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舒芬坐在屏風後面,半晌沒有說話。
秦力生等了半天,又問了一聲,道:“夫人是不是手頭不方便?
若是,小的手裡也有些積攢下來的碎銀子,雖然不多,可也是小的一番心意。孝敬給夫人,也是這些銀子得了好去處了。”
裴舒芬臉上漲得通紅。聽秦力生的口氣,似乎是她自個兒缺銀子huā,才跑到外院來找奴才伸手!…她還沒有窮到從下人那裡借銀子的份上!
她這樣汲汲營營爲了什麼?不還是爲了這個侯府?
皇后娘娘那裡,三位皇子那裡,還有侯爺如今交好的各位文官武將那裡,哪個不需要仔細打點?
朝臣就不用說了,好歹還能用官位來籠絡人心。而皇后那裡,如今聽了裴舒芬的勸,手頭格外散漫起來,huā了大力氣要籠絡住宮裡的內侍、宮女和姑姑們,動輒打賞就是十幾兩銀子,或是珠huā釵環、壓鬢分心、手鐲頸鍊,還都是上好的。楚華謹也允了三位皇子那裡,每月從寧遠侯府撥一筆銀子給他們單用,只爲了日後大計。
樁樁件件,哪裡不是窟窿?
不是她千挪完借,又想出了這樣一個以錢生錢,又來錢快的點子,他們指不定還同自己大姐裴舒凡活着時候一樣,還在外面的錢莊借銀子打腫臉充胖子呢。而自己才嫁過來三四年,已經還齊了大姐活着的時候欠下的債,又盤活了銀子,在外面放債。
從債務人轉爲債權人,這些人該對自己千恩萬謝纔是!
裴舒芬一邊憤憤不平地想着,一邊改了主意,對秦力生道:“秦大管事有心了。我並沒有不方便,不過白問問。前兒聽侯爺說,外院管得鋪子,這幾個月的收益降得很厲害,也不知道這些大掌櫃都是怎麼做生意的。
說來也都是做老了的人,聽說以前也是日進斗金,如今怎麼生意降得這樣厲害?”
秦力生懶得跟她細說,只是打着哈哈道:“以前先夫人在的時候,也是有賺有賠的。日進斗金這種話,夫人還是不要說了。如今的情形比以前已經好了許多,只是如今的開銷大,纔跟以前打了個平手。”
裴舒芬笑了笑,忍不住譏諷道:“打着寧遠侯府的招牌,也不過是有賺有賠?
大姐號稱文韜武略,無一不精,也有她不會的地方?
真是難得,也虧你們之前也有臉去外面的錢莊拆借,真不怕丟皇后娘娘的臉。”
秦力生一聲不吭,聽着裴舒芬嘲笑先夫人。
等裴舒芬說完,秦力生才慢吞吞地道:“先夫人有她的打算,我們做下人的,目光短淺,只能看見眼前的一畝三分地,哪裡曉得先夫人的打算?一要說府裡的日子,如今確實比以前好了。都是夫人管家有方,侯爺英明!”
裴舒芬嘴角微揚:“這樣就好。你們仔細着,這侯府好了,你們才能好。若是侯府有個不妥,你們一個個都跑不了的。”
秦力生躬身道:“夫人明鑑!”
裴舒芬再無法施展下去,起身整了整披帛,道:“好了,沒事了。
你下去吧。”
秦力生又行了禮,倒退着出去了。
裴舒芬也離了外院,回去理事,想着再使個得力的人去那四家放了債的鋪子催一催。
賀寧馨從寧遠侯府回來,回到自己府裡,立時命人將自己的一個陪房名叫許名的叫了過來。許名是許夫人專門給賀寧馨預備的家人,幫她管總打點她的陪嫁鋪子和田莊用的。賀寧馨的陪嫁鋪子看上去不起眼,可是內裡的乾坤極大,除了大掌櫃以外,還要一個管總的人,四處打點,周旋在商家行會之間。
在大齊朝裡做生意,不能只盯着哪門生意利潤高,就往哪裡鑽。
而是要看清各個行業背後的規則,還有各家店鋪後面仗腰子的人。不然就只會看着別人掙得盤滿鉢滿,自己一進去卻賠得傾家蕩產。
許名就是這樣一個在京城的商戶同行之間手腕活絡的人,不說耳聽四路,眼觀八方,也大抵差不離了。且他家裡是東陽許氏世代的家生子,他的兒子孫子已經蒙了賀寧馨的情,都放了出去做良民。他自己已經年過半百,是不是奴籍無所謂了。只要子孫後代能挺起腰桿做人,他這輩子也就值了。
聽見國公夫人傳他,許名趕緊收拾了收拾,來到鎮國公府的正院致遠閣,在會客的偏廳裡等着。
賀寧馨在屋裡細想了想寧遠侯府的那些鋪子田產,都寫在一張紙上。她以前還是裴舒凡的時候,寧遠侯府內院外院一把抓,都是她統管的。所以寧遠侯府外面有多少個鋪子、田莊,還有山林、礦產,除了老寧遠侯楚伯贊,沒人比如今的賀寧馨更清楚。
今日在寧遠侯府裡,寧遠侯夫人裴舒芬聽見二夫人問月例銀子時候的神色,沒有逃過賀寧馨的眼睛。她也是管家管老的,自然知道一個勳貴府上的月例銀子推遲發放是什麼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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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她是裴舒凡的時候,雖然在外面開有多個鋪子和各種產業,可是也分明面上和暗地裡兩種。
明面上那些,她都經營得半心半意,大概是一半掙錢,一半賠錢的境地。並且還有意去錢莊借過銀子回來週轉,便是讓聖上放心的意思。
而暗地裡的那些產業,纔是寧遠侯府裡真正富可敵國的大出息。當年嘉祥帝和龐太后當政的時候,寧遠侯府暗地裡的那些出產贏利,都被裴舒凡給老寧遠侯楚伯贊送到西南去了。後來老寧遠侯做出了幾件大事,大概也是跟這些銀子有關。
不過賀寧馨心裡也有一本帳。當年那些銀子,應該遠遠沒有用完,可是並不見老侯爺送回寧遠侯府。老侯爺活着的時候,她曾經問過一次。老侯爺說,那些銀子是給他們楚家留得最後一條後路,讓她不要再問了。一後來老侯爺死了,那些暗地裡的產業又被自己偷偷上繳給了宏宣帝,纔買下了寧遠侯府裡上下數百條性命。只是當年那些銀子也不知便宜了誰。
如今的寧遠侯府有些捉襟見肘,大概跟那些上繳了的暗地裡的產業不無關係。
想起前生的那些事情,賀寧馨微微有些不安,沉吟半晌,她還是將這些不安壓入了心底。
一她是再世爲人,前世種種,跟她今世無關。前世她是裴舒凡,當然應該爲寧遠侯府盡心打算,死而後已。
如今她是賀寧馨,就只會爲鎮國公府鞠躬盡瘁。至於寧遠侯府,她只要保住兩個孩子就是。
仔細想了想,以她當日對聖上的大恩,還有“裴舒凡”已經身死的事實,聖上那裡放過益兒和謙謙還是有很大可能的。若是聖上立意斬草除根,自己好歹有了新的身份,從現在開始未雨綢繆,爲兩個孩子留一條後路,也不是不行的。
賀寧馨一邊想着心事,一邊來到偏廳,看見許名已經等在那裡子,便指了下首的一張椅子道:“許管事,坐。”
許名躬腰行了禮,偏着身子在椅子上坐下了,纔對賀寧馨問道:“夫人叫小人來,可有要事?”
賀寧馨笑了笑,拿出一張寫了幾家店鋪名字的紙,道:“我這裡有幾家鋪子,你去幫我查查他們的經營狀況如何。
可有法子辦得到?”
許名屈身上前,伸雙手接過那張紙,飛快掃了一眼,道:“這些鋪子好似都是寧遠侯府的?”
賀寧馨微微有些驚訝,道:“許管事真是名不虛傳,眼光獨到。一眼就能看出是哪一家的鋪子?”
許名苦笑着彈了彈那張紙,道:“夫人說笑了。這些鋪子,京城裡做生意的人都知道,都是掛着寧遠侯府先夫人的名字。那位夫人做生意,極爲張揚,生怕別人不知道她仗勢欺人似的。當時她活着的時候,自然沒人敢惹她,不過饒是如此,她這些鋪子也經營得不是很得當。一般像他們這樣的人家,做生意都是隻賺不賠的,只有他們家,倒是有賺有賠,甚是奇怪。”
賀寧馨一笑,道:“可是那位夫人去世了,所以京城裡面的同行便開始杯葛這些鋪子?
他們也真大膽子。就算那位夫人不在了,寧遠侯府靠得是皇后娘娘和三位皇子,可不是那位夫人。”
許名也笑,道:“正是夫人說得這個理兒。當然沒人敢惹他們,所以現在這些鋪子都做得很好,比那位夫人在世的時候好多了,是真正的日進斗金。”
賀寧馨吃了一驚。
一寧遠侯府裡銀子多了,可不是好事。銀子多了,心思就活絡多了,也容易生事。
“你先下去查一查,看看寧遠侯府最近還有沒有開別的鋪子,有沒有別的出息。”賀寧馨便吩咐下去。
許名躬身應了,自去京城的行會裡面打探消息。
到了晚間,許名便進來回報,說是沒有查到特別的地方,就是有一條,有人指了寧遠侯府名頭,在外面放債。不過那放債的人名字,並不是寧遠侯府的主子,大概是借了僕役下人的名頭。
大齊朝官員不許經商,家屬可以。但是官員家屬都不能涉及到放債這一行當裡面去。
“那人叫什麼名字?”賀寧馨問道。
“裴桐星。”許名恭恭敬敬地答道。
賀寧馨想了想,纔想起來,這個名字,大概是裴家以前家生子丫鬟的名字。自己身邊三個桐字輩的丫鬟,桐雪、桐葉、桐露。裴舒芬身邊如今也有三個丫鬟,桐月、桐星和桐雲。
桐星,不是聽說做了楚華謹的通房?一裴舒芬拿她的名字去放債,真是一石二鳥呢。賀寧馨在心底裡失笑。
既然有銀子放債,怎麼會連月例銀子都發不出來?賀寧馨便又對許名問道:“都有哪些鋪子借了他們府裡的銀子?你可打探得出?”
大齊朝的勳貴府上,放債的也多,不過都是指了僕役下人的名頭在外面行事,打得就是能讓人頂缸的主意。一般都是放給有口碑的商鋪週轉,比正經的錢莊利息要低,所以大概除了被搶了生意的錢莊以外,出借的人,和借錢的人都是皆大歡喜,互利雙贏的關係,風險也低。
許名聽了賀寧馨的問話,臉色卻有些古怪,道:“這事說來奇怪。
本來有四家商鋪借了寧遠侯府的銀子週轉,以前倒是無事,有借有還,都很守信用。這兩個月來,那四家商鋪都經受了不同程度的打擊,如今已經有些周耬不開了。別說利錢,就連本能不能收回都是難事。”
賀寧馨“哦”了一聲,極有興趣地追問:“他們都是做什麼行當的?”
許名咧嘴笑了一下,道:“做得都是正經生意,一個是成衣鋪子,兩個是糧食鋪子,還有一個是銀樓,專門打造首飾的。”
賀寧馨眉頭挑了挑“既如此,總不成都出了問題吧?一這也忒巧了些。”
許名雙手一拍,道:“夫人高見!~就是這麼巧。不知道是這些鋪子一起得罪了人,還是寧遠侯府得罪了人,總之現在大家都心知肚明,不敢借錢給這四家鋪子週轉,唯恐惹禍上身。”
“你有沒有查過,他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借寧遠侯府的銀子週轉?
借了幾次,每次大概多少銀子?”賀寧馨細細地問道。
許名知道夫人既然對寧遠侯府感興趣,這些事肯定是會問到的,再說這些鋪子如今四處找人借錢,將這些事情也對好幾個行內人哭訴過,知道的人也不少。便掏出一張紙,詳細地給賀寧馨說了起來,末了,道:“這些出借都是有據可查的,倒是並沒有高息取利,不應該有這種下場。一隻能說寧遠侯府運氣不好。”
賀寧馨看着那張紙條上的數字,在心裡迅速盤算了一下。她是管過家的人,自然知道寧遠侯府內院每個月的月例銀子和開銷是多少,這樣數目的銀子放出去,按照比行價七分利低兩分的利息,一個月又能得多少利錢,除了貼補到內院府裡的使用,裴舒芬又能自己落下多少。
這樣算來,這一年多,裴舒芬大概能得了近一萬兩的出息,恰好跟寧遠侯府內院一個月的開銷差不多。
賀寧馨沉吟半晌,擡起頭,微笑着緩緩地道:“既然不能拔刀相助,我們就落井下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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