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謙益帶着童音的嗓音有些高亢尖細,迴盪在祠堂的院子裡,將院子裡的人心裡都震了一震。
祠堂是重地,女人是不能進去的。所以一干人等,除了楚謙益進去了一趟取牌位,別的人都是或者站在院子裡,或者站在祠堂門口的臺階上。
裴舒芬停下腳步,滿臉含笑地看着楚謙益,道;“世子一向是個孝順守禮的孩子,今兒是怎麼啦?可是撞客着了?”又看着站在祠堂門前的太夫人和二夫人黃氏一行人,道;“你們說,世子是不是跟變了個人似的?—可別是那啥上身了吧?依我看,得去大覺寺請個高僧過來做做法事,驅驅邪氣纔是。”說着,又意味深長地上上下下打量楚謙益。
居然說楚謙益有可能“鬼上身”了。
連太夫人都被唬住了,又加上楚謙益今日的所言所行,跟平日裡實在大相徑庭,衆人心裡都泛起嘀咕,不由自主地離楚謙益遠了幾步。
楚謙益心頭大怒,抱着孃親裴舒凡的牌位指着裴舒芬斥道;“真是賊喊捉賊!我們倒要大覺寺的方丈看一看,誰纔是‘鬼上身,?!我外祖父家,書香世家,家學淵源,各個舅舅、姨姨都是知書達理之人,除了你!—你跟我外祖家所有人都格格不入,你說你是裴家的女兒,我第一個不信!也不知是哪裡的孤魂野鬼撞了來,給我外祖家抹黑來的!”楚謙益牙尖嘴利,絲毫不吃虧。
裴舒芬心頭有鬼,被楚謙益喝破,心裡也有些犯怵,不敢再柱這方面扯,只好笑着福了一禮,道;“世子別怕,母親隨便說說的。有母親在,無論你怎樣了…都不會去大覺寺請方丈過來的。”
衆人聽了,偷偷地打量楚謙益一眼,又往旁邊讓了幾步。
楚謙益冷笑一聲,道;“不知是誰心裡有鬼!廢話少說,你跪還是不跪?!”高高舉起牌位,如一座大山一樣往裴舒芬那邊罩過去。
裴舒芬有些不自在地往旁邊讓了讓…訕笑道;“你這孩子…慣會給母親找茬。”
見裴舒芬就是不跪,楚謙益便對自己帶來的婆子喝了一聲;“來人!給我打得她跪下!”
那幾個婆子頓了頓,領頭的一個婆子便提了哨棒過來,對裴舒芬說了一句;“夫人,得罪了。”便掄起棒子,往裴舒芬腿彎裡重重一擊,將她打得跪在了地上。
裴舒芬帶來的婆子丫鬟想過去阻擋,卻被楚謙益帶來的婆子們拿着哨棒一頓揮舞…都嚇得躲到一邊去了,不敢過來幫裴舒芬擋棒子。
裴舒芬沒想到楚謙益居然能使喚得動下人,忍住腿彎的劇痛,轉頭對那幾個拿着哨棒的婆子沉了臉問道;“你們是哪個院子的?報上名來!”
楚謙益截了她的話頭,道;“你自身難保…就別想着報復別人了。小爺我一人做事一人當,你有什麼歹毒的心思,全衝小爺來就是了,不用發作在下人身上!”年歲雖小,卻很有擔待的樣子。
院子裡滿院的下人,對楚謙益頓時改觀。世子年歲雖不大,卻知道一人做事一人當,比拿着下人去頂缸的夫人確實是強多了。
裴舒芬見滿院子的下人都不過來…心思一轉…立時淚眼盈盈,跪在臺階下面…仰頭看着楚謙益道;“世子,無論怎麼說,我都是你的母親,你怎麼能逼着你母親給你下跪呢?”話裡話外,將一頂“不孝”的大帽子扣在了楚謙益頭上。
楚謙益氣急反笑,擡眼往院子裡看了一眼,見自己爹爹的幾房姨娘都過來了,伸手指着這幾位姨娘道;“你還有臉給我稱‘母親,?在我孃的牌位面前,你不過是跟那幾位姨娘一樣,都是妾而已!”
裴舒芬臉色一變,嘴脣翕合了幾下,又強自忍耐了下來,柔聲道;“世子,母親知道你娘被人潑了髒水…你心懷怨憤o可是你這樣鬧騰,這樣忤逆不孝,你娘在九泉之下都不會安穩的。”
楚謙益“呸”的一口唾沫吐在裴舒芬身上,臉上漲得通紅,道;“你還有臉說我娘?當初就是你這個不要臉的賤人在我孃的病榻前勾引我爹,將我娘活生生氣死的!”
此言一出,滿院子的人都驚呼起來!
裴舒芬臉色再也撐不下去,沉了臉就要站起來,厲聲道;“你再胡說,小心我家法伺候!”
楚謙益哪能讓她站起來,立時對旁邊的婆子掃了一眼,道;“你們幹什麼吃的?—一個妾也敢在我孃的牌位前仗腰子?!”
旁邊拎着哨棒的婆子會意,等裴舒芬站起來,便又重重衝她的腿後彎敲了一下,便將站立不穩的裴舒芬又打得往前一撲。
裴舒芬根本未提防那婆子打了一次,還敢打第二次,所以這一次栽得居然比第一次還要重。一下子就磕到面前的臺階上,牙齒碰到下嘴脣裡面的嫩肉,立刻就流起血來。
裴舒芬看見自己的血滴下來,落到臺階上,順勢撲倒在地上,哭起“大姐”來,口口聲聲說她對不住大姐…讓她的兒子如今變成這樣一個忤逆狂悖之徒,自己難辭其咎………………
哭聲淒厲,院子裡的人也都神色各異,有些好似被裴舒芬的哭訴說服了,都有些難過地看向楚謙益。
楚謙益帶來的婆子有些不安,上前幾步來到臺階上,對楚謙益低聲道;“世子,這樣下去不行………………要不要堵住她的嘴?”
楚謙益搖搖頭,朗聲道;“不用!小爺我做事光明磊落,從來不會這種陰私無恥之事。”又指着正在臺階下面哭泣控訴的裴舒芬道;“你們都給小爺我好好看着,好好聽着!千萬別堵她的嘴。讓她有什麼說的,儘管說!橫豎她也不懂什麼叫‘說多錯多”讓她儘管說!說出些大家不知道的事情,大家也好一起仔細參詳參詳,到底誰是誰非!”
裴舒芬的哭訴戛然而止,一個人掙扎着從臺階下面的空地上爬了起來,只是跪在那裡,捂着臉嚶嚶地哭泣。
楚謙益呵呵一笑…道;“咦?小爺大大方方讓你罵,你怎麼又啞巴了?你說啊!叫啊!喊啊!怎麼不說話了?不堵你的嘴,也不打你的嘴。你有冤盡伸,有屁儘管放,我不會同你一樣小鼻子小眼,就知道玩陰的…只會欺負過了世的人,也不給人說話的機會……………
裴舒芬擡起頭,往太夫人那邊看了一眼,卻只看見太夫人曖昧不明的神情,和二夫人黃氏滿臉燦爛的笑容,不由心下暗恨。
楚謙益自然將裴舒芬■舉一動都看在眼裡,指着自己孃親的牌位道;“你■然不說話,小爺我就說了。—當年我娘去世的那一日,實話跟你說小爺我正在我娘內室旁邊的暖閣裡描紅。你那天跟我娘爭執,等我爹進來,你就當着我孃的面,撲到我爹懷裡,將我娘生生氣死!”
“你這種浪蕩女子竟然還想讓小爺我叫你‘母親,?!我呸!我寧願叫豬叫狗也不會再叫你一聲!”
“怎樣?還不說話?那就是我沒有冤枉你了。等爹爹回來,你可別又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小爺我可看不上你那蠢樣兒!”
裴舒芬心下大急,不知道這種事,楚謙益怎會知道的?想到那時他才三歲,哪裡懂這些?一定是有人在他面前煽風點火!
想到此,裴舒芬不說話也不行了連忙哽咽着道;“世子恨我佔了你孃的位置是人之常情。我不怪世子。可是世子怎麼能因一己之私,就往自己爹爹身上抹黑呢?”
楚謙益背了雙手站在臺階上居高臨下地看着裴舒芬,身上的秋香色哆羅呢天馬箭袖外袍在午後的陽光裡,被籠上了一層光暈。
“你現在不承認了?你沒做過這些事,是我冤枉你?真是奇怪,我怎麼沒有冤枉別人,就冤枉你?我我問你,我娘死的那天,你是不是在我娘房裡?我爹是不是也在我娘房裡?—你那天的事,看見的可不止我一人!”
楚謙益的話,擲地有聲,也不像是假的。院子裡所有的人都震驚不已。
裴舒芬眼神閃爍起來,頭一個念頭便是;糟了,是不是桐露跟楚謙益說的?
楚謙益看見裴舒芬一臉心虛的樣子,又“呸”了一聲,道;“姦夫淫婦!一丘之貉!”
太夫人先還凝神聽着,現在聽到這裡,連忙阻止楚謙益道;“益兒!適可而止啊!”
楚謙益回身對太夫人拱手行禮道;“祖母,孫兒這麼多年將這事藏在心裡,誰都沒有說,也是要給這賤婦留幾分臉面。可恨這賤婦根本是狼心狗肺,爲了她自己的一己私利,居然不惜造謠毀謗我孃親的名聲。-—既然她做了初一,也別怪孫兒做十五,大家都別想好過!”說着,楚謙益將西南將軍夫人畫押的證供拿了出來,給太夫人細看。
太夫人只看了幾行,就氣得將證供一扔,對裴舒芬道;“你好大的膽子!這種話都敢說,你當我們不敢休了你嗎?”眼看自己兒子、孫子的名譽,都因這個謠言受損,太夫人全身都發起抖來。
裴舒芬只瞟了一眼那證供,就知道是什麼東西,馬上如抓到救命稻草一樣叫道;“娘啊,媳婦是冤枉的啊!媳婦既沒有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是傻子,怎麼會說出這種無稽的謠言?”又膝行幾步,跪到太夫人所站的臺階下面,泣道;“娘,媳婦也可以找人畫押作證,說這話跟媳婦無關,就是那西南將軍夫人居心叵測,故意造謠生事而已!”
太夫人沉吟不語,楚謙益卻在一旁冷笑道;“你不傻,西南將軍夫人就是個傻子了。我跟他們西南將軍府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她爲什麼要潑這種髒水給我娘?還不是爲了你!你以前跟人家來往得跟親姐妹一樣,如今出了事,就只知道摘乾淨自己。你這種人,怎會有人真心跟你結交?!”
裴舒芬拿帕子拭了淚,又擦了擦下巴上的血,不屑地道;“你是個小孩子,哪裡知道什麼叫‘大義滅親,?別說我跟她只是平平之交,就算她是我的親姐妹,既然犯了律法,我就不會容情,給咱們侯府添麻煩。”說得振振有辭。
太夫人往院子裡看了一眼,心裡對楚謙益不無嗔怪。既然有這麼多大事,關起門來,大家說說清楚就是了。現在招了滿府裡的人,要瞞都瞞不下去………………
楚謙益見自己說了這麼多,而且人證物證都是板上釘釘的,太夫人居然還有息事寧人的打算,心裡恨極,不等太夫人再發話,指着地上跪着的裴舒芬,對自己帶過來的婆子道;“給我打!往死裡打!避種心腸狠毒的賤婦,就該一棍子打死算了!”
那些婆子不敢違拗,但是也不敢真的將裴舒芬打死,便舉起了哨棒,往裴舒芬的臀部和大腿處猛擊。
裴舒芬促不及防,又被打趴在地上。那哨棒的兩端都包着熟銅,打在身上,鑽心地疼。
裴舒芬本想忍着,可是那疼痛實在太過激烈,實在忍不住…放聲哭喊了起來。
楚謙謙白着小臉在一旁看着,看了看自己的大哥,又看了看地上被打的繼母,小小的心裡,隱隱知道今日之事必不能善了。可是,她不會讓哥哥承受所有的責難!
楚謙謙眼珠一轉,拉了自己的小丫鬟,道;“跟我走!”說着,轉身飛跑出了祠堂的院子,往裴舒芬住的上〖房〗中瀾院裡去了。楚謙謙的乳孃被楚謙益的乳孃拉在一旁,正在嘀咕,便沒有看見楚謙謙已經帶着四個小丫鬟跑出了院子。
裴舒芬之前爲了給自己壯聲勢,將中瀾院裡得力的丫鬟婆子都帶走了。此時中瀾院裡,只剩下一些粗使婆子和守門的媳婦。
楚謙謙帶着自己的小丫鬟氣勢洶洶地闖進來,將中瀾院裡的下人嚇了一跳,忙過來見禮。
楚謙謙理都不理,衝進舒芬的內室,從梳妝檯上拿起一把銀剪刀,對衆小丫鬟道;“給我砸!”說着,便抱了裴舒芬放在梳妝檯上的妝奩匣子,倒扣在地上,將裡面的首飾通通倒了出來,又自己上去一頓亂踩,將裴舒芬的首飾全踩得稀爛。
一衆小丫鬟也有樣學樣,在裴舒芬的內室亂砸亂剪,將外面屏風上搭得幾件刺繡精緻的銀狐裡子緙絲緞面的褙子都抹上了墨汁,還用剪刀戳得都是洞。