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的大殿在長久的沉默後,忽而發出了一個女子的嘶喊與掙扎聲,其音淒厲,宛如厲鬼鎖魂一般讓聞者膽寒,但,隨着時間的流逝,那聲音在怵而高揚一個尖音後,便漸漸地低沉下來,到最後,只餘低低的啜泣聲從大殿門縫裡瀉出。
鳳璇陽抱着胸,靠在大殿門口之上,好整以暇地撩動着自己的長髮,傾聽着裡頭的聲響,隨着女子的哭喊越來越低沉,他嘴角的弧度揚得越來越高。
他知道,龍傾寒保下向芊雙一定會做些什麼,只是沒想到龍傾寒竟會用如此暴力的手段,絲毫不顧向芊雙的反對。呵,他的子玥被他帶壞了麼,昔日可是相當地憐香惜玉呢。
但現下,比起龍傾寒如何對付向芊雙,他更關心龍傾寒身上的鞭傷,那一記鞭子,可是毫不留情地打在了龍傾寒身上,至今共心的他身上都還隱隱地泛疼。
隨着向芊雙的喊聲漸止,鳳璇陽的心反而提了起來,他此刻真恨不得衝進去,看看龍傾寒怎樣了。先前他點上龍傾寒的穴道,便是怕他一時衝動過來阻止自己,是以方不願讓他牽涉其中,哪知曉,他還是陷了進來。
不多時,大殿裡頭恢復了漫長的沉寂。隨之,衣角掠過地面的輕聲從殿門附近流出,鳳璇陽一怔,連忙將靠在殿門的身體擺正,等着裡頭的人出來。
“吱呀”的推門聲一落,一張如霜的臉龐便映在了鳳璇陽的面前,但霎時,那張臉便被埋到了鳳璇陽的胸口。
“子玥,你無恙否?”鳳璇陽一手攬着龍傾寒,另一手,撩開了他的長髮,查看他背後的傷勢。
許是大夫給他的藥乃是良藥,龍傾寒背上的鞭傷已經止血了,只留一道猙獰的傷疤在上頭顯現,看得鳳璇陽觸目驚心。
“子玥,疼麼?”鳳璇陽小心翼翼地觸手上去,卻又似害怕傷害到他一般,輕點之後,又挪開了。
龍傾寒輕輕地推開了鳳璇陽,臉上的冰霜因着這句關心而開始消融:“疼不疼,你不知曉麼。”
鳳璇陽眼底一黯,忽而猛地將龍傾寒的腰朝自己懷裡一壓,霸道地吻上了龍傾寒的脣,好似懲罰一般,他用力地啃咬着,吮吸着,在龍傾寒的脣上落下了道道紅痕,磨得龍傾寒的脣都紅腫起來。
最後,用力地一口咬下,在龍傾寒痛呼聲中,又溫柔地舔舐他雙脣上的血跡,描繪那水潤的脣形。
這一場懲罰的吻,不知過了多久,當鳳璇陽放開龍傾寒時,龍傾寒臉上已滿是紅暈,春朝連升。
略帶怨懟地推開了鳳璇陽,龍傾寒呼吸吐納間,將自己臉上的暈色斂去,這才緩過氣,正色道:“向芊雙失憶了。”
鳳璇陽聞言一怔,好半晌才反應過來龍傾寒說的是什麼,但他卻沒有生氣,反倒笑了起來,揉了揉龍傾寒的臉,道:“哦?這便是你的對策?給她下失憶散。”
龍傾寒微惱地打開了他的手,正色道:“我不同你說笑,她有了身孕,你莫爲難她了。”
鳳璇陽瞧着他如此正色,這臉上邪氣的笑意也收斂了幾分,他輕輕頷首道:“夫人都如此說了,本座豈有不允之理,再者,這人都失憶了,本座還能怎麼着,只是,她可有道出背後之人是誰?”
龍傾寒遺憾地搖了搖頭道:“她依舊不肯說,我已是無法了。若是留得她在,指不准她仍會泄露消息,畢竟這縱心蠱是何物,又是如何驅使你我都不知曉,即便是送她下山,也難保她不會暗中操縱蠱。可若是將她殺之,我……”他抿了抿脣,“她畢竟同我自小相識,我做不到殺了她,況且,她還有了身子。而你若想血影一直對你忠心不二,她更不能死。是以,爲今之計,只得消了她的記憶,讓血影帶她下山,尋個隱蔽的地方安心養胎了。”
鳳璇陽嘴角微微揚起,他抓起了龍傾寒的一縷長髮,繞在指尖把玩了起來:“如此說來,夫人都替本座考慮俱全了,那本座敢問夫人,這奸細一事,今日衆多人瞧着,你這般將人放走,本座該如何向教衆交代?”
龍傾寒冷笑了一聲,覷了鳳璇陽一眼,道:“呵,鳳教主足智多謀,連我都可利用得如此徹底,又如何不能尋到一個替死鬼來代替呢。”
說完這話,他的臉上瞬息便凝上了一層冰,仿若方纔那個同鳳璇陽相吻之人,不是他一般。
聽得他話裡的嘲諷,鳳璇陽揚起的脣角也微微下拉,他雖是笑着的,可笑容裡卻是滿含冷意:“夫人你這是怪本座了?呵,今夜本座若是不出現,夫人這便是要將人放走了,嗯?!”他忽地捏住了龍傾寒的臉,怒道,“她若是被放走了,你將本座置於何地!嗯?你先前便已猜到奸細是何人,你卻不告知本座,你瞞得好啊,瞞得好啊!”
龍傾寒的眉目斂了下來,他沉默着沒有說話。
而鳳璇陽積攢許久的怒氣再也憋不住了,一口氣將怨懟喝了出來:“龍傾寒,若果在前去萬花寺前,你將向芊雙之事告知了我,興許便不會出人命了!你以爲自己了得,可以善後,可是你有未想過,此事完全可以預先防範!”
龍傾寒身子輕顫,幽幽地擡頭道:“縱使我先告知你,那也不過是早得一瞬,比之你下功夫去尋人,懲罰人,倒不如先去萬花寺保護了塵方丈,不若,只怕這訊息早已傳到了幕後之人的手上,最後方丈一樣是死。再者,即便時間充足,我也不打算先告知你。”
“你此話何意?”鳳璇陽的眉頭不悅地蹙了起來。
目光遠放到遙遠的夜幕裡,爲漆黑的雙瞳染上了一層黯色,龍傾寒緩緩地開口解釋道:“你的性子急,做事素來是不顧一切,隨心所欲的,若是告知了你,你必不由分說先將向芊雙逮住,似今晚這般,用她在意之人去逼問她,你這法子雖說慘烈了一些,但不得不說,還是起了不少的作用。可是……你卻忽略了一點,”側身,將黯得看不見光的雙眸對上鳳璇陽,他無奈地道,“你忽略了向芊雙的性子。”
身體忽而一繃,鳳璇陽攏在衣袖裡的手攥了起來。
“我同向芊雙相識多年,她的性子我最是瞭解的。我不否認我是有心救她,但似今晚這般,以柔情來說服她,我也是有諸多考慮的。你可還記得復生後,向梅山莊喜宴之事?爲何那時向芊雙在會被關在後院裡,便是因她執拗地同向宗爭執,不顧一切地想同血影廝守,方會迫使向宗將她關起來。她早年喪母,一直跟着她爹生活,因而她是極其敬愛她爹的,可是她卻能違背其父的意思,不惜要同血影在一塊,這樣的性子,你還不明麼?”龍傾寒頓了頓,看向鳳璇陽眼底的微愕,繼續言道,“你莫看向芊雙外表柔弱,實質她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你越是同她較勁,給她吃硬的,她越是倔脾氣。而若是柔聲勸慰,她興許還會動搖。今夜,我本勸服了她道出串通消息的法子,只需再多加勸慰,相信必能套出她的話,豈知……”他停了下來,目含怨懟地覷了鳳璇陽一眼,無需他再多言,鳳璇陽已經知曉了自己壞了一切計劃。
但鳳璇陽怎會如此輕易認錯,這嘴角一彎,諷道:“方纔你不是同她下溫情牌了麼,怎麼,沒問出什麼麼。”
龍傾寒一頓,這嘴也抿成了一條薄線:“如果時日長些,興許還是可問出的,只是……”他睨了鳳璇陽一眼,不再多答。
“你……”鳳璇陽的話戛然而止,想到龍傾寒同自己唱反調,猶想辯駁,可仔細想想,龍傾寒所說的也無錯,依着向芊雙吃軟不吃硬的性子,磨下去可能還會有一點兒機會,哪怕機會不多,但總比直接給她一記悶雷,將她的硬氣點燃,使得她緘口的好。可是,鳳璇陽心底還是莫名地難受,想到龍傾寒爲着向芊雙,而瞞着自己,獨自一人解決問題,他便難受得慌。心口似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般,鬱結不舒,若非他先前察覺到龍傾寒神色有異,故意告知龍傾寒今夜不歸去睡覺,使其有機會趁夜出來,只怕他也不會發覺向芊雙之事。
其實,歸根結底,鳳璇陽是怨龍傾寒明知曉自己有多恨那奸細,可是卻仍瞞着他,反而向着向芊雙,他已不知內心是怨,還是醋了,這一刻,見到龍傾寒,他真有種想毀了他的衝動!
鳳璇陽真不知自己還要爲龍傾寒瘋狂多少回,龍傾寒怨自己利用他,但自己又何嘗不怨他欺瞞自己!
而龍傾寒今夜也是心情不佳,鳳璇陽先前利用他,後來他趕來時,又恰巧見到鳳璇陽對一個弱女子下手,他焉能不氣不惱,是以百般與鳳璇陽作對。但他還算好心,給鳳璇陽留足了面子,可是這一口氣,也是堵在了胸口,欲逸出喉頭,可是卻又不忍道出,如今見着鳳璇陽也惱了,索性便一口氣將心頭的不舒暢說出,總比兩人悶在心底的好。
嘴脣龕動,龍傾寒終將心頭沉悶了許久的話道了出口。他知曉這話一定很傷鳳璇陽的心,可是他憋不住了:“其實,若非你先前執意要殺人,向芊雙之事根本便不會發生。”
雙瞳怵而一縮,鳳璇陽滿帶不相信地看着龍傾寒,聲聲如冰:“子玥,你這是怪責本座了?嗯?是以,連你也要似向芊雙那般,朝本座吼什麼勞什子的殺人魔,專殺武林正道?!”
龍傾寒雙眸一黯,輕輕搖了搖頭:“不,你殺何人,我不在意,但我只想知曉,你殺了他們又有何用!”他的語調忽而上揚,朝着鳳璇陽怒道,“冤冤相報何時了!段書青已死了恁多年,骨都化成灰了,縱使殺光他們,段書青也不會歸來!”
聽得這聲怒罵,鳳璇陽的火氣也蹭地上來了,他一震袍袖,反喝道:“怎地沒用,你可知他們……”怵地,話語戛然而止,似想起了什麼,又不願再答,“總之,本座自有主張,他們非死不可!”
龍傾寒在氣頭上,也未發現鳳璇陽神色有異,他越說越是激烈:“鳳璇陽,你爲何如此執迷不悟,若是你肯放下仇恨,放下一統江湖之心,我們一起退隱江湖,不好麼!爲何,你非要這般執拗,陽玥能站在你身邊一時,可龍傾寒卻不能站在你身邊一世!”
“呵,”鳳璇陽忽而仰首大笑,”子玥,你這般可是要告知本座,總有一日,你要同本座對立麼。”
龍傾寒渾身一震,他怒道:“我來此之前,江湖上已是一片混亂,衆人紛紛呼喝要殺你,但我卻在緊要關頭丟下責任,來尋你,你還想如何,你還想我讓步到什麼時候!鳳璇陽,你說,你還逼我到何時何地!是否,非要你我對立,你方肯罷休!”
鳳璇陽暴躁得大喝一聲:“是!哪怕你我對立,本座也絕不改初衷!”
“鳳璇陽,你!”龍傾寒不敢相信地盯着鳳璇陽,心裡漫上了無盡的苦楚,他踉蹌了幾步,方站穩住腳,原先便已知曉鳳璇陽不會爲了自己而退出,卻沒想今日,自己又自找苦吃,結果,卻是將自己傷得更深。
“子玥……”瞧着自己心上人難受,鳳璇陽也不忍再兇他了,他輕輕地擁住了龍傾寒,柔聲道,“對不住,待得這些人死後,我應你,我同你退隱江湖,天荒地老。”
“呵呵呵,”龍傾寒悽絕地笑了,“你可還記得,你我復生前,你說過的話麼。”
——“我已倦了,我曾想放棄一統江湖的夢,但卻未找着理由。但直至此刻,我方明瞭,那個讓我放棄的理由——是你。”
——“我多想有一日,與你一起攜手江湖,天荒地老……”
鳳璇陽的身體忽而僵住了,他抱着龍傾寒的手漸漸失了力氣,良久,他方輕輕嘆了口氣,笑着道:“本座忘了,本座只記得一句話:我這一生,殺伐天下,顛覆江湖,只爲了——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