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錦煙被禹釋庭拉着徑直離開賞花的院子,人羣漸漸稀少,禹釋庭帶着陸錦煙來到適才陸瑤華落水的地方,水中已經恢復平靜,只是水面上還飄着幾隻白肚皮的金魚。
“你幹什麼?”
陸錦煙並不害怕,或許是因爲愧疚,或許是對於禹釋庭的信任,她知道他一直沒有惡意,所以她也不會過於防備他,只是……
她瞥了一眼不遠處的一隻小黑貓。
“那隻貓?”
“我也不知道是誰的,突然竄出來的。”
禹釋庭臉不紅心不跳的說道,隨後從自己的懷裡掏出一個精緻的小瓷瓶,他從裡面抹了一點藥膏,然後對陸錦煙說道,“伸手。”
“伸手做什麼?”
陸錦煙不依,她不習慣與人如此親近,伸手就要去搶奪他手中的瓷瓶,卻反被禹釋庭擒住雙手,陸錦煙怒瞪着他,禹釋庭卻看也沒看她,只是直接將藥膏往陸錦煙手上抹。
冰冰涼涼的藥膏抹在緋紅的手臂上,卻因沾染了人的體溫而沒有那麼沁人,陸錦煙盯着自己的手臂,眼眶突然有些泛紅,畢竟她有太久沒有被除了寧氏之外的人這樣溫柔的對待過。
她吸了吸鼻子,毫不猶豫的抽回手,頓了頓纔有些忸怩的說道,“謝謝。”
禹釋庭頓了一下,幽深的眼眸落在陸錦煙身上,然後才說道,“不用謝。”
寬大的袖子被禹釋庭挽了上去,陸錦煙皺眉,不太舒服的說道,“這樣被人看去失了規矩。”
“規矩重要還是身體重要?”
禹釋庭挑了挑眉,他頓了頓,還是將陸錦煙還給她的狐裘又給陸錦煙披上去,“如果實在不行就這樣吧,小心點別碰到傷口。”
陸錦煙轉頭,沒有說話。
“還有,小孩子家不要有那麼多心思。”
很滿意小丫頭的態度,禹釋庭微微一笑,“我不希望每次看見你都要給你帶各種各樣的治傷藥。”
說罷,他又想了想,“我不是一個百寶箱,不過,如果你還是這樣,我大概也只能把自己別成一個百寶箱了。”
陸錦煙面無表情的瞥了一眼禹釋庭,冷冷的笑了了一聲,“你爲何對我這麼好?”
禹釋庭微微一愣,隨即回答道,“因爲我拿你當妹妹。”
面色微紅,映襯着雪白的肌膚一雙幽深的竟更加顯得溫柔。
陸錦煙低下頭沒有說話。
妹妹……
她笑了笑,果然疑心自己想多了,禹釋庭雖然曾經喜歡過自己,但他同樣也曾喜歡過姜明睞,並且,姜明睞還曾救過禹釋庭一次。
不過說到這……
陸錦煙微微眯起眼睛瞧了一眼一旁的禹釋庭。
呵呵,真當她是七歲小孩子那麼好騙啊!
禹釋庭、白釋羽……
禹釋庭的母親爲當年的佳慧貴妃,孃家姓白,釋字不變,禹字爲羽,最後加起來化名爲白釋羽。
不過,陸錦煙卻也並不想揭穿他,本來嘛,就不想與他有過牽扯,既然他不說那麼自己也裝作不知道好了。
裝傻充愣是逃避某些不必要的事情最好的方法。
陸錦煙撿起適才陸瑤華丟在地上的柳枝繼續逗水中的金魚。
“你以後少跟他來往。”
禹釋庭靜靜的看了她一會,最後說道,聲音卻很堅定。
“誰?”
陸錦煙微微一愣。
“禹景焱。”
禹釋庭說道,“他不是一個好人,還有韶元,你此次和她結了這麼大梁子,想來禹景焱定然會找機會幫她出氣。”
這是這些日子以來陸錦煙第一次聽他講這麼多話,不由得挑了挑眉,發表自己的疑惑,“據我所知,韶元公主並非禹景焱的親妹妹,按理說,韶元公主那麼得寵,怎會甘心屈於另一個皇子之下,尤其還是禹景焱?”
衆所周知,除了四皇子禹釋庭還有二皇子禹止冶,禹景焱便是皇子之間最難成爲皇帝的那人了,陸錦煙知道,後期的韶元公主是個權利慾嚴重的人,她就不相信她的眼光那麼高見,就一眼相中了禹景焱。
而禹釋庭卻沒有再說話,他只是微微一笑,神色中帶着說不出的嘲諷,“皇家髒事多,你還是個孩子,就不必說了。”
陸錦煙扔給他一個白眼,而禹釋庭已經站直身子,問道,“手臂上的傷好些沒?”
陸錦煙點了點頭,禹釋庭便鬆了一口氣,“那我先回席,你便回房休息吧,今日出了這麼多事,顯然你也累了。”
陸錦煙應聲,轉身同禹釋庭相反的方向離開。
一男一女相繼離開之後,背後一個相貌陰柔卻坐輪椅的男子被人推了出來。
卻是二皇子禹止冶,禹止冶自出生就有一副雌雄莫辨的面容,又聰明多才,但唯一的弱點也是致命的弱點就是禹止冶不良於行。
這就決定了禹止冶今後註定與皇位絕緣。
“主子?”
背後的人有些疑惑的出聲道,“這陸大小姐有什麼不妥嗎?”
禹止冶擡起頭,眉如遠黛,鳳眸微挑,漆黑的瞳孔燦若星辰,他勾起殷紅的脣角,莞爾一笑,答非所問道,“聰明是聰明,不過到底年紀小,還是太心急了些。”
因爲府中有小姐意外落水的緣故,還有韶元公主在後花園大鬧丞相府的大戲,一場接着一場的演出,陸淵實在忍受不了,便早早的將宴席散了。
而陸錦煙則一直暗地裡觀察,發現無論在來之前還是在來之後,陸淵對待大皇子也就是如今最有機會成爲太子的皇長子禹音捷一直都很客氣。
不過禹音捷雖然是皇長子,但在政治方面一直資質平平,平生最愛花酒美女,這樣的人絕不能期望他能夠成爲一個好皇帝。
所以陸錦煙推測,陸淵此番作爲定然不是爲了支持禹音捷,而是爲了表明自己是中立的態度。
他對每一位皇子的態度都很曖昧,卻能在適時的時候伸手幫他們一幫,這樣即便哪位皇子在日後登基,第一個想除掉的人也不會是他們陸家。
帝王家心計多,而所謂的高門候府更是不缺那些陰謀齷齪,什麼百年世家,哪一個不是一將功成萬骨枯,踏着無辜百姓的血肉一步步往上爬的。
“阿彌陀佛。”
背後突然傳來一聲和尚的唸經聲,淡淡的帶着這幾分清冷,卻很是好聽,陸錦煙回頭,就見到一身白色道袍的和尚站在不遠處,他擡起頭,淡漠無情的目光落在陸錦煙身上,繼而竟然微微一笑。
“貧僧瞭然,在此見過陸大小姐。”
瞭然笑着說道,然後對陸錦煙微微躬了躬身,問道,“不知陸大小姐如今可好?”
陸錦煙面色一愣,定定的望了一會了然,但她很快就反應過來,彎身而笑道,“瞭然大師好,錦煙見過了然大師。”
陸錦煙爲何會記得這般清楚?因爲了然大
師,是相國寺的瞭然大師,亦是這炎陵國的國師大人,炎陵國的人崇尚神明,炎陵國的國師對於他們來說就相當於神的化身,地位堪比帝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而這瞭然大師,精通卜卦,善察天象,因此,對於瞭然大師,甚至有些時候連帝王也要讓他三分。
即便如此,但是陸錦煙更清楚,前生她與瞭然大師沒有過多的交集,除了那次隨孃親寧氏上香見過一面之後就再沒有見過面。
而後來,她心裡因去了一趟相國寺而導致自己被匪徒侮辱這件事對於寺廟存有本能的抗拒,因此她與瞭然大師也就再沒有過交集。
“不知大師找錦煙什麼事?”
陸錦煙眨了眨眼睛,露出一副懵懂的面孔。
“你識得我?”
瞭然沒有正面回答陸錦煙的話,反而像對待小孩子一般面上露出慈祥的笑容。
“那當然。”
陸錦煙似乎很是得意,一張小臉笑的眼不見牙,看起來相當可愛。
“錦煙以前還聽說過大師是整個炎陵國最厲害的人呢。”
“喵嗚——”
忽然傳來一聲小貓的聲音,隨即陸錦煙就感覺到有一個毛茸茸的肉球在自己腳邊蹭,陸錦煙哧哧一笑,蹲下身看着自己腳邊的小貓咪,親暱的撫摸它的毛。
“白雪回來了。”
陸錦煙捧起乾乾淨淨的白雪,對着瞭然大師露出一口雪白的小牙齒,“這是我的貓,叫白雪。”
“很有靈性的一隻小貓。”
瞭然大師微微一笑,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慈悲爲懷,動物和人是一樣的,你對它好,它纔會對你好,所以請陸大小姐一定要好好善待它。”
“動物比人好。”
陸錦煙撫摸着白雪的手一頓,隨即低低笑道,“瞭然大師勘破紅塵,自然不知這世界上還有一種人,那種人啊,就是你無論對他再好,他也不會懂得感激,反而還會趁你不備反咬你一口。”
說這話的時候,陸錦煙眸光微閃,露出幾分不屬於這個年紀的陰冷。
“那就不是人,而是狼了。”
瞭然大師面色不變,陸錦煙則眨了眨眼睛,“家父已經散席,錦煙留在這裡實在不像話,以免母親擔心,錦煙便先告退了,大師可自便。”
陸錦煙福了福身,真身就要離開的時候,卻聽了然大師淡淡的聲音傳了過來,“苦盡甘來,一朝爲後。”
一朝爲後。
她前生雖爲他吃盡苦楚,最後卻沒有等到苦盡甘來的時候,而一朝爲後更是可笑,成爲皇后的是陸瑤華,而不是她!
陸錦煙的心底微痛,她忍不住慢慢擰起十指,隨即又兀然放鬆,她轉頭笑眯眯的看着瞭然大師,說道,“錦煙胸無大志,平生所願不過父母安康,其餘浮雲錦煙不甚在意,因此瞭然大師所說錦煙不懂,此生此世,錦煙都不願爲皇家婦。”
或許是戳到了痛楚,陸錦煙說起話來字字帶刺,反而令瞭然大師一時啞口無言。
“你?”
他似乎在斟酌着用詞,隨即卻見陸錦煙已經轉身離開,消瘦的背影只淡淡的留下了一個影子。
此生此世,誓不爲後。
陸錦煙扔開白雪,白雪被甩的措不及防,圓滾滾的小身體直接在柔軟的草地上滾了一圈。
而陸錦煙則一步步的走着,她走的很慢,似乎沒走一步都像走在刀刃上一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