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臺,住手!”‘她’此刻看上去無比的虛弱,但是那語氣卻依然如萬年前那般,讓人不能抗拒,不敢違抗。
澹臺鏡身上涌出的黑煙頓時定在原地,他雙眸裡折射出說不盡的心疼,只是看着‘她’緊抿着脣。
這裡,是葉雪飛靈魂的最深處。
每個人的靈魂都有着一個神秘的角落。那裡,最深,最難發現。即便是本人自己,都很難知道還有這麼一個地方。
有人說,那裡是儲存了一個人前世的記憶碎片,如果在現實生活中,不小心開啓了那裡,或許你能夠知道你的前世是什麼人,做過什麼事。
世間一切皆有因果,有些此刻看不明白,想不通的事,也許在知曉自己前世的記憶後,會恍然而悟,嘆一聲:冥冥之中自有天註定。而這個‘天’亦可以解釋爲因果。
‘她’將自己封印在葉雪飛的靈魂最深處,隨着她的每一次轉世而存在。可是,也因爲經過這一輪又一輪的輪迴,她的神魂都在變得越來越弱。
這一世,是最後一世,若是那萬年前的記憶還不能恢復,那麼她最後這一縷神魂將會徹底的毀滅在天地之間,從三界六道中消失得乾乾淨淨。
這個看不見,摸不着的空間裡,一切都是殷紅的,在這紅色的世界裡,還有着銀白色的飄渺煙霧,夾雜着點點金光。
這就是葉雪飛的靈魂之光,那些如星辰般,又如雲帶般的東西,則是她這千世來的零碎記憶,也是她每一生最刻骨銘心的畫面。
‘她’盤膝而坐在這裡的中間,那些記憶雲帶環繞在她身周。‘她’的身影宛若風中的燭火,似乎隨時都可能熄滅。
甚至,穿透‘她’,可以看到背後的景象。
澹臺鏡站在離‘她’不遠之地,身上的黑色濃煙因爲她的喝止,而定住。
只一聲,‘她’便再次垂下了眼眸,好似不想浪費這一分力氣一般。
澹臺鏡的眸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好不容易纔拔出來,看向那記憶之河。突然,他一揮手,幾點金光脫離雲帶,朝着他飛過來。
這個動作,‘她’自然是看在眼裡,可是卻並沒有制止。
金光落在澹臺鏡伸出的掌心中,懸空而立,不斷的盤旋。
澹臺鏡雙眸盯着那幾點金光,倏地,在他瞳孔深處,金光化爲了一幅幅畫面。那是‘她’某一世最爲深刻的記憶。
少頃,他鬆開手掌,金光脫離控制,飛回了雲帶。
而同時,又有幾點金光飛出,落入了澹臺鏡的掌心。
似乎,他想將‘她’這千世的經歷,都看一遍。
‘她’沉默着,並未阻止這看似不禮貌的行爲。過了許久,在澹臺鏡手中看了不下幾十個金光之後,她才喃喃的道:“何必呢?”
澹臺鏡身子一怔,掌中一鬆,還未看完的金光飛了回去。
他垂眸,睫毛掩蓋了他眼中的心痛:“我只是想看看這萬年來,你過得怎麼樣。”堂堂至尊,卻被迫輪迴千世,千世人生各有不同,但無一例外的就是她……
不、得、善、終!
這是報復她當年出兵神佛二域,殺滅生靈無數,摧毀天界基石,弄得天崩地裂的手段嗎?
這未免太狠了!
萬年來,他遵從她的話,返回魔界,好好管理他的子民。因爲,那一場大戰,魔界同樣損失不小,需要恢復元氣。
‘她’說過,不過是千世輪迴,一眨眼也就過去了。就當是一場歷練,說不定還能加深她對因果之道的理解。
她的瀟灑和灑脫,讓他甘願退回魔界,休養生息。
卻不想,這千世萬年來,她經歷的卻是世間最悲慘的一切。
哪怕她每一世輪迴都代表新生,忘掉前世種種,但是經歷了就是經歷了,沒有任何力量可以抹殺掉。
“不必爲我抱屈,這些懲罰也好,刁難也罷,都是我該承受的。”‘她’的語氣依舊淡淡,似乎早已經看淡了一切,對於自己那些堪稱恥辱的輪迴,似乎也並不在乎。
是的,恥辱!
曾經的她,在三界六道中呼風喚雨,鋒芒所指,莫敢不從。
但是在千世輪迴中,她卻過得極爲潦倒。哪怕是一個痞子,也能將她踩在腳底下,讓她無從翻身。
唯一不變的,就是她那顆桀驁的心。
每一世,她都將欺負自己的人給收拾了,而每一世,她最後的結果也都是極爲慘烈。
“你,變了。”澹臺鏡沉默了許久,看着‘她’眼神複雜無比。
萬年前的她,是多麼的意氣風發,無視天地,狂狷天下?哪怕當初被佛家的老禿驢忽悠,甘願墜入魔界,化身成魔的時候,她也沒有失去鬥志,最終帶着魔兵還有留在各界的舊部殺迴天界,只爲了一個答案,只爲了一個人。
如今的‘她’呢?似乎依舊不容侵犯。
但是,她卻似乎失去了鬥志一般,甘願承受一切。
‘她’沒有回話,只是在許久的沉默之後,對澹臺鏡道:“澹臺,回去吧。這裡不該是你來的地方。”
“回去?去哪?魔界嗎?”澹臺鏡逼問,腳下不由自主的朝前了兩步。
‘她’默然。算是承認了澹臺鏡的話。
澹臺鏡眼中泛起苦澀和痛楚,他看着‘她’點頭:“好,我走。但是,我必須帶着你一起走。”
在他心中,只有魔界才能好好保護‘她’,讓她休養生息,慢慢恢復。
‘她’在聽到這句話後,緩緩擡起頭來,望向圍繞在自己身周不斷循環的雲帶。眼中的神色多了幾分迷離,彷彿追憶了很久的年代。
一聲嘆息從‘她’口中溢出,緩緩的道:“澹臺,你應該知道,若不是我心甘情願,誰也不能將我丟入輪迴之中。”
澹臺鏡沉默,這一點他自然很清楚。
當年,即便到了最後,一切都難以挽回時,她仍有機會飄然離開,誰也不敢阻攔。而她,卻最終折斷了自己的神兵,跳入了輪迴之門。
那一次,她的選擇,讓澹臺鏡心中不解了萬年,即便是現在,他依舊想不通,爲什麼她就那麼輕易的放棄了。
見澹臺鏡沉默下來,‘她’又繼續道:“你知道嗎,當年那一戰,三千世界裡,破碎了盡一半。剩下的即便沒有損壞,也多少受到了波及。我從不是什麼良善之人,也不是悲天憫人之輩。只是,那些世界裡的人是無辜的,我不能因爲自己的事,而肆意殘殺數不盡的生靈。當我從戰役中醒過來時,我看到了無數冤魂出現在我眼前,很多很多,延綿不絕,數之不盡。他們就這樣看着我,似乎在問我,他們做了什麼,爲什麼會招來如此橫禍。”
說到這,‘她’突然勾起了脣角,只是那笑容卻讓人莫名的心痛:“只是一個情劫。度過去,放下一切,我與他都能達到傳說中的境界,成爲天地間真正的至尊。翻手爲生,覆手爲死。閤眼天地滅,睜眼萬物生。”
那是一個傳說中的境界,卻從未有一人達到。哪怕是強大如他,在那個境界面前依然如螻蟻一般。
澹臺鏡緊抿着雙脣,五指也握拳捏緊。
“可惜,哪怕我們明知道是劫,卻甘願沉淪,不願醒悟。爲此,還破壞了三界平衡,天地覆滅,無數生靈因此陪葬。這本就是我們惹下的孽,因果是我神通法術之一,我本人又豈會逃避因果?”‘她’笑了,這次的彎弧中多了幾分傲視天下的狂傲。
這樣的‘她’讓澹臺鏡眼前一花,似乎回到了萬年前初見她的那一次。
“既然是孽,是我們種下的因,接下的果,那就必須承受。否則,我將停滯不前,念頭無法通達。”
“這就是你甘願輪迴的原因嗎?”澹臺鏡喃喃問道。那低沉的語氣,也不知他是想知道答案,還是隻是自言自語。
‘她’並未回答,只是雙眼看向澹臺鏡,這個曾經義無反顧站在她身邊,陪她征戰的男人。
在‘她’的眼神下,澹臺鏡感到自己皮膚有些刺痛。他低下頭,避開了她的視線:“所以,無論我說些什麼,你也不會跟我返回魔界。”
這個答案,其實他心中早已經知曉,只是不甘心,希望奇蹟出現。
可惜……
‘她’的眼神,緩緩從他的身上移開:“當年,爲了平息一切,三界立下誓約,從此之後,三界互不干擾,互不侵犯。集萬神,萬佛,萬魔,萬妖之力,封印三界通道。如今,你出現在人界,已經算是破壞了誓約,若是繼續逗留在此,恐怕……”
後面的話,‘她’沒有說出口,因爲她相信澹臺鏡一定能明白她的意思。
“你擔心他會找我麻煩?”澹臺鏡反問。
‘她’擡眼看向他,並未因爲他話中的‘他’而出現情緒波動。只是好似闡述一個事實一般道:“不是已經找過了嗎?”
澹臺鏡一愣,突然仰頭狂笑起來。
笑罷,他才苦澀搖頭:“看來,即便是萬年之後,你依然瞭解他。”說着,他眼神一銳,看向‘她’道:“那你又可知道,他忘記了一切,包括你?”
他不知道自己是處於什麼目的說出了這句話,他緊盯這‘她’透明的臉頰,似乎想從中找到一絲情緒的變化。
可是,他最終失望了。
因爲,‘她’依舊是那麼平靜,哪怕她如今甘願囚於此地,眉宇間也難掩她的桀驁。
半晌,她纔開口:“我相信他。”
簡簡單單四個字,卻包含了太多太多。
她千世輪迴,他萬年守護。爲的,就是一個機會,換來一世寧靜。
如今,已經到了最後時刻,她不會放棄,他又怎會捨得放棄?
就是……如此嗎?
這是萬年後,澹臺鏡第一次感受到自己輸得一敗塗地。哪怕過了萬年,他依舊贏不了他。
他轉身,似乎準備離開。
可是,在離開之際,他卻又停下來,微微側頭,堅定的道:“我會聽你之言離開。但是,也決不允許你就這樣消失。”
說完,他化爲一股黑紫色的煙霧,離開了葉雪飛靈魂的最深處。
凝望着澹臺鏡的離開,‘她’的眼神中第一次出現了波動,卻很快又平靜得找不到一絲痕跡。
最後,從葉雪飛靈魂深處,傳來了一聲包含了太多的嘆息。
……
在一個不知名的地方,或許不在塵世之中,有一座磅礴的宮殿,名喚:墟殿。
對於它,知曉的人不多,但每一個知曉它存在的人,身份都很不一般。或許,是一國元首,又或許是掌控國家經濟命脈的巨擘,亦或是其他地位崇高的人。
他們都只是知道墟殿之名,卻從不知道墟殿在哪裡,是什麼樣子。只是可以肯定的是,墟殿的力量足以毀滅地球無數次。
好在墟殿從未有在塵世爭雄之心,亦從未向各國索取什麼。所以,各國也就默認了這個超然勢力的存在。
其實,他們並不知曉,墟殿存在的意義便是守護三界六道之間的平衡,守護封印。
而墟殿的主人,便是首都楚家的三少爺,楚天謬。
未知的空間裡,懸浮着的宮殿似幻似真,猶如海市脣樓一般飄渺虛無。
突然,一道金綠色的光芒如同流星一般砸向那座宮殿,在接觸到宮殿上空時,那透明的圓形防護罩上出現了一陣漣漪,最後如潮水般向兩邊退開,放那光芒進入了宮殿之中。
金綠色光芒直接墜在宮殿外的廣場上,化爲一道白色頎長的身影站立。
很快,從殿內飛出一道紫芒,落在他身前,單膝跪地,雙手抱拳的道:“主上。”
男子一身紫色長袍,面容妖魅,雌雄莫辯,長髮束在腦後,正是當初在神農山外等候楚天謬的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