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對馮楠和馮霄來說是個特別的年份,這一年兩人先後定下了未來準備長期從事的事業。
徐建借到承包款後立刻尋了自己的好友,一週後順利和公交總公司簽訂承包協議,包下一輛15路公交小客。
15路公交車程較短,可卻途徑本市兩個鬧市區,客流量很大,對於能夠簽下這條線路馮楠和徐建是極滿意的,夫妻倆當即交了錢,一週後就開始了自己的小買賣,一個開車一個售票,夫唱婦隨。因爲臨近春節,逛街購物的人多,公交小客的生意比平日還要強上幾倍,馮楠看着手裡大把的零錢笑得合不攏嘴,這一個星期的盈利已經超過她在工廠辛苦勞作一個月的工資了,嚐到了甜頭的馮楠和徐建越發努力。
而除夕之前,馮霄的經銷部也辦完各項手續,員工相繼就位,只等着正月初八正式開門營業。馮家姐弟風風火火做起自己的生意,可傅佩嵐和自己的兩位合夥人卻出現了分歧。
“咱們旗下的服裝廠產量足夠滿足需要,做什麼又盤下一家?擴大產量是好事,可沒有銷路,服裝大批量積壓咱們就要虧錢……而且這家服裝廠已經連續虧損六年了,咱們收購就意味着承擔債務,有這筆錢重新建一個廠都夠了。”傅佩嵐看着眼前的併購合同和財務報告,眉頭緊緊鎖起,“周姐,就算你是公司法人,按照章程這樣的重大決議也需要全體股東簽字,你籤協議時怎麼沒告訴我一聲?”
“……你不是還在月子裡不能來公司麼?”周豔垂下頭,遮住眼底的愧疚和嘆息。
傅佩嵐定定的看着她,因爲生孩子她確實快兩個月沒去公司,可辦公樓就在她家斜對面,周豔完全可以過來尋她商量,這期間她卻連個電話都沒接到過。看這份收購合同的簽訂日期,正是自己生產後一週,按說這樣的重大事項最少也要洽談個四五回,一個月能將合同簽好就是快的,可前些日子周豔和林君霞到醫院看望她和女兒時卻一點沒提這件事,可見她們姨甥兩個是故意在瞞着她。
周豔被傅佩嵐看的心底發虛,如坐鍼氈,她握了握拳,最終還是辯解道,“佩嵐,這家服裝廠佔地廣設備也齊全,眼前看着確實虧了一些,但長遠來說還是值的,好好管理有希望扭虧爲盈。”
傅佩嵐嗤笑,增加產量的前提是市場擴大,銷路還沒打開卻弄了兩家服裝廠,單是工人的工資、設備維護和各種電費雜費就是不小的負擔。如果這家工廠在市區還好一些,將來拆遷也是一筆巨資,可偏偏它建在青城西郊的安寧村,周圍一片荒郊野地,又靠近殯儀館火葬場,住戶極少,再過幾年甚至建了一片墓地,那裡的土地別說開發商不買,政府動遷一時半會兒都輪不上。
更何況這份合同還是周豔自作主張簽訂的,損害公司利益的同時他們三個合夥人也撈不到好處,除非……傅佩嵐心中一動,除非這家服裝廠和周家有什麼牽扯。
公司章程是內部的,周豔以法人的身份完成了購買,這種職務行爲想要反悔很難,就算虧了也只能內部追償,除非她有證據證明周豔和那家服裝廠串通損害雪豔公司的利益。只是她在公司佔的股份最少,想要追究大股東的責任十分吃力,而周豔今天敢這樣將事情挑明想必也做好了善後工作。
周豔見她不吭聲,訕笑着進屋看了看小平安,又和方阿姨嘮了幾句就起身告辭,“佩嵐,材料我給你留下了,等你出了月子回來上班我們再細聊。”
傅佩嵐面無表情將她送到門口,伸手將材料遞還給她,“你手續都辦完了纔給我看這些還有用麼?”
周豔看着眼前的一摞紙,嘆息着塞進包裡,欲言又止。
傅佩嵐的眼睛微微眯起,似乎想到了什麼,狀似無意的問道,“周雪姐明年就退休了吧?”
周雪是周家的老大,比周豔大上十幾歲,按理去年便該退居二線了,只是她惦記着多幹一段時間給雪豔公司拓寬銷路,因此找了關係仍舊佔據着經理的位置,如今周豔如此行事難保不是周雪那頭有了變化。
周豔神色一動,小心的回答,“是啊,明年七月就正式退了。”她飛快的看了傅佩嵐一眼,又說,“前幾天已經正式卸下領導職務退到二線,給我打電話還說這些年辛苦咱們了,以後她回來就好了,可以多分擔一些。”
傅佩嵐笑了一下,“那敢情好,周雪姐可是最擅長管理的。”
這些年她和周雪的接觸不多,只是這個女人做了半輩子的領導,擅長管理的同時控制慾也很強,如今看來怕是不甘心將自己的公司分給外人五分之一。
傅佩嵐抿抿脣,天下無不散的宴席,她與周家姐妹合夥時便預想過這樣的結果,只是沒想到這個日子來的這樣快,自己在公司只佔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她以爲已經吃了虧,現在看來在周雪眼中恐怕還覺得這個比值太高。
當年周雪和周豔需要自己的設計理念和手藝,可是現在雪豔公司設計室有十幾名設計師和助理,甚至還有兩個留過洋,這些人對市場和潮流的掌控能力或許不如自己,但他們成本低廉也有一定的設計才華,最重要的是不會搶奪周家姐妹手中的股份。
現在她已經可以肯定收購的那家服裝廠一定和周家關係密切,而周家姐妹已經有了和她散夥的想法,如今這樣只是個開頭。
“其實以周雪的手腕,她應該可以把事情做得更圓滿,可是她卻沒有,原因不外乎兩個,一是那家服裝廠有問題,她迫切需要收購回來,第二則是顧念與你這麼多年的合作關係,不想坑你太多,當然,也有可能兩者都有。”晚上,馮霄聽了傅佩嵐對此事的複述,如此說道。
傅佩嵐想起白天周豔欲言又止的表情和最後似有似無的提點,閉上眼睛靠在馮霄肩頭,委屈的說道,“我覺得是第一個,若真是不想坑我何必做的這樣難看,想個法子提示一下,我退夥就是。”
心裡已經有了嫌隙,勉強合作對三人都不好,只要公平合理,她也不介意另起爐竈。周雪一直是國營百貨的主管,雖然重視設計師對時尚的掌控力和敏感度,可更在意權利,她或許擅長管理,卻沒意識到私營和國企的區別,說到底,周雪太過自我,她的思想已經跟不上潮流。如果她沒猜錯,周家姐妹關於她退夥的問題意見應該是不一致的。
“既然對方已經不像繼續合作,早點分開也是好事。”馮霄手指無意識的順着她的頭髮,“周豔瞞着股東私下籤訂收購協議已經違背了章程,你有什麼想法麼?要不要起訴?”
傅佩嵐搖搖頭,“這件事她做的確實不地道,可是過去幾年周姐幫了我很多,尤其是最開始……”
如果當年沒有周豔和林君霞,或許她也會賺到錢,可絕不會這樣順利,說到底周豔對她是有知遇之恩的,她相信今日翻臉不是周豔的本意,只是她性格素來敦厚,遇事是犟不過周雪的。更重要的是,她看過周豔拿來的材料,根本無法證明周家姐妹和服裝廠有勾結,這樣的話就算虧了錢也只算決策失誤,想要憑此追究責任可行性很小,而上了法院她和周家姐妹也算是徹底撕破臉,自己也未必能討到好處,倒不如趁着周豔對自己還有幾分愧疚,在談判時提些有利的要求。
她不怕退夥,只是捨不得自己這些年的努力,而且……她轉頭看了看身邊嬰兒車裡小女兒,家庭和事業,她更重視前者,尤其現在有了孩子,她勢必不能將全部精力放到工作上,她明白自己的斤兩,管理幾十人的設計小組還可以,論起公司的經營,她不擅長,可事已至此,只能硬着頭破闖下去,哪怕只是爲了爭一口氣,她也得做出些名堂來。
“服裝的品牌是你的,和周家分開眼前確有損失一些,可長遠來看利大於弊。”馮霄拍拍她的手,妻子剛生完孩子,他不想她壓力過重,“你也不用着急,退夥不是一天兩天就能辦完的,這段時間你安心在家,外頭的事情我替你跑就是了……年後我的經銷部就開業了,雖然眼前還看不出什麼,可是成本低,只要用心經營總會夠咱們一家三口生活,你用不着勉強自己做個女強人。”
傅佩嵐點點頭,抹掉眼角快要滴落的淚珠,喃喃說道,“我只是不喜歡被人拋棄的感覺。”
她有手藝有資金,自己註冊公司或許賺的更多,可是自己決定單幹和被逼着不得不退出的感覺完全不同,雪豔公司有今天的成績靠的不僅是周雪周豔的管理和經銷,還有她的心血,那是她這輩子事業的起點,是她人生的第一個開端。而周豔,這個她曾經視爲姐姐的女人,卻因爲利益和周雪置他們多年的交情與不顧。
馮霄心疼的看着懷裡的妻子,他一直知道小嵐比別人更在乎感情,這麼多年的合作伙伴一朝分開換了誰都不會好受,他捧住她的臉,安慰道,“只要我們一家人不離不棄,那些外人或停或走又有什麼關係?”
傅佩嵐勉強的笑了一下,“不錯,我沒必要在乎他們,與其將來虧的更多,不如趁早各奔東西。”
周雪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覺得高薪留下那幾名設計師就能高枕無憂了?那些人之所以能設計出那樣的出色的服裝除了自身的才華外還依靠着自己對時尚的掌控和引導,她真以爲自己這個設計主管每天只畫幾張受歡迎的圖紙就完了?
周雪和周豔既然不怕自己另起爐竈成爲她們的競爭對手,她又擔心什麼?她不懂經營可以學,學不會就僱傭一個管理者,沒什麼可怕的,她的服裝品牌在本地和鄰省已經有了一定的知名度,就算沒有周家姐妹只要經營得當銷售也不會吃力。
仔細想想,貌似從她懷孕開始,雪豔公司就開始擴大對旗下其他服裝品牌的宣傳,那時她正懷孕,又想着其他品牌知名度提高公司效益也能增長就沒有干涉,現在看來,這樣的做法分明是不希望將過多的資金投在自己的品牌上。
傅佩嵐微微闔上雙眸,決定明天就聯繫律師和會計師,對方雖然已經有了異心,但絕不會想到自己會立刻要求退夥,而她就是要讓周家姐妹,尤其是周雪措手不及,沒有時間做好防備。現在雪豔公司旗下的其他品牌雖然小有名氣,卻遠不及她創立的品牌,立刻離開還佔有一定優勢,拖上幾年可就未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