敬重的恩師,也失去了最心愛的女子,我還來不及與她一笑泯恩仇,笑看這天下風雲。”秦景淵微微閉眼,臉上帶着無限悵惘,“我原本是想,只要跟她在一起,就算沒了這皇子身份,又有何妨。皇圖霸業,建功立業,與我又有什麼關係。我願意跟在她的身後,做她手中的利器,爲她衝鋒陷陣。可是一切都來不及了。是我親手毀了一切……”
“景淵……”修子遇這一刻竟找不到任何安慰的話語。
“而我現在不想再後退了,其實是我錯了,若是沒有這滔滔權勢,又如何能護得了想要護的人,是我太天真了。”秦景淵睜開眼,看着前方,眼底凜然一片,不復先前的情緒低落,此刻竟是透着幾分狠厲之氣。
對於東華帝與秦景淵父子兩的恩怨仇恨,修子遇知道的不多,但是如今這樣的局面也是他想要看到的,從楚家滅亡的那一刻,他所要效忠的已經不是當今皇上了。但是他也明白,東華帝與秦景淵父子兩走到今日這地步,她在裡面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你說她會不會知道你替楚家翻案的事情。”修子遇忽然說道,若是知道的話,會不會……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她已經不是從前的她了,她與東華已經不會再有任何的干係了。”秦景淵低聲說道,有的也不過是懷疑猜測。
修子遇默了默,她對他的決絕同樣也說明了,她已經不會回頭了,往昔的情分也不過是生死交於下次相見之時。
“你知道她在什麼地方嗎?”修子遇忽然問道,自從她離開蒞陽城之後,好像是消失了一般。
東華這邊對外宣稱她是去替太后祈福去了。
“在她該在的地方。”秦景淵眉心似是染上了寒冰一般,如果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當初,他會毫不猶豫的將那人扣在東華。但是他不急,他知道,終有一天她會出現在他面前的,只是那個時候的她,又是什麼模樣呢?銀槍鐵騎,鮮衣怒馬?
外面忽然有人進來了,衝着秦景淵的方向說道:“殿下,外面瑞陽王妃在府門外面說要見您。”
秦景淵偏過頭,看着下人,淡漠說道:“什麼事情?”
“八成是爲了子軒的事情。”旁邊修子遇皺眉說道,“子軒是瑞陽王府最後的血脈,瑞陽王妃怎麼可能會放人。”
“告訴她,本王不想見她,讓她回去吧。”秦景淵淡漠說道。
修子遇看了他一眼,沉聲說道:“這事情若是鬧大了,怕是不好,到底子軒是瑞陽王府的嫡長孫。”
“我既是答應了秦逸,那麼自然會替他照顧子軒。”秦景淵淡聲說道,他看了不遠處恭敬站着的下人一眼,“你告訴瑞陽王妃,若是她希望當年她謀殺兒媳的事情被揭露出來,不妨再來幾次。若是她希望瑞陽王府因爲她一人而受到波折,本王是無所謂的。”
“是!”下人應聲退了下去。
修子遇看了她秦景淵一眼,“這件事你爲何從未說過!楚曦姐姐她……”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而最後其實是秦逸告訴我的。”秦景淵緊擰着眉心,腦海之中不由回想起秦逸最後的時候拉着他說過的話。
“我這一生最美好的年華中遇見了她,成爲了我一生中最幸運的事情,而我的幸運卻造就了她的不幸。”
“如果用我的死能劃去我母親一生的罪孽,我心甘情願,只盼她能在奈何橋等我一起去投胎,來世,我定然不負她。”
“景淵,人這一生最痛苦的事情就是求而不得。”
“我這一生享盡榮華富貴,卻到最後才明白什麼是對自己最重要的。”
“子軒就交給你了,我相信你會讓他成爲一個有用的人,而不是像我這樣,註定庸庸碌碌一生,最多也不過附庸風雅,終究不能成爲一個可用之才。”
“如果你能再見到那個人請代替我對她說一句,對不起,我終究是沒能遵守當年的承諾。”
“而我也希望你不會重蹈我的覆轍,若是愛,那便要做好準備爲她捨棄一切,上窮碧落下黃泉,絕不更改。”
重蹈覆轍?!秦景淵微微垂眸,人這一生最痛苦的事情就是求而不得,是啊,求而不得,而他已經陷入了這樣的迷惘之中了。
西涼,雅間裡面,葉凌汐聽着凌中的話,眉頭緊擰着。
東華太子妃?!秦景淵他沒瘋吧,還真將當年在太后面前的誓言付諸於行動了,他究竟是有多虛僞,才能這樣僞裝下去。
凌中見葉凌汐不說話,想到還有一件事未曾言說,不由說道:“主子,另外有一件事,瑞陽王世子秦逸已經在半月前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